第2章 送亲轿子
在农家，日常琐事繁多。晚饭后，香毛仔便开始忙碌起来，洗碗、劈柴、烧水，还要帮着后娘纺线织布。待到夜幕降临，她只能匆匆休息，连隔壁刘家都无暇探望。
第二天一早，香毛仔便早早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她忙着做全家的早餐、喂猪、劈柴烧水，还有打扫院子。晾晒干粮、收拾鸡窝，一刻也不得闲。等到给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父母送完午餐和水，她拎着空罐子匆匆返回村子。
这天，香毛仔特地绕道刘家，却发现大门紧闭。
她在刘家门口焦急徘徊，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的举止引来了他人的好奇，“你在这里晃悠什么呢？”
香毛仔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伙伴阿西，“我在等小辫，就是萱萱。我有事找她。”
阿西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找阿紫？她早走了啊。中午的时候就听说了，你没听说吗？”
“走了？去哪儿了？我听到什么？”香毛仔一头雾水。
“你没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吗？阿紫要嫁给山神了，坐的是八抬的红轿呢。”阿西解释道，“我跟着看热闹看了好一阵子。”
香毛仔愣住了，心中的疑惑与焦虑瞬间升级。她忍不住问阿西：“嫁给山神？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什么？！”香毛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萱萱真的要嫁给山神了？！”一股剧痛涌上心头，她连声追问，“她去了哪里？”
阿西看着香毛仔脸色苍白，指了指村西的方向，轻声说：“那边，她往那边去了。”
香毛仔猛地放下手中的罐子，疾步向村西奔去。
阿西在后面大声喊道：“追不上的，她已经走了半天了，你追不上的！”
但香毛仔没有停下脚步，她不停地奔跑着，仿佛这样就能追回她的朋友。然而，即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她能拦下红轿子吗？她能做什么呢？
此刻的香毛仔不愿去想这些，她只想追上红轿子。
香毛仔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村子的最西边，再往前就是通往山里的小路。
她远远地看到一行人慢慢走近。
满怀期待的香毛仔放慢了脚步。
然而，眼前并没有红轿子。
只有几个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萱萱的娘刘婶婶，她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几乎站不稳。还有萱萱的爹爹和哥哥，以及刘家的几个亲戚。
香毛仔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却始终没有看到萱萱的身影。
她急切地问道：“萱萱在哪里？”
萱萱的娘只是歪着头流泪，泪水无声地滑落。“萱萱呢？在哪呢？！”香毛仔焦急地追问着。
“萱萱…她已经嫁了。”刘家爹爹的声音低沉而无奈，“你回去吧，别再追问了。有些事情，是追不上的。”
“你们怎么能把萱萱嫁给山神呢？！”香毛仔的质问中带着深深的痛苦和不解，“刘家婶婶，你不是最疼萱萱的吗？她再也回不来了呀！”
听到香毛仔的话，刘家婶娘突然一歪头，昏了过去。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赶紧掺着大嫂子回去。”一个干练的妇人呵斥着香毛仔，语气严厉。
香毛仔此刻已是满头大汗，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环视四周，大部分人她都不认识。只有一个低头搀着刘婶婶的少年，面色苍白。那是刘萱的哥哥，刘如松。
他一直低头不语，胸口鼓鼓囊囊的似乎揣着什么东西。露出一小截红色的纸包。
香毛仔指着他的胸口，厉声问道：“那是什么？！是不是山神给的聘礼，二十两银子！”
刘如松被她的问题吓到，捂着胸口退了一步。
“这就是萱萱的卖命钱吗？！你要用它去换程家闺女是不是？这是沾着萱萱鲜血的银子，你换来的亲事难道不嫌血腥吗？这就是你要的仙缘？那这个神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这样贪婪残酷的神仙怎么可能带着你们全家升天？”香毛仔大声地质问着。
刘如松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不停地摇头后退。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那个干练妇人狠狠地抽了香毛仔一记，“没规矩的野丫头，刘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我替你爹娘教训你，走开，别再胡言乱语了。”妇人挥手示意众人离开，带着他们往村子里走去。
刘如松连忙背着昏迷的刘家婶娘跟着众人离去，身影消失在了村庄深处。
香毛仔呆滞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内心充满了无奈。她知道自己无法与他们抗衡，无论是力量还是地位。
她转过身，面对着广袤的群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跪在黄土路上，放声大哭，“萱萱！阿紫！”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那天，香毛仔在村外的土路上哭了很久，连晚餐的时间都忘记了。当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时，她的后娘正不耐烦地敲敲打打。一看见她这副模样，立刻拿起柴禾棍子冲了过来，“真是反了天了，忙活了一天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倒好，在外面逍遥自在。家里人都快饿死了。”
说着，狠狠地往香毛仔的腿上抽去。香毛仔没有躲避，只是低声说，“刘萱今天嫁给山神了。我想去送送她，可是没追上。”
她的后娘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辛娘子知道香毛仔和刘家的阿紫关系向来很好。看到香毛仔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恶狠狠地往香毛仔腿上没有裤子的地方抽打，“嫁给山神又怎么了？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呢！没有这二十两银子，她娘拿什么给她哥娶媳妇。这都是她的命。”
“可是，可是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香毛仔终于哭了出来，不是因为后娘的抽打，而是因为萱萱。
“这就是命！父母给了你生命，你的命运就不由得你自己决定。要不是刘家这次这么需要这笔钱，说不定去嫁山神的就是你。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欠着家里二十两银子。再不好好干活，下次嫁山神，我就让你爹把你送去！”后娘大概是打累了，把手里的柴禾杆往地上一丢，“还不快去扫院子，杵在那里干什么！”
说完，领着弟弟进了屋子。
香毛仔慢慢地捡起地上的扫帚，开始清理院子。
而她的内心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发芽，“如果这就是神仙的面目，那么她宁愿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神仙。”
山神娶媳妇的事情就像水潭中的一道涟漪，很快便散去了。
刘家婶婶醒来后又哭了两天，但渐渐地有了好转的迹象，开始为刘如松聘程家女儿做准备。这个话题的热度远超过了山神娶媳妇。
毕竟程家，那是有仙缘的人家啊。
对于这件事，香毛仔选择了沉默。包括小西来找她一起去看热闹，她也摇头拒绝了。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香毛仔。
香毛仔默默地数着日子，终于到了第七天。这一天，村里的人们会上山去抬红轿子，将新娘送到山神的殿前。
这七天里，香毛仔几乎一言不发，她的沉默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尽管她的后娘骂她憨，弟弟嘲笑她傻，她依旧只是默默祈祷。她希望会有奇迹发生，希望萱萱能够跟着红轿子一起回来，平平安安的。
到了第七天的早晨，香毛仔早早地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就是为了能在村口等待那些抬轿子的人。她踮起脚尖，一直等到日头偏西，却始终没有看到红轿子的踪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香毛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去抬轿子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她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回去准备晚饭。因为劳累了一天的爹娘需要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来安慰疲惫的身体。她明白，如果这个时候不赶快回去，等待她的将是父亲的责备。
香毛仔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山路，愤愤地跺了跺脚，然后迅速跑回家中。
她急忙烧火、煮水。将上午准备好的野菜洗净切碎，用滚水焯烫后挤干水分，就成了一个菜团子。香毛仔做了两个大的和两个小的菜团子，这就是他们家今天的主食。另外还蒸了一碗糙米饭，这是她父亲的特殊餐食。
艰难的决定后，她又拿了一木勺黄酱出来。
当饭菜刚刚摆上桌，她的父母便从田间归来。香毛仔连忙递上一条布巾，让他们拍打身上的泥土和汗水。她的后娘先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半，然后剩下的用来洗手。当她看到桌上的黄酱时，立刻不高兴了，“整天就知道吃黄酱，这才几月份就把黄酱都拿出来了。往后几个月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会过日子……”
香毛仔没有反驳，只是迅速地为他们摆上菜团子和父亲的糙米饭。她的父亲坐在桌前，先夹了一筷子黄酱放进嘴里，“嗯”了一声。后娘看见父亲开始吃了，就不说话了。
一家人刚坐下准备吃饭，邻居陈婶娘就隔着篱笆招呼他们，“呦，你们都吃上了。”
后娘忙邀请，“陈婶娘，你吃过了？要不要过来吃点？”
陈婶娘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团子，笑着客套道：“刚吃过，很饱呢。辛家娘子，你听说今天的大事儿了吗？”
“刚坐下，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红轿子的事。”陈婶娘神秘地说，“今天不是第七天吗？去接轿子的人上山了，结果发现红轿子被砸得稀巴烂，破成一片片的，根本接不回来了。”
听到红轿子的事情，香毛仔立刻竖起了耳朵，急切地追问：“那萱萱呢？她有没有跟着回来？”
陈婶娘夸张地说：“我的孩子啊，萱萱已经嫁给山神了怎么可能回来呢！你可别再提这个了。红轿子都砸烂了，大家都说山神这次对新娘不满意呢。”
香毛仔急切地说道：“既然不满意，那就退亲啊，让萱萱赶紧回来。”
陈婶娘随意摆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那怎么行，嫁给了山神的女人不能接回来。你不懂，别乱说。”她后娘也嫌弃她多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她：“闭嘴，吃饭。”
陈婶娘又凑到她后娘耳边低声说：“听说于神婆去刘家闹了。”
“怎么回事？”
“因为红轿子被砸烂了，于神婆说这是山神不满意刘家闺女，要把银子退回来。”
后娘咂舌：“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家好好的闺女给他们抬上了山，现在说山神不满意就要退银子。那人呢？人倒是退回来啊。”
陈婶娘一拍大腿，附和道：“谁说不是啊！这于婆子也忒缺德了。她带着几个汉子在刘家翻箱倒柜要找那二十两银子，刘家则让他们退还闺女。”
“那后来呢？”辛大娘追问。
陈婶娘说：“还能怎么办？于婆子带来了人，可刘家也不是好说话的，来了好些个亲戚，双方差点打起来了。后来还是村长出面，让他们找黄仙祝评理。现在他们都往道观去了。”
辛大娘点头：“那是要找黄仙祝评理了。刘家也去了？”辛大娘心想，如果找到黄仙祝，这事刘家恐怕要吃亏，因为黄仙祝平日跟于神婆关系不错，而跟刘家并无交情。
显然陈婶娘也想到这点，她一面撇嘴一面点头：“还不是村长不愿意得罪人，这下刘家恐怕……”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听懂了。
两个女人同时叹息一声：“哎，这都是命啊。”
在一旁偷听的香毛仔呆住了：萱萱，你回不来了吗？那用你的命换来的银子，也保不住了吗？
那萱萱岂不是白白嫁给山神了……
怎么会这样！
那个山神为什么不满意？萱萱可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儿啊。它到底为什么不满意萱萱！
香毛仔呆呆地看着前方，甚至没注意到辛茂偷偷把她的菜团子吃掉了。
陈婶娘忽然拍了一下大腿：“你看我这记性，还有个事儿忘了说。村长让我来告诉你们家的，村西头二郎家的牛丢了，村长说让大家吃完饭一起去找找。”
牛丢了在椰溪村可是大事。村子里总共没几头牛，既是巨大的财富也是劳动力。
“怎么会丢了牛？”辛大娘十分不解，二郎家对牛管得可是紧得很，别说摸了，多看几眼他家都能念叨几句。
“那谁知道。二郎差点把他家栓子打死，幸好村长及时拦住了。现在召集大伙帮忙进山找找。如果能找回来，今天帮忙去找的人家都能借他家牛使唤一次。你们吃完饭就去村西口啊，大伙都在那儿呢。”
听说还有使唤牛的机会，辛大娘立刻答应了：“行，我跟我家那口子都去，吃完饭马上去。”
陈婶娘见目的达成便打算走了，临走前又低声对辛大娘说：“我刚来的时候有人说，估计是山神发脾气了，不满意萱萱小娘子才下来吃了二郎家的牛。”
听到这话，辛大娘脸色一沉：“这么说是在逼死刘家了？要是二郎家的牛真丢了，他哪肯善罢甘休。”
陈婶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谁说不是呢？我看这事啊——还没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