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病来如山倒
经过了与陈掌柜的一场深入夜谈后，小伙计们的状态明显稳定了下来。这并不是说他们放弃了寻找那条神秘的修仙路。
相反，他们的内心都和辛茂一样，更加热切和渴望了。
但是，他们不再盲目地痴心妄想。
他们已经明白那条路的狭窄与渺茫，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巨大差距。因为目标变得遥不可及，反而激发出他们内心的热情，而非焦躁。这就好比小伙计们暗恋的邻家小妹还没来得及提亲，就已经被人订婚，心中难免失落和难受。然而，当他们知道一个传说中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时，即便知道她已嫁人，也只是稍感感慨，而不会感到难受。
这就是当前小伙计们的心情。
起初，他们总担心升仙路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这种焦虑几乎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然而，经过陈掌柜的一番剖析，他们发现升仙令距离自己竟是如此遥远，内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整个酒楼呈现出一派积极向上的气氛。
每个人都勤奋认真地工作，稍有空闲便聚在一起交流情报，希望能找到升仙令的蛛丝马迹。
尽管一无所获，但他们交流得非常愉快。
香毛仔也被拉入这个煞有其事的讨论队伍中，不过她仍然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她的沉默。
当其他人热烈地讨论升仙路的时候，香毛仔却总是发呆，她的脑海中思考的是如何回耶溪村一趟。
这么久过去了，她仍然没有听到关于耶溪村的任何传言。
不只是她，还有一些寻找耶溪村和溪过村的人，他们也有亲人在这两个村子里。但这么久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
大部分人已经不抱希望了，认为如果半个月过去了，还未能下来，那么可能被困住或者已经被凶兽捕杀了。然而，香毛仔并未放弃，她仍抱着一线希望，盼望能回去确认一下。她觉得这么多仙人来了之后，凶兽应该已经躲远了。
香毛仔暗暗盘算着，如果再过几天还没有消息，就设法回家看看。
然而，还没等香毛仔行动，最近几天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这天，宋嫂与陈掌柜发生了争执，这在平时并不常见。“这做不到！让你备齐煲四鲜汤的食材，你却没准备好，又要求我们跑腿又不给提供足够的材料，这怎么可能行得通？我不是仙人，不能凭空变出这些东西！”
陈掌柜显得也很无奈，“这汤是镇上有名的富户刘老爷专门要求的，他们家为了庆祝媳妇生下双胞胎还特地提前通知了我们。我们怎么能拒绝呢？”
宋嫂冷笑一声，说道：“刘老爷的事当然重要，但您也得把材料备齐啊！一煲四鲜汤需要十二个时辰和十二味药材，后厨却少了其中的三味药材，这让我怎么处理？”
“这实在是没办法，谁能想到整个镇上都找不到这几味药材！”陈掌柜一脸无奈和急躁，“宋嫂，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找一些替代的药材？”
宋嫂叹了口气，如果能够找到替代的药材，她早就这么做了。“改个配方哪有那么简单？少的不止是一、两味药材，而是整整三味药材，其中还包括四鲜汤药膳的主药之一。这让我怎么办才好？”
香毛仔想了想，问道：“那能不能去别的镇子购买这些药材呢？”
陈掌柜回答：“我已经让阿璋一大早去隔壁镇子购买了，但估计来不及了。”
香毛仔又想了想，“陈掌柜，您能告诉我缺少的那三味药材的名称和特征吗？我去镇子外面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呢。”
在香毛仔的家乡，人们很少去药房购买草药，而是自己去野外采摘。比如蒲公英可以消肿、野山蓟可以清火等等。就连陈掌柜在药房采购的药材，也是乡民们外出寻找、晒干后拿到药房出售的。
所以香毛仔提出要去帮忙采药，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没想到陈掌柜还是摇头说道：“现在可采不到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镇上生病的人特别多，那周围十几里地的药材早都被人采光了，其中这三味还是必用药材！”
香毛仔点点头：“哦！”
怎么如今得病的人这么多？！希望阿璋能快点把宋嫂需要的药材买回来。香毛仔默默祈祷着。
第二天，阿璋回来了，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隔壁镇上的人也生病了，这些药材也都用光了！买不到。”
宋嫂还没来得及发火，阿璋又说出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云来镇比我们这里发病要早，他们已经开始向州府请求支援草药了。我去的时候，他们那里最贵、最好的东西不是草药。”
大家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阿璋脸色苍白地回答：“是棺材！云来镇到处都摆满了棺材，一排排的，有的连盖子都没盖好，就是几块木板拼在一起！那都是来不及做，临时赶出来的。”
陈掌柜的脸色变得凝重：“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阿璋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云来镇真的死了这么多人。我一看情形不对，也没敢多留，就直接回来了。”
陈掌柜见识比较广，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突然联想到另一件事情：“阿璋，你在云来镇有没有询问他们生病的症状和从发病到病亡的时间？”
阿璋是仅次于春雨的最机灵的小伙计，不然也不会派他去邻镇采买紧缺药材这种重要任务。
听到陈掌柜的问题，阿璋立刻回答：“问了。就算您不问，我也得说。这场疫病来得实在太奇怪了。一开始，谁也没在意，只是有人出现拉肚子和呕吐的症状，大家以为是当天吃坏了肚子，所以偶然腹泻。但这种腹泻会持续两三天，接着人会发烧。病情断断续续地加重。到了七八天的时候，就会开始便血、吐血，然后高烧不退。”
“这时候大部分人会拼命请医生来看，医生会根据症状开药，其中就有咱们需要采买的那三种药材。但这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会连续高热不退，持续便血。往往两三天内，人就不行了。”阿璋描述道。
陈掌柜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大家都为云来镇的人感到难过，但毕竟悲剧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们虽然难过，但不至于太过悲伤。
这时，陈掌柜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让所有人都出来听令，从今天开始四鲜楼闭门谢客！”
闭门谢客对酒楼来说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仅次于酒楼关张。一时间大家都惊呆了。
春雨小心翼翼地问道：“陈掌柜，为什么要关门啊？”
陈掌柜面色凝重：“这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疫病！而且是最可怕的鬼触疫！”
年轻的一代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掌柜在说什么，而宋嫂等有年纪的人一听到“鬼触疫”这个名字，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到底什么是鬼触疫啊？”春雨好奇地问道。
陈掌柜解释说：“鬼触疫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每次鬼触疫爆发时，家家户户都会办白事，街上的棺材成千上万。每次鬼触疫都会导致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死亡。所到之处，城市空无一人，无人能够幸免。鬼触疫爆发后，街上摆放最多的就是棺材！一开始，我完全没想到鬼触疫，但听到阿璋提起棺材的事情，我才意识到可能是它！”
陈掌柜说得含糊不清，反倒是脸色苍白的宋嫂突然接过了话题。
宋嫂说：“鬼触疫杀人不见血，染上鬼触疫死亡的人就像被鬼摸了一下，生死由天。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一家人同吃同住，有可能全部染病，也可能只有几个人得病。得了鬼触疫，刚开始根本看不出来，以为是普通的风寒，但一旦开始便血、吐血，就无药可救了！”
“鬼触疫从来不会只在一个地方爆发，它波及的范围非常广。”陈掌柜语气沉重地说，“既然云来镇已经爆发了鬼触疫，再考虑到黄石镇最近用药需求激增，肯定也已经被感染了。只是鬼触疫发病前看不出来。这几天大家不要外出，观察自己和客人，一旦发现有腹泻和发烧的迹象，立刻报告！”
众人被陈掌柜和宋嫂的严肃神情吓到了。他们虽然没有经历过鬼触疫的恐怖收割，但看到主事者都如此紧张，掌柜的甚至摘下了四鲜楼的招牌，用青布遮盖，显然是出了大事。
小伙计们不敢怠慢，立刻按照陈掌柜的要求进行排查。
这一问，果然发现了问题。
天字号三房和四房的客人昨天出现了腹泻呕吐的症状，但客人们以为自己只是水土不服，所以腹泻后并没有在意。最近几餐他们点了素面调理，但病情并未有好转。天字号七房、地字号一房以及通铺共有六个客人正在发烧。这些客人认为自己只是感染了风寒，其中有钱的已经请了黄石镇的大夫诊治，而没钱的则请求厨房烧制姜糖水来调养。
正如陈掌柜所预料的，有许多客人出现了鬼触疫的前期症状！
小伙计们经过一番调查，将情况报告给了陈掌柜。
听完小伙计们的汇报，陈掌柜神色复杂，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春雨大胆地试探着问：“陈掌柜，要不我们把生病的客人请出去？”
虽然说是请，实际上是赶走。
但陈掌柜却摇摇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这个时候把人赶出去，等于是逼他们去死。四鲜楼的招牌也不能再用了。”
既然不能赶人走，那为什么陈掌柜还如此纠结呢？春雨有些不解。
这时，宋嫂突然走过来，当着春雨的面给陈掌柜鞠了一躬：“掌柜的，我来跟你告别。”
春雨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不明白宋嫂是怎么想的。
但陈掌柜似乎并不意外，他皱着眉看着宋嫂：“你想好了？现在外面也不容易。”
宋嫂咬咬牙：“我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不太好，如果是我自己，我当然会留下来和大家一起面对。但我还有一个侄子叫大财，他是老宋家唯一的后代。我得想办法把他送走，不能让他在这里等死。”
陈掌柜没有责怪宋嫂，而是点点头：“大难临临时各自求生，能逃一个是一个。这样吧，春雨，你悄悄把大家叫来，我有话要说。”
由于最近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躺在房间里休息，没有太多活儿要做，很快就聚集齐了，围在陈掌柜身边。
这时，陈掌柜拿出十几个口袋，每个口袋里都有上百枚铜钱。
等人都到齐了，陈掌柜开口道：“到今天，生病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这事恐怕也瞒不住了。关于鬼触疫的事，估计州府现在已经知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陈掌柜的意思。难道州府知道了就会派人前来救助吗？
陈掌柜指着桌面上摆放的十数个钱袋，神情严肃地说：“鬼触疫与其他疫病不同，它难以控制，病因不明，而且扩散迅速。州府对此也束手无策，每当鬼触疫爆发时，他们会派遣士兵将疫区围起来，不留任何逃生通道。等到疫情结束，再重新打开围墙。”
众人听闻此言，震惊不已：“那怎么可能？里面的人怎么办？”
陈掌柜叹息道：“围城内的人只能听天由命。等到解除封锁，如果有人生还，就留下；如果全死了，就放一把火烧掉所有的一切。”
众人惊恐万分：“那我们黄石镇呢？”有人想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陈掌柜黯然道：“黄石镇的疫情已经掩盖不住了，估计州府的军队很快就会赶到。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所以，如果有谁想离开，我不会阻拦。这是我送给大家的一点路费。”
众人听后心安了不少，陆续有人上前领取钱袋，并向陈掌柜深鞠一躬。
然而，有几个人并未上前领取钱袋，春雨和香毛仔就是其中之二。
春雨大声问：“掌柜的，你把我们都支走了，那你怎么办？”
陈掌柜苦笑道：“我们陈家四鲜楼自从两百年前在黄石镇创立以来，已经历经八代。从小小的摊位到如今的规模，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如今陈家只剩下我一人，我不走了，留下与四鲜楼共存亡！人生生死死都随它吧！人在，楼就在；人亡，四鲜楼也将消失。”
春雨双眼泛红：“我也不走！我是孤儿，是您把我养大的。没地方去，也不想离开。掌柜的，我陪您一起守护四鲜楼。”
其他几个小伙计和大厨也表示不愿离开，四鲜楼是他们的家。
香毛仔也决定留下。她无处可去，也不知该去哪里。其他地方的人哪有陈掌柜这么善良慈悲？
陈掌柜尊重他们的选择，为离开的人送行，留下的人则继续工作。他嘱咐春雨和香毛仔多采买些食物和饮水储备着，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艰难。他告诉大家要互相扶持，共同努力度过难关。
香毛仔跟着春雨，开始在整个镇子里搜集食物。
虽然四鲜楼的库房里存有一定量的粮食，但春雨还是购买了两板车的物资。除了粮食，他还购买了各种干菜、咸菜、海菜、豆干和豆子等耐储存的食材。这些食物不仅好吃，而且可以长时间保存。香毛仔还提醒春雨订购两缸黄酱和黄酒，春雨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带着香毛仔前往镇外著名的王家酱铺订购黄酱。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到了晚上举火的时候，春雨和香毛仔才满身风尘地回到镇里。
他们刚踏进镇子，数百名州府的兵丁就紧随其后到达了。
整个镇子被围得如铁桶一般，前后门都设置了拒马和风墙，禁止任何人出入。
黄石镇被封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