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急急风敲了好一阵后,苏元懿方上了场,一开嗓便引的全场轰动着。她不经意的看向二楼的厢房,那张绍坤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黑暗的阴影罩住了他半张脸,神秘的很。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大王回营啊!”
乌骓马啸声传来,方思明扮演的霸王身着黑莽大靠,背插四面黑施,也威风凛凛的开腔了。
张绍坤靠着椅背,手中的折扇点着掌心同鼓点打板。随从二人立在身后,为他沏好了茶。他闲着没喝,任它凉着,眼神只一味的向着台上的虞姬去了。
“这小爷不错。”他缓的开口,旁边的下人听了向前一步改口道:“回坤爷,这位角儿就是苏元懿苏老板。”
“苏元懿?那个名声挺大的女青衣?”他眯缝着眼对着台上啐了一声:“我说怎么这虞姬如此风骚,原来是个女的。”
放下折扇,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是凉的。
杯子往桌上一摔,将那口茶吐了出去,方才沏茶的随从便被张绍坤的下人拉下去挨板子。鼓点又响了起来,洛瑾凡的曲儿《思凡》开唱了。
“凄凄切切的,还是可怜家儿的姑娘最得宠。”苏元懿拿着手帕抹花了脸上的油彩自语着。
两人虽背对着背,可镜子里的影能将对方的神情照的清楚,就像是在面对面说话一样。
“你可是……气他抢了你的戏折子。”
苏元懿没有回话,自顾自的抹着脸,空白档,洛瑾凡那悲伤的调直冲云霄,划破了长空的云,惹的张绍坤心头一紧:“果然,男人才懂男人。”
方思明知道苏元懿在闹小脾气,转过身去将头抵在椅背上小声说道:“我听说八仙阁新上了几道小菜味道还不错,你换了衣服我带你去尝尝怎么样?”
苏元懿噘着嘴,转转眼珠子稍加思索后便应了下来。
到了八仙阁,方思明和苏元懿二人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先是跟老板要了几道店里新上的小菜和苏元懿平常喜欢的吃食,又要了壶清酒。方思明先是给苏元懿斟满了一杯:“柳经理想把你引荐给张绍坤其实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不必为此事动气。”
“人在世上活一遭,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柳经理想借我的身份平步青云不是他的错,我也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方思明夹了一块东坡肉在苏元懿的碗里淡淡然:“虽说张家现在没落了,但他的身份地位和经济人脉也并不会这么快就消散,江城的商贾贵人对他有所忌惮也是应该的。”
“大清都要亡了……”苏元懿抱怨道。
“那不如……你去江北?”方思明凑近了苏元懿小声说道:“刚好前几日我听柳经理说打算在咱们这儿调个班子去江北呢。”
“我听说柳经理说了,他在江北开了个小梨园儿专供军阀和商贾听戏的。说是在江北找不着好的班子,才想从云烟楼调过去的。”
“那这么说来,不是你便是洛老板其中一个了。”
“那江北我是不会去的,”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就算是唱给寻常百姓,我也是不会去的。”
“为何?”
“我在江城唱戏唱的好好的,怎偏要跑去江北?再说…倘若那江北真如你说的那么好,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江城?”
他心中一惊,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将筷子放在桌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其实早些时候,我的词…是只写给她一个戏子的。”
方思明叹了一口气却又笑了笑,眼中尽是无奈。
“她是江北那个小县城里唯一的女戏子,最叫座的戏码便是《长生殿》。”
“那年,我初到江北,在码头听到一阵歌声凄凄切切,悲惨极了。我闻声去寻,只瞧见个女儿家站在船头唱着。她在戏班子里不受欢迎,本就是班主捡来的又是个女孩儿,就算会唱戏也登不了台。可她的声色太好听了,我便在那个戏班子无偿写了三年的戏词,就只是为了让她登台唱那么一首。”说罢,他低头闭上了眼缓缓开口:“后来我写戏词写出了名,她却依旧只能在码头的船上唱着戏。”
“最后一年,班主答应我让她登台,她却太紧张唱错了一句。”
他抬眼,两个人相视着,苏元懿在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浩瀚星河,无边无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她去了哪儿?”
“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有空会到我的梦里。”
苏元懿皱了皱眉:“所以你就离开平宁来了江城?”
他不忍看她皱眉,假意释怀一笑道:“我记得那晚做梦,她跟我说在江城有位青衣,戏唱的好人也长得美,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红遍全江城,所以叫我来找你,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升官发财。”
她暗骂他乱开玩笑嘴上也不饶他:“你可别说她叫你找的是我。”
“自然是你了!除了你,江城哪还有长得还看戏唱的又这么出色的女青衣?”
两个人一起笑着,觥筹交错,酒杯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叮咛声,不绝于耳。
夜深,叶家的官邸还灯火通明着。
叶长生正坐在书房里看着冯唐前几日给他送来关于开办烟草公司的文件,突然官邸的哨兵敲响了书房的门。
“叶少,这是司令从平宁传来的电报。”
叶长生放下手中的文件,伸手接过了档案袋打开来看,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纸写着:“吾儿长生,见字如面,平宁遇急,盼儿速回。”
叶长生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那种打碎了牙也会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并且还会笑嘻嘻的哄着自己和母亲玩闹的人。现如今却突然发来电报说有急事叫自己去平宁,难道是军队里出了什么事?叶长生有些着急赶忙给冯唐拨去了电话。
“冯唐,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在东北带了一队兄弟在江城是吧?”
“嗯,怎么了?”
“老爷子刚才给我传了个电报,说在平宁有急事让我赶回去。”
“最近没听说平宁有什么动乱啊……你也别太着急,老爷子的官邸都有哨兵把守,不会出什么事。我现在就联系我的人让他们明天一早去平宁。”
“主要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过,我怕出什么事……这样吧!你带着人现在就来我家,我们连夜出发!”挂了电话的叶长生不由着急的来回踱步,突然想到叶新豪曾在书房的暗格里藏了一把枪,以备不时之需。叶长生大步向书柜走去,拨动了几本书籍,只听“咔嚓”一声响动,暗格缓缓升起。不一会儿冯唐便已经带人赶到了官邸。叶长生走出来,只见六七辆车整齐划一的停放在门口,还没等叶长生开口,便看见车后门在里面被打开,冯唐坐在副驾驶里冲他吹了个口哨:“上车吧小伙子!”叶长生心领神会的上了车,一排车队便浩浩荡荡的向着平宁去了。
到了平宁叶家的官邸时,天已大亮。叶长生怕打草惊蛇,便叫人把车开进了官邸附近的林子里躲着。叶新豪速来喜静,平宁的官邸便坐落在城边,叶长生四下查看一番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上前去按响了门铃。不过一分钟,便瞧见刘管家从屋里小跑出来。
叶长生仔细端详了他一番,打了个招呼。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在江城的这两年老爷不知道有多想您呢!”刘管家欣喜的打开栅栏门,半点瞧不出有事的样子。
“父亲传电报给我说平宁有急,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呀!只不过……最近老爷总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
“是不是旧疾又犯了?”刘管家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叫他进屋。
叶长生听后也不免担心父亲的身体,虽说他身体硬朗,但如果旧疾复发,也是要受苦的。可直到叶长生推开门后亲眼看见叶新豪时,他才发现刚才的想法其实就是多余的!因为此时的叶新豪正在客厅里听着留声机同一位年轻的姑娘跳舞!这每个舞步都完美的踩在点上,毫不慌乱,干净又利落,哪里看起来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