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画
第一节 书画概述
书者,书写文字也。画者,绘画人物也。二者在任何外国,均无密切之联属。书为文人之艺能,画为匠人之技术。书与画固截然不同,不能混为一谈者。且均于国家之文明社会之进步,占有限之重要,故不十分重视也。但在中国则不然,数千年来,全国上下,无不以书画为国家精神所在,个人名誉所关,视之极为神圣。此则许多外邦人士所不能了解者。盖中国之所谓书者,并非社会上应用之文书;而所谓画者,亦非社会上应用之绘画。书乃文人消遣之书写,应用外之书写;画乃书写之变形,书写之延展。书与画二而一,一而二,固不可分者。故在中国,永远并称之。至其所以重视者,系以美术眼光考古,旨趣尝玩目的及崇拜先贤之心理作根据,并非以实用作观点也。若以实用言,书之工整清析足矣;画则与文人根本不生关系,更无所谓应用。是书画与文人之关系有限,似无特别讲求与注意之必要。然考之实际,书画在中国几与文人不可分,为文人之必要技能。社会普遍心理皆以为凡属文人,必须能书,必须能画,且必须精书精画,方为上乘。究竟能书能画,于文人之行能何补?于社会之贡献何在?固无人理会,亦无人研讨。
但不能书不能画,在文人自身上,总觉内心之歉仄;在社会观听上,亦感盛名之缺累。社会已形成一种不可理喻之风气,以为文人精于书画,非仅能增高个人之声价,抑且昌隆一代之气运,宏大国家之声闻,于文人、于社会、于国家均极重要。故多年以来,文人士大夫未有不努力以赴之者。此种崎形发展,为中国所独有,亦为中国人所独能领会。考其所以致此者,系中国数千年旧社会之自然演成,并非人为之结果也。盖中国旧社会秩序严整,土民活动各有界限,文人为四民之表率,一举一动,民俱而瞻。文人士夫为礼法所束,除读书外,几无文人所应为之事,所许为之事。
于无可奈何之中,而以书画为消遣,积之日久,为之益精。迄今书画作品在中国文明产物中,已占极要地位,国人习而不察,视为当然。然而外人来华,多数不能了解,不明究竟,非受中国文化最深洗礼者,仍不知中国书画之可宝贵也。考书画之在中国,其肇兴远在数千年之前,但因纸墨之未能同一进步,中古以前产物,无法保存,垂之久远。故秦、汉以上之伟作,今人只可见其刻拓,欲图一见真迹,绝不可能。是诚中国文化上一大遗憾,弥足惋惜者。惟中国书画之能有今日结果,亦系演进而来,并非一蹴所成。
其发展过程,实为留心古玩者所宜悉。谨择要略述如下。
书画著录,均谓绘画,肇始于舜妹嫘氏。文字创建于黄帝仓颉。然严格言之,当以伏羲之画八卦为中国书画之起源,惟其所用之方式及文具;异于今日。其书画均用刀刻于兽骨、龟甲或铜器、石质之上,在审美上多不能适意,且工作上亦多感不便。故至黄帝时,即完全改变发明。漆书,用聿蘸漆,书于竹简之上。此种方式,在人事未繁之际,颇为应敷。故此制行之甚久,遗迹今尚可寻。竹简虽不可得,聿笔随处可见也。周宣王时,始造毛笔。
秦蒙恬又改造柘木为管,鹿柱、羊皮为被之毛笔。但周宣王时,仍系漆书,至秦始添用缣素。迄汉蔡伦发明造纸,同时笔墨亦随之改进,书画至此为之大变。以前因竹帛成本太贵,用之不易,故书画纯为实用。此后转趋于美术方面矣。然初起之时,尚系文人之尝试,未得社会之同情。以故汉、晋、五代画壁刻石,以及魏碑墓志等,其造诣已为精美。然均不书作者之姓名,是社会之不重视文人,亦不以此为荣,由此可见一斑矣!至魏晋锺王以后,风气又变。文人以书画为高行,社会亦以此相推许。降及隋唐五代,而有欧、柳、颜、褚之四大书家,荆、关、董、巨之四大画家,相继而出。嗣后日有进步,代有闻人。惟蔡伦所造之纸,系用树肤、麻头、敝布、鱼网等为原料,在方便上及经济上固为合适,但对于耐久一点,尚未计及。故汉、晋、南北朝之书画,存至今日者,为数甚少。即此少数,是否真迹?仍系疑问。及隋唐之时,佛法大行。为写径,故纸料亦大改进。见于记载者,有南唐李后主所造之澄心堂纸,细薄光润,为一时之甲。纸料虽已进步,只以天下扰攘,生民不安,士大夫无暇及此,故著名之书画大家,竟不多见。降及炎宋,社会重视书画之心理业已养成,所用之文具及纸绢,业已美备。又加以宋代各帝王之特别嗜好,极力担提目,立年时、求:주长足之进展。故宋代为绘画之黄金时代,为最发达之时期。惟书之用途,尚不如今日之广泛。只不过写书札、斗方、手卷、题跋而已,并未有今日之对联、中堂、横披等,可以悬之堂中者。有明中叶以后,书家辈出,如文征明、董其昌等。喜作巨幅,遂创为今日以字为画之先例。清以满洲入主中国,文人尚有君国之思,多数隐于书画之中。故清代顺、康、雍三朝,为书画名家之多产时期。乾隆承祖宗之余烈,恣意推奖文事,并以书画笼络汉人,犹之以喇嘛教羁縻蒙古者同。且其个人亦嗜书知画,用全副精神,使中国聪明俊秀之士,走入写字划画之一途,以为统治之便。汉人不察,竟受其愚。上有好者,下必有甚。于是天下风从,以致社会无形中认为,书画为读书人之必要技能,人人必须能书,必须能画,若能精于其一者,即可吃着无虑矣。故书画以家名者,车载斗量矣!降及今日,此风未除。吾人虽不必能书能画,但既名文人,居室之内,收藏之中,必须有书,必须有画,方能免俗。甚且于社交之中,必须明书,必须明画,方能应付圆通。否则总觉于知识上、身份上,显露缺乏。是非固另一问题,风气习惯似不可必逆也。故吾人生在今日之北京,不必言考古,不必言收藏,不必装名士,不必说鉴赏,即为社会计,书画之普通常识,不能不略予注意也。
第二节 书法源流
上古未有文字,结绳以记事。伏羲画卦,亦不过对于自然界之重大现象,制为符号。其他仍付缺如。至黄帝时,左史仓颉,始造文字,是为古文,亦曰古篆。周宣王时,太史籀又变为简易,创为大篆,亦曰籀文。秦李斯又为省改,制作小篆,同时程邈增减篆体,以趋约易,创作隶书。降及列国,天下多事,篆隶之工整,碍于急就,始创草书,裨谌史游,并擅其长。后汉杜度,尤工此体。章帝好之,命上表章亦用之。故谓章草。张芝之草书,卫瓘之藁草,二五之今草、小草,蔡襄之散草、飞草,均以草书著名者。东汉五次仲又创八分书,谓割程邈隶字八分取二分,割李斯小篆二分取八分,故名八分。以后顺自然之演进,而有今日之楷书,亦曰真书。分书者,真书之祖;而隶书者,又分书之所从出。
简言之,今日之楷书,即系由隶书邅递脱变而来者。后汉蔡邕又变隶体而为飞白书,笔画枯槁,而中多空白露地,汉魏宫阙署额多用此体。刘德升造行书,非草非真,亦草亦真。兼真谓之真行,带草谓之行草。总之书各有体,篆隶真草,是为正体。其以正体而兼他体,或于一体之内,而稍异其形者,皆为杂体。孔安国之隶古定,就古文体从隶定之,是隶而兼篆也。卫瓘之藁草,采张芝草法,合行书为之,是行而兼草也。唐碑多作行楷,世谓之小王体,是楷而兼行也。元周伯琦创为草篆,杂用古今之法。篆貌隶骨,任笔成之,是篆而兼草也。此皆正体之兼他体者,若晋元帝为凤尾诺之书画诺而用凤尾形也。王羲之为龙爪之书,齐武帝为花草之书,河东山胤为云霞之书,皆以所书之象形命名也。梁孔敬通为反左之书,用左手反写也。唐韦陟为五云之书,署名如五朵祥云也。吕向为连绵之书,能一笔环写百字,若萦发然。后主李煜为撮襟之书,作字不用笔,卷帛而书之,皆能如意,故谓撮襟书。又以其字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又目其状为金错刀书。宋徽宗为瘦金之书,陈尧佐为堆墨之书,点画肥重,有若堆墨。此均系于一体之中,稍易其形,各立名目,以标殊异耳。至若创兴甚暂,未能通行者,则有太昊伏羲氏获景龙而作之龙书,炎帝神农氏因嘉乐八穗而作之八穗书,黄帝因卿云而作之云书,少昊所作之鸾凤书,帝喾所作之仙人形书,帝尧所作之龟书等,皆行用未遍,后世未传焉。又以秦以前之文字,因系漆书,头粗尾细,状类蝌蚪,世谓之蝌蚪文。古文篆字,见之于秦以前之铜器款铭者,既不同于古篆,又有异于大小篆。汉时谓为奇字,今谓之钟鼎文,又曰金文。李唐时代,发现石鼓十,其文皆大篆,世谓之石鼓文。战国时有诅楚文。以上皆古篆或大篆文,不过时间有先后,故字体不尽同也。至用途有定,字体不同,名称各异者,种类至为繁多,尤不胜枚举。较著者有金剪书、悬针篆、填篆、方填篆、雕虫书、偃波文、缪篆、鹤头书、鸟篆、鸟虫书、鹄头文、征信文、回鸾文、符书文、云头文、鸟脚文、鱼文、龙文、虎书等,仅于古器上见之,后世均不常用,故无详讨之必要。总之中国文字,系由篆变隶,由隶变为行楷。行楷为进步之极度,不能再事减变也。故自魏晋钟王发明行楷以后,所有字书,均以行楷为主,其他钟鼎篆隶,应用上最微末也。唐宋元明完全以草行楷各书为本,故著名书家真迹,亦以此数体为多,清代字书创为馆阁体,以黑大圆光富丽堂皇为鹄标,不过只用于朝考试帖耳。其他则仍以行草楷为占多数,不过体式各人不同耳。
第三节 绘画源流
爱美为人类之天性,与生俱来者。而绘画又为爱美心一部分之表现,故绘画之肇始,远在人类进于文明之前。不过中国绘画之见于纪录者,有伏羲氏之画八卦,黄帝之绘制服,舜妹螺氏之绘影象等。其他不见记载者,当难数计。盖随生活之开展,而画之应用益多,画之范围日广也。惟当时绘画之目的,专在实用,故多就实物上而绘画。实物之存在性有限,以故古画之真迹,均随实物之毁灭而消亡。现在可能见到者,有石室之刻像、寺庙宫庭之壁画、神像之装饰、钱币之图纹、钟鼎彝器之花纹、军用器物之花纹、一般用器之花纹、铜镜上之花纹、石碑墓碣之图画、砖瓦陶器上之图画等。然均系翻制,并非原形,且均出自匠人之手,其动机及作品,都无可宝贵。盖并非今日之所谓书画也。降及西汉蔡伦发明制纸之后,纸之成本甚轻,人人易得,文人士夫始于读书作字之余,兼事绘画。既可消遣时光,又资涵养德行,且社会为表示钦仰并崇拜之涵意,遂有将文人之书画悬之中庭,作为装饰者。是汉以后之绘画,迥不与以前相同矣。此后相习成风,社会以文人之绘画为最高尚之装饰品,为最高尚之赏玩品;而文人亦以此为最高尚之消遣,最高尚之艺能。故著名之画家,出之汉后。汉以前未之闻也。盖以前之书写,率用竹简及帛等。竹筒虽易得,而治理甚难;帛则价值甚贵。绘画重练习,二者均不能随意取用,绝不能以兼金之竹帛,而虚掷于消遣一道也。故纸未发明,绘画绝不能有进步也。即蔡伦发明造纸之后,取用亦不似今日之易。故汉代以上之绘画,完全以实用为主,以绘画为政教之补助,为崇德、尊功之方法。其作品以写照及故事画为最多,所画者不过人物、鬼神、禽兽而已,其他概不入画也。三国时人民思想稍见解放,绘画范围亦渐开扩。吴王赵夫人写有江湖九州山岳之势图,遂开后世山水画之端倪。孙权建寺,令曹不兴画佛像,是为佛画之造始。惟山水画不合时好,当时未见兴盛。而佛教极度发达,故佛画因之畅行。及两晋之时,道教又兴,而绘画完全为释道画所独占矣。南北朝时山水画始见抬头,然尚不能与根深蒂固之道释画争雄。惟当时新发生之台阁界画,亦伏有后代人物画及金碧山水画之导线。降及唐世,佛教势力渐不如以前之隆盛,而释道画亦渐为社会所不欢迎,代之而兴者,即为山水画。是山水画虽已创兴多年,至唐而始轮坐绘画之首班。其居首功者,厥为李思训。继之者则为王维。李思训将画法加以变化,创金碧山水,是绘画已离开宗教之范围矣,然仍未能脱去六朝雕琢之余习。
及王维创为破墨之山水画,以诗境作画,予绘画以新生命,遂由宗教化而入于文学画。从此日渐扩充,而占领中国艺术界之全土,而立千余年文人画之基础,以形成东方特有之艺术,矫然独立于世界。王氏之功可谓伟矣!且因此而令画家之地位增高,社会之从事绘画者亦日众,而画材之种类日广,而研究之方法亦日精。故唐代画风,为历史上最盛之时代,各种画法无不于此时立其基础焉。及五代虽未有特别之新创,尚能将以前之所有,谋得相当之进展,是亦难能可称者。及宋国势虽弱,然中国文艺,一切均呈复兴之势,艺术之精神,亦多脱离实利方面,而进入于超世无我之境界。其绘画不仅注意于形似,色彩且趋重于气韵,理趣不专为实用之装饰,且耽入于自然之玩赏。故宋代绘画,实为最完善之时期。元代帝王不知绘画,非不奖励,且事摧毁。然仍能发荣滋长,有相当之进步。惟以上承宋朝艺苑极盛时代,大家辈出,其势足以震摄后世之画家,不得不伏崇拜,以丐其余绪,而不敢自出心裁,溢出于古人范围之外。故元代画家,大半皆系崇拜宋人规行矩步,竞竞以古法为圭臬,时时以复古为信念,其结果不过延宋画之余喘,毫无发明。其画风虽盛极一时,究无裨于画坛之进境。即如赵孟颗、钱选等,虽为一代名家,亦不过为复古之健将耳。其余特然独起,前无古人者,未之闻也。明代绘画为宋元之继承者,初年画事颇盛,以后因在上者多严刑峻罚,画者往往得奇祸。于是思想受束缚,无自由发展之余地。惟有墨守旧规,以求无过。故明代二百余年,画院之盛,虽不减唐宋,但画法之贡献,则殊微末也。盖重临摹而少创造,重秀润而乏雄伟,末流之弊,遂致空疏薄弱,无以自拔。清初画风直接明季,毫无变动,其足以代表清朝之画派而风行上下者,厥为柔媚枯淡之吴派。以黄公望为远祖,以董其昌为近宗,以王时敏、王鉴为诸父,而王原祁、王翚、吴历、恽格以及娄东、虞山两派,无量数画家,俱不出此范围。家家一峰,人人大痴,陈陈相因,毫无变化,而画坛之衰运,乃一蹶而不可挽矣。清初临摹之风极严,不特写生创作者绝迹于画坛,甚至临摹黄公望以外者,咸斥为狐禅旁门。乾嘉之后,少变风气,帝王倡之于上,士夫从之于下。故绘画甚盛,画家辈出,惟仍无特出之大家,足以超流俗而挽颓风者。率不过舞笔弄墨,一邱一壑,以附庸风雅而已。以后国家多事,群视绘画为不急之务,绘画风气,因以大衰。画家亦渐由士大夫之养性怡情,渐变为以润笔为生之特殊阶级。笔耕墨耨,只求作品之易售。其他均非所及,而画风益衰,遂致不可收拾。悲夫!
至画法之进步层字,亦不似书法之必须陈陈相因,而后始演成今日之现状。盖绘画以人生环境之实像,及想像可及之形情为题目,凡成景像,皆可照绘也。略言之,有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松石、竹兰、牡丹、草虫、花鸟、蛱蝶、芦雁、菊花、蔬果、佛像、罗汉、屋木、鸟兽、湖石、虎马、鱼龙、水仙,最为普通。
其命名均照画意见之,即能领会。故不必再为赘释。其分类有著色与水墨、白描之分。著色者,施色也。水墨者,纯用墨也。白描者,以钩勒不傅彩之谓也,但多施之于绘画人物之类。白描亦分二派:出于李龙眼者,谓之铁线描;出于吴道子者,谓之兰叶描。再有钩染、钩勒与没骨之分。钩染者,先将所画花叶、枝干、用墨细钩,然后渲染,故浓淡均匀,精密工整。如凌恒、马扶义诸人所作者,是钩勒用双钩法也。用笔墨将所画之实物钩出轮廓,张逊之画竹,创用此法,没骨者,布彩肖物不用双钩,即今之水彩画也。创始于徐崇嗣。苏轼诗序有云:徐熙画花,落笔纵横,其子崇嗣,变格以五色染就,不见笔迹,谓之没骨。花蜀赵昌盖用此法耳。其后画家多仿之,遂谓之没骨派。清初恽寿平全用此法;为世所称。再有写真、写生、界画与写意之分。写真者,绘画人之面貌也,亦谓之传真。又谓之传神写生者,照花鸟实物绘画也。
界画者,作宫室楼台等用界尺作线以绘画也。三者因所画标物不同而异名,但均意在逼真与真者,愈像愈妙。写意则适相反,不求形绝似,而只浑写大意也。至绘画尚有所谓皴法者,亦不可不知。即作画者,既钩成山石轮廓,更欲显其脉理及阴阳向背,则用皴法。唐李思训为小斧斫皴,画家称为北宗。王维为雨点皴,画家称为南宗。又有披麻皴、解索皴、荷叶筋皴、卷云皴等名目,皆以其所似名之也。唐人分山水画法为南北二宗:南宗以王维为主,重渲染而少钩勒,其传为荆浩、关同、董源、巨然,五代之四大名家,宋代之米氏父子,及元之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元之四大家。北宗祖李思训,山石峭拔,用素绿浓重之色,其传为赵干、赵伯驹、夏圭、马远之辈。绘画一事,至宋代已底大成,所有可通行之路线,已达极巅。故元明而后,只有追踪与摹仿,并不能再有新意之创生。此所以宋以前之绘画为可贵也。
第四节 书画格式
书之含义甚多,本章之所谓书者,乃指俗称之字画也。按字画之意义,极为明显,即以字为画是也。惟仍有界限,并非凡字皆可作画,须手书墨迹方可。非墨迹者,另有名目,不附于本章范围之内。至所谓画者,即文人之绘画,世人尽知之,无庸词费矣。至其格式,二者大略相同。其分类均有手卷、册叶、横披、中堂、屏条等。惟字画有所谓帖及对联者,而在绘画中则无之。兹分别述之:手卷手卷者,即书画横幅之长者,不能悬挂,只可舒卷。原为宋以前之书籍形式,盖自秦直至五代之末,所有手书墨迹,其收藏之法,均用卷轴。自宋以后,以其舒卷之难,检阅之不便,遂多舍而不用。故宋以后之手卷,为数甚少也。
册叶书画分叶装潢成册者,谓之册叶。按册叶来源于唐代之叶子,因卷轴之检阅需时,舒卷困难,乃改用叶子。又以叶子之久翻易折,折则易乱,遂装潢成册,是即今日之册叶也。按册叶与手卷略同,其所异者,只长短之不同耳。无论书画之长短,均可裱成手卷。盖有提拔可伸缩也。册叶则不然,须有开数之(一叶俗谓一开)限制,最少八开或十二开、十六开,最多二十四开,再多则分两册行之。因此名人墨迹,装成册叶者极少,盖即不易合于册叶之限制耳。
中堂中堂者,悬之堂中之义也。其式样今人周知。惟明以前,所有考古诸书,均无此名词。是此名词之起于何时,无法考证。即此制之肇于何时,亦无法查明矣。但据今日可得见之实物参证,书与画之肇始时期并不相同。自汉代文人绘画肇兴之初,即以中堂格式为最多。迄今绘画之中,仍以中堂为最伙。至以字为中堂,似起于宋。宋以前似未有行之者。如宋刻丝之《司马光家训》,其式样高三尺五寸,广一尺九寸三分。米芾书《柏叶诗》一轴,高三尺二寸四分,广一尺五寸五分。朱子书七言诗一轴,高三尺四寸,广一尺七寸。以上各事:虽为刻丝,但其原地,必与此同试检,其长广之度,正与今日之中堂同。且其应用上非书非帖,亦正可作画用。是亦与今日之中堂同。由此言之,中堂之制,宋代已有。不过宋代以前,人人视前人之法书墨迹,以为奇宝,珍藏保护极费经营,不忍以之悬挂,受风尘之侵蚀。故以书作画悬之者甚少。此制虽有,亦未大兴也。元代文人,不受国家之重视,书法亦未有特殊进展,及明之中叶,书家辈出,以书为中堂者,始大繁兴。故今日所能见到之中堂字画,均为明代中叶以后之物,以前者绝不多见也。及至明末,著名之书家尤多,且纯以书写字画为高行,故中堂之书画,几遍于社会。清代承明遗风,重视书写,而康、乾两帝,又性嗜书法,书墨迹遍于足迹。上好下甚,文人学士,亦全以书写字画为资望、人格之重要因素,遂至无文人不书,无书非画,以书为画,于斯为极。故字画之多,空绝千古矣!
屏条屏条者,即条幅也。其数有定,最少四条,多则六条、八条、十二条,最多为十六条。再多则未之闻也。此制起用更晚,据前辈言,最早始于清初,而以乾隆以后为最盛。盖由于寿屏脱化而来也。
除上述数种格式之外,其他如扇面、屏心、格心、镜心等,亦甚多。名人之墨迹,除扇面于另章论述外,其他均随原物之创用而肇兴,故俱系自明中叶以后而始产生也。
以上数种格式,书与画均通用之。惟帖与对联,则只书中有之。
帖秦以后,以帛所作之书曰贴。南唐李后主将名人墨迹刻石刷印亦曰帖。古人之法书墨迹,写于斗方上者,亦谓之帖。本章之所谓帖者,即专指第三类言也。查古人墨迹之留传于今日之最古者,即为帖。盖古人之字之应用,其最普通之用品,厥为斗方,其用之广,犹今日之信纸也。在宋以前,社会并无以字作画之风习,今之所谓帖者,均系古人应用之书札,在当时固未及,其可传不过后世,以其可宝而收藏也。现在存世之墨迹,自以晋陆机士衡之平复帖真迹为最古。据传此帖于清乾隆,收入大内后颁赐成哲亲王,王受而宝之,名其斋曰诒晋,以志古欢,数传至溥心畲手。十年前溥氏以二万金让于张伯驹,以后则不知究竟矣。惟关于此帖之流传,说者纷云,有谓其文全系篆籀,或又谓全贴龙蛇蜿蜒,了不可辨,似篆籀而实非。真像如何?殊难确定也。次则为王右军父子之帖。按王氏父子之帖,存世最多,究竟是否原迹?系另一问题。由晋以迄于元,所有历代著名书家,均有书帖存世。盖在此时间,既无中堂对联行世,著名书家之手迹,只有存之于书帖。其他碑志等为数甚少,欲保存古人之墨迹,只有求之于书帖一途,此所以古代名帖之若斯其多也。及明保存文字之方法变易,遂舍此而不用矣。
对联对联俗谓对子,又曰对。盖以其文字皆对偶也。纯系字画,绝无绘画。盖绘事无所谓对也。查以字为对,起于何对?书无可考。询及先达,亦不能确示时日。以理推之,当系楹联之变相也。盖楹联均系吉祥语词,悬之堂中,亦无不宜,必系连类推广之也。据《蜀梼杌》载蜀未归,宋之前一年岁除日,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板于寝,以其词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次为楹联之权舆。宋时如苏文忠、真文忠及朱文公撰语,尚有存者。元明以后,作者渐伙,及清则形成家家户户必要之事矣。此为楹联发展之顺序,故对联亦必与此相辅而行。但宋代距今,仅逾千年,所有典章文物,均能保留至今。即不然书籍亦有记载。果宋时即有对联,何以今日无存?其必未有,概可知矣。故以现在所得之实物推断,对联之兴始,自明季中叶至清而极,故现在所见之对联,间有明人真迹,但多数皆清时物也。乾隆以后,更形发达,几至无人不书,无书非联之势。故清时之对联,已成空前之举。现在堂室装饰,几以对联为必不可缺之物矣!
此外尚有扇面、屏心、格心、镜心等,亦有常施以书画者。其名称仍以其物品行之,虽均为书画格式之一,但数量均有限,在书画中占极微末之地位,故均无可述者。至创用之时期,均以原物为依据,自明代中叶之后始有之,历史既短,且少名人笔迹,故均无足称者。
第五节 书画名家
从来以书画名家者,车载斗量,不可屈数。即据《画史汇传》一书所载,已不下万人,尽数叙录,既不可能,且亦无裨实用。故仅将墨迹尚存之名家择要略述,至墨迹不能传至现在者,其声名无论若何伟巨,与本书之目的无关,恕不载录。
以书名者晋之王羲之:字逸少,官至右军将军,故世称王右军。真书为古今之冠,尤善隶书,自称比钟当抗行,比张芝叹当雁行,所书之帖,传世者甚多。
王献之:羲之子,字子敬,工草隶,与父并称。二王仕至中书令,故世称为王大令。
南北朝之智永:南北朝陈之永欣寺僧人,俗姓王,会稽人,号永禅师。善书,能兼诸体,草书尤胜。临书三十年,得真草千文八百余本。浙东诸寺,各施一本。
唐之虞世南:余姚人,字伯施。太宗时为弘文馆学士,太宗称其有五绝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也。世南学书于浮屠、智永、丰趣、秀逸,为世所宝。
欧阳询:字信本,博通经史,仕随为太常博士,入唐官至太子率更令,故世称欧阳率更。善书,初仿王右军,而险劲过之,世名其体为率更体。
颜真卿:字清臣,博学工词章,开元进士,累官侍御史,代宗朝迁至尚书右丞,封鲁郡公,故世称颜鲁公。善正草书,笔力遒婉,世宝传之。
柳公权:字诚悬,元和进士,贯博经术,其书法结体劲媚,自成一家。
褚遂良:字登善,博涉文史,官至尚书右仆射,封河南郡公,故世称褚河南,工楷隶。
怀素:长沙僧人,嗜酒,善草书,自言得草圣三昧,贫无纸可书,尝于故里种芭蕉万余株,以供挥丽。世传有草书千字文等。
张旭:吴人,字伯高,善草书,嗜酒,每大醉呼笑奔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世号张颠,又称草圣。
李邕:江都人,玄宗时为北海太守,故世称李北海。善书,才艺出众,擅名天下。
李阳冰:赵郡人,字少温,善篆书。舒元舆谓其不下李斯云。
等皆最著者。
宋则有苏轼:字子瞻,博通经史,嘉祐进士,累官翰林学士兵部尚书,卒谥文忠,故世称苏文忠。又以父弟均有名,世以大苏别之。工文章,书画尤精。
黄庭坚:字鲁直,举进士,官至起居舍人知太平州。文章天成,尤长于诗,又善行草楷法,自成一家。自号山谷道人,故世称黄山谷。
米芾:字元章,累官礼部员外郎,知淮阳军。妙手翰墨,得王羲之笔意,亦精于画。襄阳人,故世称米襄阳,又称米南宫。
米友仁:苒子字元晖,亦善书,世称小米。
蔡襄:字君谟,天圣进士,累官知制诰。卒书忠惠。善书,为当时第一,诗文亦入妙品。
元则有赵孟颊: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宋秦王德芳之后,太祖十一世孙,居湖州仕元,至翰林学承旨封魏国公。以书名天下,真行草篆籀分隶楷皆造古人地位,卒谥文敏。
鲜元枢:字伯机,渔阳人,官太常寺典簿。嗜酒工诗,作字奇态横生,善行草。赵文敏极推重之。
倪瓒:字元镇,无锡人,号云林初师,张雨隐茅山后归养,终身不娶,书学戎路表。
明则有宋濂:字景濂,金华人,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谥文宪。
精于书。
宋璲:字伸珩,善诸体书,集晋唐名家之大成。自胡元以来,鲜有其比。
宋克:字仲温,华亭人,官至同知,书学钟繇,遒劲清雅。
张羽:字来仪,吴人。官至陕西左布政使,精于书法。
祝允明:长洲人,字希哲,生有枝指,自号枝山。博览群籍,诗文有奇气,尤工书,名动海内。
文征明:长洲人,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征仲,号衡山居士,诗文书画无一不工。
唐寅:吴县人,字子畏,又字伯虎,号六如。弘治中举于乡,文章丰采照映江右,书画俱臻佳妙,称为神品。
董其昌:华亭人,字玄宰,号香光。万历进士,累官南京礼部尚书。卒赠太子太傅谥文敏。书汉初宗米芾,后自成一家。其画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已意,称明末之冠。
等。
清则名家更多,康熙时有何焯:字屺瞻,号义门,又号香案小吏,长洲人,康熙进士。书入晋人之室,精考证鉴定,校勘碑板、两汉等书。
姜宸英:字西溟,号湛园,又号苇间,浙江慈溪人,布衣充修明史,康熙探花授编修,年已七十矣。书宗晋人,擅古文。著《湛园稿》、《苇间集》、《西溟文钞》。
汪士鋐:字文升,号退谷,又号秋泉。长洲人,康熙会元中允。书法为清代第一,著述甚多。
陈奕禧:字六谦,又字子文,号香泉,海宁人。贡生,官南安知府。工书,有予宁堂帖行世,诗亦为渔洋所称。有《金石遗文录》、《春蔼堂集》等。
等四大书家。以后有翁、刘、成、铁四大书家。
翁为翁方纲:大兴人,字正三,号覃溪,乾隆进士,官至内阁学士。书画词章皆精,书法尤冠绝一时,名动海内。
刘为刘镛:诸城人,字崇如,号石庵,乾隆进士,官至东阁大学士。善书,名满天下,政治文章皆为书名所掩,卒谥文清。
成则成亲王:名永瑆,乾隆十一皇子,精于书法,收藏名帖最多。
铁则铁保:满洲正黄旗人,姓觉罗氏,后改栋鄂,字冶亭,一字梅庵。乾隆进士,嘉庆时,官至两江总督。以诗名世,尤工书法。
是也。嗣后又有四小书家,即许乃普:字滇生,铁塘人,嘉庆榜眼,官吏部尚书,谥文恪。书宗二王,著有《湛喜斋集》。
赵光:字仲明,号蓉舫,晚号退庵。昆明人,嘉庆翰林,官刑部尚书,谥文恪。书法鲁公。
邢嶲藻:字叔颖,一字实甫,号春浦,晚号观斋,山西寿阳人。嘉庆翰林,官大学士,谥文端。书法诚悬,参以鲁直,藏书甲山右。
陈孚恩:字子鹤,道光拔贡,工书,累官刑部尚书、吏部尚书。
等是也。此外如张照:字得天,号天瓶居士,华亭人,康熙进士,官至刑部尚书,谥文敏。书宗颜、米,得董文敏真传,为世所珍。
何绍基:湖南道州人,字子真,号蝯叟。道光进士,官编修。
工书,为世所宝。
郑燮:兴化人,字克柔,号板桥。乾隆进士,官潍县知县。工书,以隶、楷、行三体相参,别成一格。
翁同龢:常熟人,号叔平,晚自号瓶庵居士。咸丰状元,官至大学士,书法极工,亦善绘事。
等亦最著名。其他能书者甚多,限于篇幅,故不述。
画则唐有王维:太原人,字摩诘。玄宗时,官尚书右丞,世称王右丞。工诗善书画,时谓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其画山水为画家,南宗之祖。
李思训:唐宗室开元初封彭国公,善画金碧山水,笔格遒劲,时人以其为左武卫大将军,称李将军为画家,北宗之祖。
子昭道亦以山水名,时称小李将军。
周昉:字仲朗,京兆人,为宣州长史。善写貌,至佛像真仙人物仕女,皆称神品,名誉流播中外,为当时第一。
五代则有荆、关、董、巨四大家,即荆浩:梁人,字浩然,自号洪谷子。河南沁水人。采古人之长,自成一家,山水皴钩,布置得宜。后学画者,得有由径,称唐宋之冠。
关同:梁之长安人。山水从荆浩,木石出毕安,笔愈简而气愈壮,景愈少而意愈长,深造古淡,如诗中渊明,琴中贺若,为古今之杰。
董源:宋时江南钟陵人,字叔达,又字北苑。南唐时为后苑副使。善画秋风远景,多以奇险之笔,写江南诸山。山水墨类王维,著色如李思训。荆、关之后,源为最著。
巨然:南唐僧人,故以释巨然称之,非姓释也。工画山水,与董源齐名。
等是也。
后蜀之黄筌:字要叔,成都人。工禽鸟山水松石,集古人之长,自成一家。
亦最著名。
宋则名家尤多,如米芾(见前)、米友仁(见前)、宋徽宗:神宗第十一子名佶,深通百艺,书画尤工。
崔白:字子西,濠梁人。仁宗诏画称旨花竹翎毛最佳,尤长写生,人物飞走之类,无不精妙。
黄居寀:字伯鸾筌子仕蜀,为翰林待诏,入宋授光禄丞能世家学,花竹翎毛尤妙。
文同:字与可,号笑笑先生。梓潼人,举进士,仕为太常博士。山水不减摩诘,可与关同抗衡。
李公麟:字伯时,号龙眼居士,舒城人,熙宁中进士,官至朝泰郎。鞍马、佛像、山水、人物均臻佳妙,为宋之画之第一人。
马远:字钦山,光宁时,画院待诏。山水、人物、花鸟,无不佳妙,为院中独步。
马逵:远之兄。山水、人物、花果、禽鸟疏渲极工,与弟齐名。
范宽:名中正,字仲立,华原人,性缓世,人谓之范宽。不以名著,以俚语行也。山水与荆、关并驰。
李唐:字晞古,河阳三城人,徽宗朝入画院,山水人物笔意超群。
夏珪:钱塘人,字禹玉。山水学范宽,李唐以下无出其右者。
赵伯驹:字千里,宗室太祖七世孙,仕至浙东兵马铃辖。优于山水、花果、翎毛,至人物楼台界画,亦极工细。
等皆是也。
元则有黄公望:常熟人,本姓陆,嗣于永嘉黄氏,字子久,号一峰,又号大痴道人。善画山水,师董世,晚年至成一家。其画法有二种:一浅绛色山多矶头,笔势雄伟;一水墨色皴纹极少,笔意简远,为书中逸品。
王蒙:吴兴人,字叔明,号黄鹤山樵,赵子昂之外孙也。得外氏法,善画山水,又泛涉唐宋名家,以董源为师,故纵逸多姿,墨法润秀,名播海内。
吴镇:嘉兴人,字仲圭,号梅花道人,善画山水花竹,为人孤洁,投以佳纸笔,辄欣然就几,若临以权势,则不应也。
倪瓒:无锡人,字元镇,号云林,明初召之不起,人称为无锡高士。善画山水,初师董源,晚年一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家饶于资,家有清闷阁藏法书,古画古本甚多。
等人,称为元之四大家。此外则有赵孟颊(见前)、钱选:字舜举,号玉潭,又号巽峰,又号清瘿老人,家有习嫩斋,因自号习嫩翁,景定进士。人、马、花、鸟、山水俱精,尤善折枝。
柯九思:仙居人,字敬仲,号丹丘生。善墨花、枯木,山水尤苍秀不凡。
等。
明则有沈、文、唐、仇四大家,即沈周:长洲人,字石田。博览群籍:文学左氏,诗学白、苏,字学黄庭坚。尤工于画,为明代四大家之首。
文征明:长洲人,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征仲,号衡山居士。
贡入都授翰林待诏。诗文书画皆工,而画尤胜,世称其画兼有赵孟顺、倪瓒、黄公望之长云。
唐寅:吴县人,字子畏,又字伯虎,号六如,弘治中举于乡。
文章丰采照映江左,善画山水人物,称为神品。
仇英:太仓人,字实甫,号十洲。工画人物、鸟兽、山水、楼观、旗辇之类,秀雅鲜丽,皆称名笔,尤工仕女,神采生动。
等四人是也。
明末清初有所谓画中九友者,即董其昌(见前)、王时敏:字逊之,号烟客,又号西庐老人。明崇祯初,以腐官太常兵后,隐于归村。画山水法,太痴,得其神髓,为清初画家领袖。爱才若渴,四方士工画者,踵接于门,得其指授,无不知名,常熟王翚其首也。工分隶精鉴赏,康熙中卒年八十有九。
王鉴:世贞曾孙,字圆照,自号湘碧,又号染香庵主。明崇祯举人,官廉州守。善画山水,摹古尤精。康熙中卒年八十。
杨文聪:贵阳人,字龙友,官御史提都,善画。
邵长蘅:武进人,字子湘,别号清门,以诗书鸣康熙间。
张学曾:会稽人,字尔唯,号约庵,顺治间官苏州知府,工书善画山水。
邵弥:长洲人,字僧弥,号瓜畴。画山水学荆、关,书得锺繇,法圆秀多姿,为时人所宝。
卞文瑜:长洲人,字润甫,号浮白。工画山水,不名一家。
程家燧:休宁人,字孟扬,号松圆,工书善画。
等九人是也。
清初最著名者为四王、吴、恽。即王翚:常熟人,字石谷,号耕烟,又号鸟木山人,晚称清晖主人,师王时敏。画山水时称画圣。
王鉴(见前)、王时敏(见前)、王原祁:字茂京,号麓台,康熙进士,供俸内廷充书画谱馆总裁。工画山水,浅绛尤称独绝。
吴历:常熟人,字渔山,号墨井道人。工画山水,宗宋元,尤长大痴,笔法秀润。
恽寿平:名格以,字行更,字正叔,号南田,又号白云外史、云溪外史,亦称东园客。幼尝薙染杭之灵隐寺,作山水秀润天成,见王翚画乃让之独步,自学花卉,以北宋徐崇嗣为归赋色之妙,为古今绝艺。
等。后有小四王,即王愫:时敏曾孙,字存素,号林屋,画得家法山水,用乾笔皴搽,不加渲染,得元人简淡法。
王玖:翚曾孙,字次峰,号二痴。山水一变家学,胸有丘壑,别饶佳趣。
王昱:原祁族弟,字日初,自号东庄老人。画山水淡而不薄,疎而有致。
王宸:原祁曾孙,字子凝,号蓬心,又号蓬樵老莲,柳东居士。
又有后四王,即王廷元:字赞明玖子,山水多峭劲。
王廷周:玖次子,字恺如,号鹅池,画山水,得家传,尤饶秀致。
王鸣韶:原名廷谔,字夔律,嘉定人,山水宗仲圭。
王三锡:嘉定人,字邦怀,善山水,最工寻丈松,又喜作花卉人物。
此外有金陵八家,即樊圻:字会公,工山水,并精花卉人物。
龚贤:昆山人,又名岂贤,号半亩,一号半千。流寓金陵,善画山水。
高岑:杭人,居金陵,字善长,工画山水,及水墨花卉,写意入神。
胡慥:字石公,善画山水、人物、菊花,各尽其妙。
谢荪:字吉孙,本吴人,居金陵,山水有古气,兼长花草。
邹喆:吴人,家金陵,字方鲁,工画山水。
叶欣:无锡人,流寓金陵,字荣木,善画山水。
吴宏:字远度,山水宗宋元,入能品。
等八人是也。
又有四弟子之称者,即王原祁四弟子之简称也。为李为宪:字匡吉,以知县告归,山水浑朴有致。
金永熙:字明吉,吴人,山水沉厚。
曹培源:字浩修,上海人,官太仓训导。山水苍润。
王敬铭:字丹思,嘉定人,康熙状元,山水松秀。
又有南张北励之称,即张照(见书名内)励宗万:字滋大,静海人,康熙进士,官刑部侍郎,善画山水。
又有扬州八怪之称,即金农:钱塘人,字寿门,号冬心,又号司农。工书分隶,独绝一时。善画梅,间写佛像,嗜奇好古。
高翔:甘泉人,字凤冈,号西塘。善画尤工八分。晚年右手废,以左手书字,尤奇古。
郑燮:兴化人,字克柔,号板桥,乾隆进士,官潍县知县,有惠政。工画兰竹。书法以隶、楷、行三体相参,别成一格。
罗聘:歙人,字遯夫,号雨峰,工人物,尤喜画鬼,有鬼趣图,为时所重。
李方膺:南通州人,字虬仲,号晴江,善画松竹梅兰。
李鲜:兴化人,字复堂,号宋杨,工书画。
汪士慎:歙人,字近人,号巢林,善分书,工画梅,暮年目失明,作书画尤胜于未瞽时。
黄慎:宁化人,字恭懋,号瘿瓢山人,善画人物。
等。此外以画名者甚多,均不如上述各人之家喻户晓,尽人皆知,故均从略焉。
第六节 书画之作伪
书画之作伪,由来甚久。为之精者,每有混珠之可能。今世所存古玩,十九皆鱼目也。鉴别者若不深悉其作伪之内蕴,而徒事作品之判别,鲜有不受其欺骗者。顾其作伪之道,因物因时而异,方法甚多,殊难枚举。谨将最普通者择述如下:
一、摹仿之作伪,北京以前多有不占门市之古玩商号,仅在辟静处所租屋作铺陈列。多数古玩有铺掌,并雇用许多伙友及学徒,其业务多出外省,或在本京各处收买古玩,然后转卖,与普通古玩铺完全相同。如此可以免纳一切税捐,并可以减少名誉及一切责任。作伪者即利用此种组织、雇用多数学徒。其收学徒必在十岁上下,初入店时并不令其学习普通古玩铺之知识,只令其每人任意书写绘画。如此约半年之久,由铺掌斟别何人长于写字,何人长于绘画。凡有一长者即留之,否则遣散之。其长于写字者,嗣后即令其专写字;长于绘画者,即令其专事绘画。如此者又半年之久,铺掌将其各人作品详细审查何人之字类何人之体,何人之画似何人之笔。明确之后,即择其所类似之古名书画,使之摹仿。如甲学徒之字近似董其昌,则由铺掌觅若干董其昌书写之真迹,令其学习;乙学徒之画类似唐伯虎,铺掌亦必觅得若干唐伯虎之真迹,令其学习。其他十人、二十人均如是分定。分定之后,则责令各该学徒终日终年照所指定之书或画摹临,任何其他非自己所临之书画,以及其他事务亦不令观,亦不令作,防其乱目与扰神也。如是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等。如此多人,虽不能尽数学成,终有一二可以乱真者。然后由铺掌觅得董其昌、唐伯虎平常所用之纸,及所用之墨,再将董、唐两氏生平最要之事故,使之熟知。再就其事物自行设词立意,照董、唐之笔法作为书画,或照董、唐之真迹,照原式为之。总之以使人就作品表面上一见,即断为董、唐之笔为原则。作成之后,再用薰旧法使之纸本及笔迹变旧,印色亦须变旧。再照旧式式样,用料裱装之,然后再薰旧,并使破烂,必使之与董、唐真迹完全相同,毫无破绽,是作伪之步骤即成功矣。但成功之后,绝不在本京出售,必查董、唐各氏均生于何处,生平在何处服务最久,在何处留有历史上事故。
调查详细之后,再将所制伪品,派人送至有关联之各地,串通当地之书铺、小摊或旧货铺,托为代售。其出售也并不将所有全行摆出,每次只悬挂一幅。而该书铺等之主人,故为疑状,或言谈之中,表示此种作品,本处甚多,时常发现。本地人士,并不以为宝,并不以为值钱之物。或者显示对此种物品系属外行,并不知为值钱之物。此地遇有外乡来此游历之士子,或来此收买古玩之客人,或熟于掌故之大学问家。或慕虚名之大人物,或自作聪明之大收藏家,来到此地,必联想此董其昌之故里也,或此乃唐伯虎之服务处也,在心理中已有得见彼等真迹之希望。及至果真一见此伟大遗作,已认为千真万确,不容存真伪之考虑。故无论索价若干,定必设法购得。既得之后,尚以为平行奇遇,大占便宜。惟恐被友朋发觉,藉词讹索,必秘不告人,虽近朋密友,亦不令其借观,必敬谨收藏,以备传之子孙。是受骗者永远不能明白,所谓至死亦不能省悟也。
二、补题或改题旧书画,宋元人之绘画,多不落款,且多不盖章。即有落款者,亦多在纸背或石罅树间,且字极小,商人收买之后,则为之添款,以增其价值。惟此事亦甚烦难,非富于书画知识者,不能举办。如今有墨竹一张,纸类明初,并无款误题跋,如题宋人之款,则纸料易为人识破;如题清人之款,则价值必低。因此以题明人之款为合适。然必须知明代以何人画竹为最著名,方可冒充。万不能任何明代著名画家即可题之也。如查知明代朱之藩为画竹名家,且为状元出身,则此幅以题朱之藩之款为最相宜。然又必须知朱之藩写何字体,别号为何,题款时作何式样,有无异状,图章系何字样,有无间章,均须一一了然于衷。
且又必知现在之书家,何人字体与朱氏为近,再设法求其题款。且题款之时,纸绢既旧,上浮绒毛,不易入墨。而墨色不同,尤恐为人识破。故必须将绒毛压平,且必须用朱氏以前通用之墨。又恐装裱墨迹阴湿,又必须用矾水将题字之处圈涂,然后再用薰旧法将题款及图章变旧。其作之精妙者,虽内行亦无法鉴定之。此系无款之添款法。唐宋元明时代,书画之不题款者甚多,盖古人之虚荣心不若今人之切,故现今旧书画之后添款者,亦为数甚多也。至若有款而名头不著,且作品甚精,改作能有代价者,亦可将原款去掉,而照上法添款。如今有宋代马光尘所作山水一幅,一切俱精,惟马光尘之名气不高,世人多不知悉,即属真迹,最高价值亦不过千元上下之谱。此时即可研讨马氏系宗何人?此幅是否与所宗相似?继知马氏系学马远者,此幅如充马远之作品,确可得多数入之相信。再视落款之地何在?唐宋元时许多名家落款甚小而字简,且有在极边缘者。斟酌其情形,可裁去则裁去之,可挖除则挖除之,然后照上法补题款字,其裁剪挖除均不露出伪制痕迹。盖年代久远,残缺填补为旧书画之普通情形,绝不能执此以定为挖款之证据,故添款改款为作伪之最普通者。
三、改充旧书画,明代围屏极为盛行,中叶以后,以迄清代,更为普遍,其格心多为名人之书画。自民国以来,北京王公巨室相继破产,明代围屏时有出现。在商人出售之时,只重其质料及作工,格心之有无,并无关系。故商人每将明代原有之格心取下,而另换以他种格心。取下之后,斟酌其近似宋代何人书画,再照上述各法为之补款或改款,然后饰以旧锦,充宋人之真迹以问世。
惟此种格心之书画,原来多不落款,或系当时之风气为然。但其中确有精品,定有出之明代大名家之手笔者,惟未落款,无法证明,只好如此作伪,亦殊可惜也。再前清宫殿:热河行宫、奉天行宫、颐和园、圆明园,其他皇帝行宫及各王府等,所有格心门心,亦多数用精妙之书画。此种物品,均不成件,不上档册,遗失不易发觉。且易损毁,时有更新新改装之举。值此机会,每易为宦阉及夫役,盗出转售商人,由商人照围屏格心同样办法以问世。故肆上之小幅旧名书画,多数为此物改充者,虽精于鉴古者每为所欺,盖品质多精,与真迹无太殊异之故耳。
四、用旧纸仿作旧书画,鉴别旧书画第一要验看纸料是否与作者年代相合。纸料如确系作者以前所用之物,则作品方始有考较真伪之可能否者。纸料系新纸或系作者以后之物,则作品无论若何精妙,其为伪制毫无问题。此固事理之最易了解,尽人所知者。因此之故,凡作伪者,首要必寻觅旧纸,随所得纸之年代,而酌为仿作之张本。惟是从来作伪者,即俱此心理。而旧纸之来源久绝,且历代著名作家均嗜旧纸,明代各大家其作品之精者,多系宋纸。即现代有名作家,亦酷爱旧纸。此风由来已久,故现存之宋元明以及清初之佳纸,早已凤毛麟角,不可多得。于此不得已中,乃裁割旧书画之余叶,以资代替。如伪造隋唐五代之作品者,则割用唐宋元明人写经之空白叶,以仿造之。盖今人以为现在出世之旧写经,完全系唐人之遗物。商人遂将写经之空白叶裁下,仿隋唐五代之书画。且仿制多精,非内行不能辨别。盖写经之纸,今谓之藏经纸,或误称藏金纸。取价甚贵,人争宝之。一尺方者,需百元之谱。非有专长者,不敢动手。故用藏经纸仿造之书画多精品也。此外则用手卷之前后空白叶、册页之空白叶。盖手卷册叶之兴也甚久,其前后附纸及空白叶,本为题跋之用,为增加作品之声价,其附纸多用精妙之纸。故今日商人经售手卷册页时,必将空白之附纸取下,既无伤原件,又能特别利用,计至得也。惟今日此种附纸价值甚大,即清初之纸,一尺宽四尺长者,尚须百元之谱。宋元更视此加倍矣。故以此作伪者,等闲之辈不敢为,非当世头等角色,即专以仿伪为职业者,始敢下手。此其所以伪可以乱真也。
五、割裂题跋,从来书画讲求题跋。在古玩行术语,题跋谓之帮手。帮手可以增高作品之价值,即题跋愈多者,价值愈高。因之年代与题跋之多少成正比,年代愈久者,其题跋亦愈多。惟是题跋因保有者之贵贱而变易,其效用比如某人得一晋时名帖,某人为道员身份,则其所能求得之题跋,不过当时之道员同等人物而已。设此物进呈至王公大人之手,则其所题跋者,当为当代之最著名人物。是前在道员手时所有之题跋,非特不能增加此物之价,且或减低其价值,有此题跋反为无用。故装裱时必将此类之题跋裁去,常见有横条成幅非帖非札,即此物也。商人每照原品或照原意另作伪画,再将题跋粘附。是画虽伪,题跋确属真迹,此技每易得售。因此商人多有故意裁割旧书画之题跋以为之者,此类作伪传之多年,故今日之旧书画作品与作者不同年代者有之,题跋先于作品者有之,作品与题跋虽均为真迹,但原非一事而系凑和者有之,鉴定者必精于全般知识,若执一点以断全体,未有不受骗者。
六、补描旧书画,书画兴自晋代,距今一千六百有余年,保存真迹之料,只有绢与纸。绢之耐久性不及百年,纸虽耐久不逾千年,唐宋作品完整者无一焉。元明虽年代未远,亦因受空气之自然销蚀,残缺破乱者为数最多。常有仕宦巨族先人遗留著名书画,子孙不肖者固随意放置,虫啮鼠伤,终必破败。即佳子弟设不明保藏之法,终年置之高阁,以为传家之宝,不敢任意动挪,及至开视,已不辨模样矣!若此者屡见不鲜。此类名著,若出售商人,无人问津。若再揭裱,则索价必高。因此年放一年,终入打小鼓换取灯之手,然后再以廉价转入古玩商之手,第一步择与原件年代相同之旧纸,将原件装裱,然后再由长于原件之书画家,照样添补,或酌照原意添补。如果缺损之处不重要,而添补者又系高手,则此物之为真为伪,非只难辨别,亦且难断定也。
七、利用旧传闻著录,作伪者惟恐易于察觉,故必有所本,以坚人之信仰。故画鹰者必书宋徽宗,画马者必为赵子昂,此固尽人所知者。但在初仿之时,则不易辨明也。今之作伪者,心迹尤工,作品更妙。比如民国八年,张广建督甘肃时,敦煌石室发现无数唐人写经,因之北京城里骤然增多唐人写经真迹,其数量多于甘肃所出者不知若干倍,且每件之上必有张广建之题跋,或张广建之珍藏图章,最下者亦必有张广建之题签。问其来源,不曰张督军之所遗,即曰是其部属之所赐。考此类发现,多为当时权要所获。流落外间若为数甚少,商人因此无法考证其作伪更易,故能觅得明代以前类似藏经之纸,随意伪造。因伪作之异,而致生保有者年代不同之辨,均是伪品。得有似宋者,便谓敦煌所发现者为宋代物;得有类明者,便谓为明时物。其实均受作伪之所骗也。此系根据最普遍之传闻而作伪也。尚有根据极偏僻之著录者,如《辽史》载:陈升奉诏写南征得胜图。又《香祖笔记》载:康熙皇帝政事之暇,颇好书射,赐王士祯大字一幅,共二十七字。惟正是:视玄黄匪惑,非礼不观仪型,是则慎尔所觌,无愆斯德,临米芾玺三日。渊鉴斋长寸余,阔八分。白文曰:康熙宸翰方一寸三分。白文曰:勅几清晏方一寸四。朱文又同书载:王士祯得倪云林乔柯竹石小幅,澹逸绝尘题字尤古劲,为:隐士江阴许士雍,钿山湖里泊烟蓬;秋来鲈鲙专羹美,亦欲东乘万里风。后署甲辰八月倪瓒。若斯《书史》纪录,可作书画张本者,左右逢源,随处皆是。作伪者即根据斯项记载,照为书画。虽不能得一般之嗜爱,然苟熟于此项掌故者,必设法谋得价值虽高于一般作品,亦所不计。且购得之后,必照书相对,以为与记载相符,定系真迹,毫无可疑也。此外则根据想像所及以为之。如王羲之爱鹅,则仿王之作,必与鹅有关之事故。乾隆得香妃,则作乾隆与香妃之合像,题当时著名画家如郎世宁之款,使后人一见,即联想当日之事迹吻合,则有入主之见,必不以为伪矣。
八、照旧书画仿造或描抄,历代著名书画,社会均有传述,书册亦全有记载。嗜爱者虽未目睹,但想像中亦均略有影迹。造伪者欲凭空捏制,以掩人耳目,实不可能。必须于真迹上设法以求之。是以魏晋名帖见于今日者,几完全为宋人照原帖双钩而来者。
双钩之术,为刻拓所必需。唐宋拓刻盛行,社会之精于此术者甚多。双钩之后,几与原迹完全相同,故为之者甚多。惟大字廓填,易露痕迹,故作伪者多使其制品变旧,而且乱显示,经过数次之揭裱,则不易发现其伪迹矣。至于绘画,虽不能双钩,亦可仿造或造描。比如某王府存有王蒙山水一张,如此名贵画片,社会收藏家或仕宦之家,因以前之交往关系,必均有耳闻。设某王府因一时之需要,必须出售,则必求人为之绍介。其人取去之后,先照像若干张,然后照原件描绘,一丝不差,再用作伪法薰旧,使与原件相同。第一次送与购主,所看系用真迹,因价值甚贵,必须带回,不能存留,以后则不能复看。第二次仅将照像送去一份。
如此一面磋商价值,一面伪作。适价值商量妥协之时,亦即伪品作成之日。成交之后,必吓以危词,或谓主人不知少,主人偷卖,必须守秘;或谓有关国宝,易起纠纷,不可声张。购主前已看熟,到手之后,略视与原件无差,万不存有伪造之思,且与照像相同,又熟其来源传授,只有敬谨收藏而已。著名书画,时有重出,即此故也。
九、揭裱旧书画,自明以来,书画多用宣纸。查宣纸之制造,迥异他纸。一次作厚,多不匀平。因此必先作极薄一层,随所用及价值而加层。普通所用者,亦系四五层叠裱为一张,厚者十数层不等。欲薄者劈一张为两张、三四张。因此之故,凡古书画之用宣纸者,一经商人之手,必将原件设法竭力劈为可能之层数。但因劈裂,每层原迹必致减色,作伪者必用宣纸再为托上数层,其墨迹轻淡处再行照样添补;有露新墨痕迹处用薰旧法使之污旧,如斯则真伪至难分辨。吾人古旧书画送匠人苏裱时,其最上层之佳者,每易为匠人揭去,而尚不知也。
新画染旧之色不一,但以鼠灰及麦黄两色为最多。染鼠灰色者,系用糊屋旧纸,加以碱水与画共煮之。煮毕晒干,其色即与鼠灰无异矣。麦黄色系用红糖水调籐黄,所染法尤简单,然后添香灰一层。
以上多系商人或商人串通文人之作伪。所谓真伪者,实是真伪。惟古代著名大家之当时,即有人仿制,且既成名家,应酬必繁,均有人代笔。且有代笔者之作品高于所代者,只以其人声名地位不显,不受社会欢迎,借人名气,两有所利。且一人之作品,初年与老年尚多不同,凡代笔之作品,即或不能高于某名家老年之作品,定可优于其初年之作品。是名家初年之作品,实际不如代笔之作品,则真迹反不如伪作也。即如明四大家之一唐伯虎,初师于周东村。及伯虎藉甚,反请东村捉笔,能谓伯虎师东村时之作品胜于东村者也?凡此伪作,均与真者同出一时。一切作品定必相同,虽精于鉴赏者亦无法分辨也。除商人伪制外,尚有文人之伪作。如读书之士,每于功名失败后,无事可事,无业可图,为消遣计,及维持生活需费计,时有摹仿古人名书画,转托商人出售。如销路甚易,或得权贵之垂青,多有舍弃功名,从事于书画。
检阅数千年来之书画史乘因此成名者,不胜枚举。再者仕宦致仕之后,其行径为当局所注视,为礼法所拘束,家居无聊,只有以书画作排遣。既不能访名师觅良友,只有摹仿古名书画,以资增进兴趣。但志在功名,不欲以此遗笑社会,故款题均照所仿不变。
且每于国体变更时,士大夫为全名节计,多隐居不仕,专以摹仿古名书画为事。明末清初之时,此事尤盛。在书画史上此时为作者多产时期,且公然集会结社肆力摹造。今日肆厂上,流行一种所谓老苏州片子者,即系明末遗民不欲事清而出此一途也。又凡历来之著名书画大家,当其未成名均必努力摹仿古名书画以问世,盖人之成见最深在未成名时,无论其作品如何精妙,亦不为人所重视。此所以郑燮有二十年前旧板桥之叹。必先摹仿古旧书画,如此则可以减去人之成见。如所仿者能得多数人士之垂青,是其作品如何即可证明。有价值即可续行研求,否则改变方向。故从来著名大家,均必作伪,且于成名之后,必设法收回,以去白璧之瑕。但无论如何收回,总有多少流落在外。以上所作伪品,虽亦非真迹,但均系出自读书人之手,其气派作风总异商贾。虽同系伪作,不可与商贾所为者等量齐观也。
以上所述作伪各法,其成就颇费心机,其造诣亦有可观。若不拘拘于真伪问题,亦足资清玩与鉴赏。但为之者亦费坚久之功夫,相当之资本及极大之努力,设不能如愿售出,定有甚大之损失。且必具丰富之知识,广泛之社交,种种要务亦颇不易,非尽人所能为之者也。今则不然,任人皆可作伪,任旧书画均可伪制,随意书画,随意落款,不伦不类,背理违时,甚至如《官场现形记》上所述,汉朝石匠所刻王羲之手书之《前赤壁赋》,以及明版《康熙字典》之类之书画,满处皆是。此类作品,尚不得谓为伪作,只可谓胡作。故无讨论辨述之必要,兹不赘述。
今人多购时贤书画,而不喜古人墨迹。盖以商人作伪,令人谈虎色变,裹足不前,遂致古代赫赫大家之真迹,其价值远不逮现在学画三五载之后生青年,良可慨也。至其作伪之妙,用心之苦,言之令人咋舌。吴修论画绝句注云:乾隆间,苏州某氏,购高房山春云晓霭图一轴,请人临成二幅,又请人摹其款印,用清水浸透,实贴于漆几上,俟其干再浸再贴,日二三十次,凡三月而止。复以白芨颠水蒙于画上,滋其光润,余亲睹之墨痕已入肌里,笔意宛似先装一幅,用原画绫边,上有烟客江村图记,复取江村题签,嵌装于内。毕简飞适卧病一见叹赏,以八百金购之。及病起谛视,虽知之无及矣。又装第二幅,携至江西,为陈中丞所得,用价五百金。今其真本,仍在吴门无过问者。今更变本加厉,伪术愈精,甚至将作妥之伪画,置之罐内,投以书蛀,任其啮噬。
旬日后出之,则蠹孔满纸矣。然后装裱成轴,维妙维肖,即神仙亦不敢指为伪作也。商人作伪,唯利是图。其事虽非,其情可悯,而其伪术之妙,亦可谓想入非非矣。
第七节 书画之鉴别
中国书画之肇兴,已二千有余年。此二千年中所产生之著名大家,车载斗量,若再将长一技者计算在内,则为数更不可屈计。
至其所有之作品,则更如恒河之砂,不可数数矣。若以一人之所知所见所闻,而谓对从来所有之著名书画,均能有确切之认识,是诚欺人之谈。故对书画之真伪,吾人仅能书一合理之推断,若谓确能辨别至当,鉴定极精,任何人亦不能相信。谨将推断之途径,述之如下:历代关于书画之专门著录,为书甚多。谈书者如梁瘐肩吾之《书品》。唐张怀瓘之《书断》,唐孙过庭之《书谱》。宋宣和《书谱》、姜夔之《续书谱》、米芾之《书史》、董更之《书录》、陈思之《书小史》。明丰坊之《书诀》、陶宗仪之《书史会要》。清冯武之《书法正传》等。谈画者如南齐谢赫之《画品》,唐张彦远之《历代名画记》,宋宣和《画谱》、米芾之《画史》,元汤垕之《画鉴》,明朱谋亞之《画史会要》,清笪重光之《画筌》、张庚之《画征录》、彭蕴灿之《画史汇传》等书,对于历代著名书画大家及其作品,叙述綦详,如能参阅,对于书画之鉴定,自操左券。惟册目太多,内容浩繁,吾人既不以书画名家为职志,只不过以消遣清玩为目的,安有余力读尽若海之书?仅就简易之辨别方法,述之于下:书画之真伪固宜分辨,但亦不可过于拘执,宜以佳者为真,劣者为伪。且不可必以真者为佳,伪者为劣。盖真伪之分至难确定,优劣之分又不可专恃真伪也。从来书画名家,均有代笔。其代笔之佳者,虽本人亦难分辨。况局外人而又逾数百年之后乎?且代笔之作品,尚有优于本人者。如乾隆之书,多出自张得天之手;陆润痒之书,多为朱孔扬代笔。张、朱之书,确优于乾、陆,只以一非皇帝一非状元而屈为人捉刀,若必以真为优,是非违心之论乎?又况名家之作品在成名后,其作品固佳,未成名时及初学时亦未必尽佳也。明代大家之唐伯虎,初从周东村学画,及成名由东村为之代笔,伯虎初期之作品,能优于东村代笔之伪品乎?故以真伪定取舍,未有不失之优劣颠倒者。
故吾人购买只论其佳与劣,固不必专事真与伪。真者且佳方为上选,真者而劣虽真亦不取。伪而佳亦可取,伪而劣斯不足道矣。
若从书画之本体以辨别其真伪,则应注意者为作品。纸绢墨迹图章帮手等事。由作品之优劣以辨别真伪,固为难事,因须有充分之学识眼光经验,方能办到。其精妙者非指示不能分晓,但太低劣者固人人所能辨出也。所有著名之作品必精必妙,非特内行人好之,即外行人见之,亦无不爱之。故凡所遇之书画,吾人见之,不知其好坏,即可八分断定其绝非佳品、绝非真迹,不必购买,定不致有交臂之叹。
由于作品之绢或纸鉴别其真伪,尤为准确。兹将各代绢纸之情形略予说明之。绢之发明甚早,用以作书画者亦甚早,惟其耐久性甚短,不及纸者远甚。无论如何收藏,虽不受意外之折伤,而空气之自然变化,即能使之糟脆。百年以上之绢,其柔韧性即完全失掉。明初之绢迄今腐败,不能着手在今。宋代之绢因裱托之保护,尚多可见。宋代以前虽有,亦不辨模样矣。考宋初之绢,横竖皆单丝,惟横丝稍宽似双丝。及中叶横竖始一律,惟较前稍粗耳,颜色与深藏经纸色略同。及元则略有进步,虽横竖仍单,但丝细而纹理稀。明初则竖丝为单,而横丝变为双丝矣。且丝之粗细均匀而密度齐整,较前大有进步。降及清初,横竖丝皆变为双丝,以前之单丝无复存者。明以前之绢传之今日,其表面上绝无亮光,丝上之绒毛,因多年之使用,已完全退掉,绝无有绒毛存在丝上,且其颜色非仅绢之内外如一,即丝之内外亦完全一致。造伪者若用新绢,由于横竖丝之双单,即可知之。即特制之元丝绢,虽遽观之下,与宋元之绢相似,但其表面之亮光及丝上之绒毛,无论用何方法,亦不能退净,与旧者相同。且其颜色内外不同,种种情形均为伪造之痕迹,如能详细检验,真伪可立辨也。至纸之情形复杂,较绢为难辨。宋代以前之纸,究有若干种?其材料均为何物?并无正确详细之记载,仅由遗品之揭裱时略得梗概。虽《书史》所载,纸有多种,但今日均不得见。所能见者,只棉纸与麻纸而已。究竟成分如何不同?亦无定论。只就其表面观之,棉纸类今日之室纸、麻纸,纹理粗疏,似由麻制之者,其实最要而最多之成分均为丝也。若就成分言之,即谓之相同亦无不可。不过棉纸丝短,麻纸丝长,且均无后日造纸杂质之多也。若欲鉴别其法亦易,试取一块旧纸,和以水以针挑之。如系宋纸则有许多之长绒,且无论如何破碎,仍无装裱。宋代以后之纸,则不可能也。若用显微镜观之,尤易分辨真者。其表面并不平匀,俨如剥去一层膜皮,如虫蚀之状。且必有一层白灰,若隐若现,其颜色无论深浅,所有厚薄里外凸凹,均系一致伪作者。因用颜色染成,厚则深,薄则浅,里则淡,外则重,凸则有,凹则无,因质地之不同,受色之程度必异,用显微镜以检验,极易分辨真伪也。
至墨迹及颜色亦迥不相同。宋以上之作品,其墨色之上,发现一层白霜,细视则无任何剥刮,亦不退去。墨色之内,现有莓苔一层,似隐似现,剥刮不退。伪作者系用香灰吹散,使之黏附于上,若一擦试则墨迹黑亮,与自然生成绝不相同也。至于彩色更不能仿,宋以上物,其色均已沁入于纸或绢之内,与刻丝无异,即其墨迹或彩色,均已将纸或绢之纤维,完全染透也。元明之物,虽次于宋,然亦深入其地。若夫新作者或伪仿者,其墨迹或彩色均在表面轻浮,而不沉着光亮,而不浓重,虽施以熏旧之法,仍露新作之痕,用心一比,真伪立分矣。
图章虽小事,其关于真伪者亦重。古人虚荣心不若后人之切,清宫收藏时,有五代及宋人之画,作品甚精,而不露作者姓氏,今人则未之有也。即图章亦然。唐宋作品盖有图章者甚少,非如今日,不有图章不能为完卷也。宋以前均用铜章,间有象牙、犀角之章。明初王冕始用花乳石为名章,明中叶以后,始有青田、寿山、昌化各石章。作伪者不明此事,为易刻计,率用石章,不知印章之质,可于印迹辨认伪作。宋元作品而用石章,是不最大破绽也?且宋以前,均用水印,以水调硃,涂之使厚。南宋以后,渐用蜜印,以蜜调硃,使之浓附。元时始用油硃调艾,及清乾隆朝始用八宝印泥。作伪者不明此事,用八宝印泥。盖宋元书画,是不明显伪迹也。且元以前,不讲求印章,故图书均由匠人为之。文人治印者甚少,印多不精,亦无奇异式样。今之作伪者反用心以为之,是不画蛇添足耶?由于题跋可以鉴别书画之真伪,古书画之有题跋者,率出各代名贤之手,名贤文字非轻易下笔者,必对其所题跋之书画有深切之认识,方肯为之,否则对于所题跋之书画关系尚小,而对于自身之立场关系甚大也。故凡有名贤题跋之书画,如能证明其所题跋者为真迹,则不必详察其作品之如何,即可确定其为真迹毫无疑义也。盖凡属古代名人书画无题无跋,亦有价值,保护收藏,尚恐有伤。如伪作题跋被人发现,岂不损毁其作品也。真迹而伪为题跋者,绝无人出此愚行,故题跋伪者其作品万无为真迹之理。
是以题跋真者,其作品必为真迹。题跋伪者,其作和品必为伪造。
故鉴别题跋之真伪,即可断定作品之真伪也。
由于收藏或鉴赏图章,亦可鉴别书画之真伪,数百年以上之书画,其能流传于今日者,端赖各代收藏家为之保存。否则早已毁灭不彰矣。但在国人之习惯,收藏者每镌图章于其上,以达成其领有欲之表现,是以古名书画经过一人之收藏,则即盖有一次之图章。且为夸示起见,收藏者每邀当世之名贤盖有鉴赏图章,以增高作品之声价。故年代愈久之书画,其收藏及鉴赏之图章亦愈多。中国社会制度平均分产,绝无数百年之富室,亦即绝无在一人一姓之手,保存数百年之名物。保有者之常变,亦即收藏及鉴赏图章之增多。即帝王大内所存,每易一代,且多一代之图章。若系数百年之名物而无著名收藏家或鉴赏之图章,其必为伪制可断言也。作伪者既明此理,故伪制书画时,必同时伪造许多之著名收藏家及各代名人之收藏及鉴赏图章。夫果真为名迹,绝无盖印伪图章之理,是以鉴别时若能证明其收藏及鉴赏图章之真伪,即可确定其作品之真伪也。
再旧画添款改款者,为防止揭裱时阴污起见,其新添之墨迹,必用矾水圈之。于购买时目力不能确定,可用舌尖略舐之。如含有矾之涩味者,其为后添者,毫无可疑也。即新画染旧色者,其黑红二色亦必于未染之先用矾水圈之,欲知其真伪亦可同用此法试之,必得真像也。
也系旧画揭层者,设系最上层,其颜色必淡。仔细观之,必有不合理之飞白处,或有新添之墨迹、笔迹,必有深浅不同之重复处。如系下层,则表面必有浮毛,颜色亦必淡。如有添补处,亦必有上述之现象。
如系用旧纸仿作者,则墨迹必浮而不沉,完全在表面,未入纸绢之内。真品用刀刮之,必将纸刮尽,墨迹方无。新作者稍刮,即露有白丝痕,笔道轻处且可刮掉,而纸不破旧者绝不能也。再如用显微镜观之,新作者墨迹均在表面,毫未入纸内也。盖中国旧纸完全丝料,制造时并未加大力之压平,年代久远,丝之弹性自然松动,故旧纸最难吃墨,欲如旧作相同,万不可能也。
北京揭裱匠人手艺之精巧,为世界第一。旧书画虽破碎至不可分辨时,或糟脆至呼气即能吹散时,仍能苏裱如原状,诚神乎其技矣!书画之价值关于地子之整破至巨,如地之完整时值三千元之作品,破烂时便值千元,或数百之矣。因苏裱之高妙,地子之完整与否、悬挂或正视时均不得真像。如能向阳处由背面视之,则真像毕露。商人于此,每令购者不得反照。如裱之甚厚,或装在镜框之内,购买时必须注意也。
就书画本体之辨别真伪,以合理为最要义。盖真迹自然合理,伪造者无论如何用心摹仿,若仔细研讨,必有破绽可寻。盖历时太久,变化太多,记载不全,考证不易。如绢纸之成分,各代不同,墨及彩色之原料各代不同,传之今日,其变化之情形,亦必不同。某人之特长若何,落款之格式若何,图章之文字若何,颜色若何,传之今日其变化应若何,若一一详求,则伪作者定有不合理处。比如晋代陆机之平复帖尚有真迹,王羲之法帖时传有真迹,晋代距今一千六百有余年,晋时之纸系何原料?书无详细记载,但总可断定其耐久性绝不如宋代之纸。苏轼谓奏光纸最佳,可存至五六百年之久,是最佳者只能存至五六百年,而谓今世尚有晋代真迹是否合理?明眼人自能知之。清乾隆后始有八宝印泥,乃竟有宋元人名作系用八宝印泥之图章者。明末始有折肩,乃竟有宋元人书画之扇面者。其他类此者不胜例举。购买时如能一一推敲,伪迹均能发现,绝不致受骗也。
再者详询来历,亦为购买之必要手续。夫中国历代所产之名贵书画,其数量固多,惟在过去专制时代,所有之精品,其十分之九经多年帝王之威力搜扫,均已收入禁内。其散在寻常百姓家者,不过极为少数。且均因保藏之不当,传递之失宜,以致折伤损毁,虫蚀鼠啮,风雨浸湿,空气消霉,时时耗亡。故各代总计之产量虽多,而今日实存者甚少,照原产亦不过百分之一二耳。而此所存之一二,最多数均在禁内,此外则清之王公大臣及民国之督军省长所搜藏也。至于平民之家,敢谓一纸无存。明乎此则知来历,为书画真伪之有力证据明矣!设今有一名迹,如能确实证明出自大内,或某某王府,或某督军,某省长之手,则此物尚有为真品可能;否则凭空而来,不知出自何处,则为伪制毫无可疑。
故购买著名书画时,如由有门市之古玩商店,或由可靠之友朋,则有真品之可能。反是,而由夫役市侩贩夫走卒,或由画棚之内小摊之上,绝无真品可断言也。即万一之幸而得真品,其亦由偷盗而来,迟早必被发现,非只原物无赏交还,定有其他之纠纷,故询明来历,为最必要之事也。
第八节 书画之评价
古人书画墨迹以价值论,画贵于书。以烦难简易之不同,非真值也。且须视其质地之如何,以为高低。绢素或纸完整不破,清白如新,照光视之,并无贴衬者为上品。表面完整,其实多为贴衬,但原神不失,此为中品。若破碎零落,片片凑成,背后贴衬已满杂缀,新绢以色补描,若此虽为名作,亦不入格。及下品也,即同一完整中,其低昂仍有不同,书价以正书为标准,如右军草书百字,乃敌一行行书,三行行书敌一行正书,其余均以篇论,不以字数计也。今则以字之大小分,而以件论值矣。画则以山水为上,人物小者次之,花鸟竹石又次之,走兽虫鱼又其下也。
立幅优于横幅,纸本优于绢本,绫本最下。立幅尺寸高,以四尺宽、以二尺为适宜,太大太小则不值钱矣。横幅五尺以内者为横披,五尺以外者为手卷。手卷长以一丈为合格,愈长价愈高;册页以八开为足数,愈多愈妙;屏条以四条为起码,十六条为终数,太多则无法悬挂矣。册页屏条皆为偶数,有不足数者称为失群。此外则时代有先后,名头有大小,即一人之墨迹有繁简之异,精粗之别,汗污受潮,损伤残缺,精神完整,干净漂亮,皆为决定价值之标准。题字愈多愈佳,一行字谓之一柱香。名人题跋谓之帮手,书画著录收藏印鉴,皆甚重要,均能增高价值也。按照现在之行市,宋代以上之产物,出自最著名之数家者,每件最低在万元之上。若系精妙整全者则无定价,随收藏及收买者之心意以为之,五万十万亦所恒闻。元代作品年代稍近,价值稍低,然四大名家之物,普通以三千五千万元为标准,价格过高则无道理矣。明代者以为时不远,遗品尚多,平均以三五千元为适中。清初四王、吴、恽等作品,以一二千元为普通行市。此不过大略价值,其因特殊情形而能增减价值,其变动限度至大,甚难估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