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旅店故事（下）

到了凌晨一两点时候。

睡得香甜的吴墨被竹叶掉下来的一滴露水弄醒了。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被蚊子弄醒的。

他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抠了抠被蚊子咬得可怜的白皙的胳膊，倒是委屈巴巴的。

终于，他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在旅馆里头，而是在一片竹林里头。

“老天爷，这是怎么个事儿？”吴墨又开始呼叫辰龙相官。但这一次，辰龙相官没有任何答复。他就像是消失了或者从来没来过一样。

吴墨又开始恐惧起来。

“这是在哪里啊？”

他刚准备要大声呼喊银眠他们，却立刻又停了下来。

“现在我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万一惊醒了野兽或者野人或者孤魂野鬼怎么办？”

他是一个正确的、有智商的理科生。

“那么这就变成‘荒野求生’了。”吴墨在心里自我嘲解道。

他轻轻笑了起来。

当然，这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他看着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能够清楚地看到竹林里的一切景象，就像是在白天一样。

四周并没有被黑暗吞没，而只是披上了一层夜的面纱而已。

吴墨不禁又提振了些信心。纵使他这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对什么抱有信心。

忽然，他听到后头的竹林里传来一阵匆忙仓促的响动，好像是急行军一样。

吴墨顿时紧张了过来。他转过头来，定神去看，却又没有看见什么。

然而这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真正的“十面埋伏”，真正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吴墨觉得不止是自己面前有敌人，好像自己周围都有敌人一般。他们已经把自己收在了一个包围圈里头。

他试着聚气，幸而还是能够拿出桃木剑来的。

在四面八方呼啸着的诡异的气息中，吴墨不留神往上头望了一下，却立刻被吓僵滞在原地。

他的心跳都已经停止了似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脖子后边还有头皮上一阵瘙痒，背上则是鸡皮疙瘩的地盘。

吴墨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盘旋在几根竹子上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条巨大的蟒蛇，眼睛是金色的，闪烁着光芒。它的牙齿非常尖利，看起来咬穿石头都没有任何问题。它正冲着吴墨在吐舌头，“嘶嘶”响叫。

“老天！这是什么鬼东西？”吴墨悄悄嘀咕着。

他一面握住剑，比出要决斗的样子，而一面又开始缓缓往后退。他一步一步及其小心谨慎，深怕自己呼吸错误导致死亡。

然而，他没有退几步，那巨蟒便张大了血盆大口向他俯冲而来。

吴墨拔腿就开始跑，却不小心被一根藤蔓绊住，跌倒在地上，手上还划破了皮。

那蛇怪用它那坚硬的盔甲似的的皮在地上摩擦着，将那一路的草木全部磨碎烂了。

巨大的蟒蛇极速冲向吴墨。那尖利的牙齿就要咬掉吴墨的头了，却又见得吴墨滚了一波，重新坐了起来，拿着木剑，挡住了巨蟒又一次的突进。

巨蟒费力地咬着那木剑，并且极力要去咬吴墨的脸。吴墨则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咬紧牙关，拼命挡着巨蟒。双方短暂胶着了。

吴墨自己也想不到自己那细弱的胳膊竟然能抗这样好一会儿。

他手上的青筋已经暴起，随之而来的是渐渐的体力不支。

吴墨试着调整身位，站起身来，却不想那巨蟒老奸巨猾，在这个时候加力。吴墨只得继续这样保持着，继续咬紧牙关。

这时候，吴墨没有穿鞋的脚已经逐渐往那凌晨被露水漉过一遍的泥土里陷了。

没陷多少也还好，但是却开始打滑了。

那蟒蛇忽然甩过来它那尾巴，一把扇在了吴墨的脸上，并将他扇到好远好远的一根粗直的竹子上去了。

吴墨的身体冲击断了好几根竹子，因此身体也受到了多处伤害。遍体鳞伤，用在此处大约恰当。

他捂着自己的胸膛，大口大口喘气，然而没喘一口气，又都是剧烈的疼痛。

“若是没有相官的力量，我现在早就死了。”他心想。吴墨不禁又苦笑了起来。

“要是早死了，大概也没有这么多的恐怖罢？”他再回想起那条巨蟒，不禁陷入了绝望。他把脑袋靠在竹子上，手不停地抚摸自己的胸膛。

接下来，一种由悲愤、绝望、疯狂、偏激、怨恨共同组合成的信念在吴墨的心里边铺陈展开，变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吴墨抓起神农桃木剑，歪歪扭扭站了起来。他仍然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而眼睛里却燃烧起了令人畏惧的可谓邪恶的火焰。

神农桃木剑也开始燃烧起来，紫蓝色的鬼火在木剑上面流动，让这正义的武器显得不那么正义了。

如此看去，吴墨是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也抱定了要将巨蟒杀死为自己献祭的决心。

“看来，有好戏看了哦。”采娘轻蔑地笑着。

“所以，他的能力真正要开始爆发了吗？”银眠眨了眨眼睛，微微笑着。

“谁知道呢？”采娘轻轻地回答道。

“司青和小墨，终于还得要这么打一场，才不枉费我半夜三更不睡觉，来为他们设幻境的心力啊。”月华打了个哈欠，然后又笑着叹了口气。

徐采娘、银眠和月华三人站在这片幻境森林中一个制高点上，静静观赏着那愈发清晰的战斗。

正在吴墨积蓄力量之时，巨蟒——青蛇妖灵司青的原形——也飞奔了过来，气势汹汹，冲撞毁掉了一切阻碍，径直冲向吴墨，要把他撞成碎片。

吴墨顿时暴怒挥剑，只见得一弯紫蓝色的火光飞向了巨蟒。然而，并没有对巨蟒完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吴墨还有些惊讶这巨蟒的坦度。

不过很快，巨蟒再次飞来的尾巴打断了他的惊讶，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吴墨挥出木剑，燃着鬼火的木剑与司青的尾巴碰撞，好似小行星撞地球，听得“咚”的一声巨响。像是洪钟被敲了的。

吴墨的手被碰撞出来的震动得疼痛难耐，却依然坚持着。他大喝一声，奋力又将剑抬了起来，重重砍在了蟒蛇的尾巴上。

巨蟒的尾巴没有什么大的砍伤，但是被鬼火灼烧了起来。它发出了极为尖锐刺耳的尖声，胡乱抽打起尾巴，似乎想要接着吴墨的身体扑灭鬼火。

此时，吴墨越战越勇，身体变得十分敏捷，竟然悉数躲过了巨蟒的尾击。

巨蟒司青的尾巴拍打在周围的草木上，把草木都给拍死了。周围也逐渐燃烧起鬼火来。

“像是修罗场。——鹿死谁手呢？”月华笑着，摇了摇脑袋，评价道。

巨蟒尾巴上的火已经被拍灭了，不过却留下了深色的伤口。在蓝紫色的火焰中，那个伤口看起来极为显眼。伤口似乎在流脓。

巨蟒愈发愤慨，身子便愈发急剧盘旋，挥出一身的坚硬“盔甲”，重重击向吴墨。

吴墨一会儿快跑，一会儿借着草木滑行，一会儿又在地上翻滚，虽然脸上受了“一巴掌”，但总体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觉得他的身体变得非常轻盈，身上的伤口也全都在消失似的。

吴墨借着司青甩尾巴的空隙，连续挥出了几弯鬼火光波。基本也没有打中司青。

“它的坦度高，敏捷度也不差，能够把这么快的攻击全部躲过。”吴墨的分析基本正确，十分有说服力。他只是没有分析到自己的命中能力而已。

双方都有些疲惫了，不约而同，短暂地休战。

他们死死地盯着对方，同对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但是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四周的鬼火包围圈包围得非常大一个范围。包围圈里头的草木都被杀死光了。外头一些的草木则正在被这死火焚烧杀害着，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是在痛苦呻吟的病人一样让人可怜。

短暂休战结束，双方又是不约而同地冲向对方。接下来，吴墨和司青又是好一番对峙：吴墨的剑抗着司青的尾巴。

这时候，吴墨是占据着上风的。然而不料到巨蟒使出诡计，从嘴里喷出一阵紫黑色的迷雾，立即叫吴墨浑身失了力气，只得再次滑开。

他的脚已经磨出了血。那是相当疼痛的。

可现在，吴墨顾不上脚上的痛苦。

他内心的恐惧感再次生长起来：“我的力气已经要被消耗尽了，可它到底还有多少本事呢？就算是神龙的火焰灼烧，它那盔甲一样的皮肤都能抗住。真是……”

他也不知道“真是”个什么什么什么鬼东西。这里大约只是语气助词好了。

那巨蟒看着吴墨眼睛里显示出来的恐惧再一次变成了顽强和愁怨，变成了视死如归的气魄，不禁在心里对他有了十分的敬畏和满意。

“看来，庄休老师选中的人确实是不错的，”司青心想，“禁得住我这么折腾，还不愿意放弃的。人类么？总并不都是这样的。”

巨蟒司青再一次挥出尾巴，击打吴墨的身体。这时候，吴墨并不再用剑去抗，而是直接用手去抓司青的尾巴。

“他是疯了吗？”司青眼睛瞪得特别大，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竟然想要抓住我的尾巴！”

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吴墨可是已经捱过司青一扇的。尽管司青那时候力气没有用多大。又尽管，吴墨那时候已经被扇飞了。

吴墨手上也开始燃烧鬼火，他的眼睛里的愤怒和怨念更加深邃。

司青的尾巴重重打向了吴墨的身体，吴墨一把抱住了司青的尾巴。然后，他竭尽全力，将司青的尾巴抬了起来，准备摔向包围圈边缘一株正在燃烧的竹子。

显然，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司青再次将身子盘旋了几回，借着尾巴的摇摆，反而又将吴墨扔出了包围圈，扔到了那株竹子上。

“咵”的一声，竹子断裂，四周的鬼火蔓延过去，一片烟雾弥漫。

鬼火遮挡了大家的视线。

“不会玩过头了罢？要不我们还是停下来罢？”月华担心地看着吴墨。

“我的力气貌似使得太大了，他受不住。”司青心下也在担忧吴墨。

“不会的，不会的。”徐采娘仍然是乐观的微微笑着的看着那团阻挡了她们视线的鬼火。

“相信老师选的人罢。要是连司青的试探都扛不住，以后的困难可就没法玩了。”银眠也是自信的，十分相信吴墨会克服困难，爬起来。

大家关切地凝望着那鬼火，好一会儿。

终于，他们看到一个渺小的形状渐渐变大了。

这就是吴墨。

现在，他不仅是双手燃着火焰的，而且全身都有火焰在流动。火焰不再是鬼火，而是变成了橙红色的明火，看起来耀眼极了。

他手上提着的那把桃木剑上的火焰也跟着变成了橙红色。

吴墨怒不可遏地看着巨蟒，那犀利的眼神令司青恐惧不已。

这一次，只见他主动奋力向司青冲去，而他手中木剑的火焰是越燃越旺的。

司青再一次喷出浓厚的紫黑色的雾气，将吴墨包裹了起来，阻挡他前进。

正是在惴惴不安之际，那一大片紫黑色雾气的上头突然被橙红色的火焰烧出了一个洞。

却见得吴墨已经借力跳到了半空中，正向巨蟒俯冲而来。他手中的火剑幻化出了一条巨大的龙形，径直飞向了进入短暂狐疑的司青。

这桃木的火龙剑气带有极强大的压迫感，让司青完全动弹不得。它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那火龙马上就要打在司青身上的那千钧一发之际，司青听到幻境森林里刮起了一阵巨大的风。风吹熄了包围圈的鬼火，也吹熄了吴墨挥出的明火龙气。

司青睁开眼睛，看见吴墨正呆呆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身上的火焰和木剑上的火焰都已经熄灭了。看得出来，吴墨在疑惑。

再看那救了自己一命的强风，也已经慢慢消散。天空中只是零零散散飞落了一些桃花花瓣。

“真是一场好戏啊！喵呜！”银眠慨叹道。

她们三个又已经站到了吴墨的身后。

看到了她们三个，吴墨心里也猜到了些东西。

这时候，又掀起一阵大风，吹得吴墨连同三人组的头发凌乱不休。这青色的风息停住了，便是一个青色配白色装潢的、同自己一般年龄模样的美少年站在吴墨的眼前。

“小生司青，奉庄休老师之意来助吴墨君寻找十二位相官。在此等候，特请月华姐设结界幻境帮助，试炼吴墨君。还望墨君见谅。”那美少年用聚气魔法，收起了他那半臂长的、又像匕首又像剑、但是又长得有一些细小的锯齿的、青蓝色混搭黑白灰的钢刀，抱着拳，向吴墨致歉道。

“他只是想要试炼一下你到底合不合格，并没有其它的恶意。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令人满意的。”月华风轻云淡地笑了起来。

却见司青上前走了一步，用手指抵着吴墨的额头。吴墨下意识还要闪躲，却没有躲过。

于是，这时候，吴墨身上开始萦绕青白色的气息。气息有了一阵子，然后才消失。

气息消失以后，吴墨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部都消失了。

“我从前从未与人类打过配合，所以不相信你的能力，才出此下策试探。现在，我确实相信，你能扛起寻找相官、封闭九门的大梁来。”司青又退了回去，如此说道。

“不碍事不碍事。都是小问题。”

吴墨连连“摇头摆尾”，刚才还怒气冲冲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慈祥和温柔。

这种变化大约可以看出男人善变的本性。我们既可以说它是一种独特的优点，同时也是一种独特的缺点。

“你们先前就认识吗？”吴墨接着问。

“司青是蛇妖家族的少公子，是巳蛇相官的亲侄儿，也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朋友和庄休先生的得意学生。”采娘向他介绍道。

“相官们不是神明吗？同妖灵又是有这样的血缘关系在吗？”吴墨问。

这时候，沉默了许久的辰龙相官终于开口搭话了：“我们十二相官本来也是妖灵，属于妖灵中的神兽，经过了长久的修炼和天神的试炼，才变成了守护的神明。所以，我们同妖界的联系是相当密切的。”

“就像你们人类社会一样，一个阶层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圈子，你所以为能够剥离开来的，其实也总是蕴含在其中，并于其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的。”月华说着。

“司青的蛇形态坦度非常高，抗风扛火抗物理魔法冲击波，而且还可以喷出酸性毒液和紫黑色干扰性毒雾。人形态敏捷度很高，同时也有治愈毒伤和创伤的能力。”银眠介绍到。

“怪不得呢。”吴墨小声嘀咕着。

“本来我是准备同他们一起来的，结果府里头有事耽搁了。我也就趁着这个时间，计划了这场战斗。”

司青正在同大家交流着，不想那八卦卜司突然又“跳”了出来，指示着远处。

“那已经是郊区了，”司青看着卜司的指示，皱着眉头说，“郊区的废弃工厂片区。”

“废弃工厂？半夜三更的，跑到废弃工厂去做什么？”吴墨疑问着。

其余的人也都是他这般疑惑。

“不管怎么样，还是去看看罢。有反应，总还是给我们节约了相当的精力。——到底是老鼠。”采娘看着卜司，冷冷淡淡地说。

吴墨再走出房间时，走廊和天井里的灯也已经重新亮了起来。这给了他一种欣慰和感激。

余下的四位妖灵依然化作了风，出了来，在巷子里等着吴墨。集合完毕，五人组便在夜的黯淡中向着郊区快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