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人报道
周初言对着镜子用剃须刀仔细刮着一脸的泡沫,面对新生活,他必须有些期待,才能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或许他的专业能通过其他渠道产生有意义的价值,网上舆论虽然过了势头,却依然硝烟重重,他在同行业打听过,没有哪家医院愿意用一个有道德风险的医生,既然没有了路,他就不应该继续往死胡同里钻。
洗漱完,他打开多日不敢直面的自媒体账号,看着评论里的恶评,以及各色博主对他不怀好意的点评,他想做到心如止水,说服自己不在意,并去理解网友的吃瓜心态,但他的心还是如被一把钝刀片着,无法理解命运的无端捉弄。
打开衣柜,首先跳入眼帘的是李清清花五千块钱给他买的商务套装,心里不禁生出惭愧,和李清清这段短暂的恋情,让他知道所谓权衡利弊的选择,不过是避重就轻自己骗自己,人生无法靠另一个人保全,所谓利弊,也只是为自己的脆弱找的借口,事到如今,他彻底打消了想组建一个家庭的念头,有时候风雨恰恰是因为家庭不幸而来。
到了近四十这个年纪,虽还做不到对叵测的命运洒脱自如,却也从迷茫,贫穷,矛盾的浩劫中度过,身上自然有着对痛苦的某种脱敏力,现实尽管很糟糕,可也并没让他活不下去,他还有房子,有存款,不是没有重头来过的筹码,这段时间因为小禾闹退学,总会想起姐姐,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姐姐拿幸福甚至命换的,他怎么敢懈怠。
换好衣服,在微波炉里拿出牛奶,搭配着煎蛋和吐司吃,这是久违的早餐,仿佛一切都回归正常生活了,只是吃东西的时候,为什么感觉喉咙和胸口发胀,没吃几口就觉得噎,以他学医的经验,知道自己依然还没摆脱负面情绪,而加入曹鹏程公司,就是他的自救。
吃好饭,收拾好厨房,他终于踏上了和以往不同的上班之路。已是炎夏,还没走出小区,就被阳光灼的头晕恶心,连忙打了车,车子经过何紫蓝花店门口时,他发现门是锁着的,这很少见,虽然他们认识的这几年并不算多熟,见面也都是打招呼的客套话,但她的存在,以及她的店,在他的视野里早已成为了习惯,尤其是得知她患癌,对她的关注更多了几分,但他们之间还有被一种边界感隔离,他手机找到她的微信,犹豫了下最终没发出消息,无论说哪句都觉得唐突。
到达曹鹏程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旋转门不断的涌进穿着靓丽的白领,各个走路都像带着劲风,他忽然耳边似乎听到了生命检测仪蜂鸣般的响声,提醒着他患者的生命迹象,然后他迅速的作出处理,身旁的同事一瞬间都似成为他的战友,他们一起在死神手里为患者抢时间……
“你进不进?”
电梯里一个端着咖啡杯,穿着时尚的女人对他说,他才连忙闪进电梯站好,然后竭尽全力的将脑海浮出的画面抛掷脑后,他已经不是医生了,没有病人等着他抢救,电梯到达曹鹏程公司所在楼层,前台的女孩见到他极其客气的打招呼道:“周老师,您来了。”
他下意识的往身后看看,以为她叫别人,前台小姑娘告诉他说:“曹总和孙总在办公室等您。”
曹鹏程点点头,尽管知道怎么走,但小姑娘还是在前面领着他,到达总经理办公室,曹鹏程和孙冉很热情的招呼他,大多都是孙冉对他介绍公司情况,曹鹏程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就是拆孙冉的台,刚开始孙冉当着他这个外人还挺难为情,后来直接对着曹鹏程发火道:“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或者说:“你懂什么呀。”让周初言为他们的夫妻关系捏一把汗。
周初言问道:“钱我准备好了,需要什么流程?”他决定入股,首先知道他们资金周转不太顺畅,这笔钱或许能够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通过和曹鹏程和孙冉的谈话,他能明显感觉到,孙冉擅长画饼规划未来,而曹鹏程却谨小慎微,时刻抱有危机感,虽然常有争执,各执己见,却能在关键时刻点醒对方,是互补的,五十万对于他这个每个月拿固定工资的医生不是小数目,所幸做自媒体收入还算可观,老天爷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他。
孙冉见提到钱,和颜悦色的说:“我这就让法务出合同。”说着孙冉和曹鹏程带他去了一间办公室,有着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的景色,办公桌上放着电脑和文件夹,比他的诊室可要气派,孙冉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说着带他去茶水间和会议室分别转了转了,还介绍了一些重要的同事给他,虽然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心里却努力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剥离,时刻从心脏之处传来一阵撕裂感。
曹鹏程对他说:“往后咱们可都在一条船上了。”
周初言保持着谦逊说:“你们是前人栽树,我是个后人,怎敢一起相提并论。”
“初言,咱们之间不用说这套虚头巴脑的话,我只希望你在这里工作能够顺心,比你在医院顺心。”
周初言见孙冉走远,笑着对曹鹏程说:“我来你这,是希望真的能发挥我的作用,但愿不会给你们添乱。”
曹鹏程知道时过境迁,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尽管如此,依然觉得某些东西在内心深处发出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频率。
曹鹏程回到办公室,看着孙冉说:“这五十万先别收了,人家是来赚钱的,现在还没看到真金白银,却先砸了五十万进来。”
“他这是入股。”孙冉没好气的说。“你想让他白拿15%的股份?况且我给过他第二种选择,他可以拿工资啊,是他自己想要入股的。”
曹鹏程说:“他是专业人才,就算不入股也该享受分红。”
“曹鹏程,你胳膊肘向哪一头的?”孙冉面有不悦,也心怀委屈的说:“要不是我看在是你大学同学,怎么可能单单五十万就可以入股,咱们有现在的一切容易吗?他周初言凭什么半路杀出来就要分一杯羹。”
曹鹏程依然不死心的说:“你知道一个医生每个月多少钱吗?五十万或许是他全部的身家。”
孙冉盯着电脑,脸上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就别为别人哭穷了,想想自个儿,你光看到他出钱,就没看到我怎么出力吗?现在不光是他见不到钱,我也见不到钱啊,为他搭建新团队,招聘的人力成本,你有算过吗?再说,如果他不投钱,怎么肯为你卖命?曹鹏程……你也这个年纪了,能不能别耍小孩子脾气,你真以为你的同学是个傻子,能投五十万,说明他不止五十万,你别妇人之仁好不好?”
曹鹏程垂下头没说话,其实早在一年前,他就关注了周初言的自媒体账号,也和孙冉说过,孙冉得知他有个学医又是网红的大学同学,多次要求他牵桥搭线认识,都被他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拒绝,直到前段时间有个女孩的跳楼和他扯上关系,他被冠以禽兽之名被声讨,当时看到手机上推送的新闻,尽管十八年没见,他也不相信他会是网上说的那种人,孙冉本来因为舆论对周初言嗤之以鼻,是他坚持的认为周初言肯定是被误解,后来医院出了公告,说女孩未婚先孕,恐惧之下跳楼自杀,和医生没关系,但跳楼女孩父母声讨周初言,给了网友欲加其罪何患无辞的空间,连带着医院也成为讨伐的对象,他知道周初言陷入人生困境,正好公司职位有缺口,孙冉也被他说服,这才邀请周初言加入的。
孙冉看到曹鹏程一声不吭,又一脸不服气,手摸到桌上的香烟,点了一根烟,压着火气说:“没错,是我让你联系的周初言,但你也知道,现在他今非昔比,以前我让你牵桥搭线,是看在他网红的身份,和他合作,能迅速提升咱们的品牌影响力,而且他又在医院上班,可以帮助咱们打通医院的资源渠道。现在……”孙冉狠狠吸了口烟,想把“香饽饽”和“臭鸡蛋”来比喻周初言的话忍回去,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知道曹鹏程一根筋,不想和他起口舌,而且她又在周初言身上寻到了新的用处,她往玻璃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继续耐着性子对曹鹏程说:“现在你那同学什么处境,你不是不知道,让他进公司,咱们都担着舆论风险,我不是算计他那五十万,而是他投了五十万,多少能把心定下来,咱们是给了他一条生路啊。”
曹鹏程垂着头,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帮人,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孙冉见他没吭声,冷冷的说:“这么多年没见你为哪个人和我急过,时不时找话噎我,但,曹鹏程你要记得,咱们是生意人,别感情用事,再说,你能和他有什么感情。”
曹鹏程非常了无生趣的站起准备离开,孙冉突然叫住他说:“咱们要个孩子吧。”
曹鹏程顿住,疑问的盯着孙冉,孙冉则看着手上的烟头,眼里有些恍惚的说:“我知道你是独子,你爸妈都想抱孙子,而我……生不了,我们要不领养个孩子吧,或许有个孩子,咱们的婚姻更完整,不知道为什么,日子好像越过越不幸福。”她把烟在烟灰缸泯灭,专注的盯着门口的人。
曹鹏程眼神略带犹豫的说:“幸不幸福和有没有孩子没关系。”
“我知道,因为我生不了孩子,你看不起我,也对我越来越冷,甚至……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是不是酒店?”
“你又调查我。”
孙冉眼里闪着疲惫说:“你是我丈夫,作为妻子,我不能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吗?其实……我还挺期待能跟踪出什么,比如你在外边有人了,那我还能控诉你移情别恋,但……你宁愿一个人睡酒店,都不愿意回家,可见你是有多么不想看到我,要不是最近忙活你这位大学同学的事儿,你应该去南方躲着了吧。”
曹鹏程没有说话,推门离开了,看着不远处周初言的办公室,心里涌出一种无力感,不知道叫他来,是帮他还是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