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落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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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曙光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看见太阳的一瞬间,我仿佛逃离了黑夜的牢笼,得到重生。初夏的清晨,温度适宜,我感觉莫名的清爽。昨夜璀璨的星空已经隐藏起来,此刻的天空湛蓝纯净,白云如棉花糖一样拉扯出丝丝缕缕的轻薄,眼前的柳树嫩绿而轻柔,随风在空中荡漾,两只麻雀在枝头跳跃着行走,灵动而敏捷。

“这是谁家娃娃?躺在我家地头?”突然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坐起来,看见一个和我爹打扮一样的男人,黑色长袖褂子,上面两粒扣子敞开着,里面穿着发黄的白色背心,黑色裤子肥大而松垮,黑色布鞋的鞋面已经面目全非,肩头扛着一把铁掀,只是男人没有我爹的个子高。

“你一晚上都躺在这里?”他走到我跟前,打量着我:“你家是哪个庄子的?”

我抿着嘴唇不吭声,只是用手指着身后的方向。

“走,我送你回去。”男人说着过来拉我的手。

“我知道回家的路!”我本能地躲开男人粗糙的手,站起来,后退几步,转身跑了。

“你行不行啊?这家人心有多大呀!让一个女娃娃在野外呆了一晚上!”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在白天,我当然能找到回家的路,只是这个家,我还要不要回去?但是不回去我又能去哪里呢?昨天晚上的经历我不想再重复,那种难以承受的恐惧让我终身难忘,好在后来我睡着了再没有醒来。还有饥饿感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只能回家。

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时,已经临近中午,中间还走错了几次路。看见娘依着门框张望,我的眼泪再次溢满眼眶,昨天晚上的恐惧与无助一下子涌上心头,委屈让我再次哽咽着大哭起来。娘小跑着过来,把我搂在怀里:“我娃没事就好!我娃没事就好!”

娘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头,我的肩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确定我完好无损,她才牵着我的手,走进家门。爹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我,他的眼眶也红了:“回来就好!”说完他进了屋,上炕睡觉了。娘说爹打着手电筒,找了我一晚上,天亮了才回来,他以为我让西原边的狼给叼走了。

奶奶的屋子鸦雀无声,没有传来她的叫骂声。大概她想着我让狼叼走的瞬间是不是有点难过?毕竟我在这个家生活了七年,毕竟我是她的亲孙女,我的身体里传承着她的血液。

抬头看天,正午的阳光撒下一道道光圈,聚集在我的瞳仁,一阵眩晕袭来,我瘫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晕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躺在炕上,感觉浑身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爹在掐着我的人中,娘焦急的脸上挂着泪痕。

“你去请上街的神婆过来,给小七叫叫魂。一个娃娃在外面呆了一晚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鬼魂。”娘带着哭腔哀求着爹。爹答应了,很快出门了。这次爹没有请示奶奶,爹一晚上寻找我的煎熬与心焦,想到失去我的心疼,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从奶奶的意见。娘去了厨房,做了一碗鸡蛋面糊,端进来,在炕边坐下,舀了一小勺,吹一吹,把勺子放在我的唇边,我微微张口,温热的鸡蛋汤便滑入我的口中,我吞咽着,多么美味的食物,此刻的甜香让我一生难忘。喝完一小碗鸡蛋面糊,我感觉精神多了,只是娘让我躺着别动,说神婆过来给我叫魂。

“娘,魂是什么?”我躺在炕上,看着娘收拾好碗,准备去厨房。

“魂是另一个你,是附在你身上无形的东西,你是看不见的。”娘的解释让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我是两个吗?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看不见的东西肯定是我无法理解的。

爹很快回来,说神婆天黑就过来,要准备半袋白面。娘去了厨房,给神婆准备她要的粮食。今天的奶奶格外安静,面对失而复得的孙女,面对心慌意乱的爹娘,她终于安静了一回。

晚上,神婆如约而至。她迈着小脚走进门,娘迎上前准备招呼,神婆用眼神示意娘不要说话,仿佛从她踏入屋子的一瞬间,神灵便跟着而来。娘默不作声退到墙角,只见神婆一只手搭在炕边,抬脚上炕,动作倒是干脆麻利。坐在炕上,盘腿而坐,两只手轻放腿上,露出兰花指,笔直得如一尊雕像。

我看着神婆,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神婆眉头紧锁,眉间的大黑痣格外醒目,闭上眼睛,厚厚的嘴唇微微颤抖,仿佛在酝酿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沉默良久,神婆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入整个屋子的空气,再长长地呼出,继而重复两次后,神婆嘴里开始呜哩哇啦,由小到大,含糊不清地说着只有她能懂或者不能懂的语言,仿佛神灵已经附在身上,她代表神灵为我驱除鬼魂。

神婆嘴里一阵念叨,声音时高时低,此起彼伏,含糊不明,一刻钟功夫,安静下来。顺手拽过一个半拃宽两拃长的黄色纸条,伸到炕桌上爹给她提前备好的油灯上点着,火焰瞬间漫上来,神婆拿着燃烧的黄纸,在我胸前晃晃悠悠经过,一直到腿部,另一只手跟着拍拍打打,剩下最后一缕时,她随手空中一扬,灰飞烟灭,落在炕头一角。整个过程,神婆表情严肃,神态恍惚,仿佛自己被神灵死死控制着。

神婆再次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嘴里依旧如噙着一口水,含糊不清,呜哩哇啦,念念叨叨:“七七四十九,阴鬼你快走……”此刻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仿佛是神的专属语言,用神的专属腔调重复着,比第一次更加激情澎湃,摇头晃脑,收尾时声音慢慢落下来,消失在嗓子眼里,头也垂了下去,继而浑身一哆嗦,神灵仿佛在瞬间离开她的身体。

神婆抬起头,恢复常态,用手抿了抿散落在额前的发:“她老人家来了,说娃娃明天定会好了!”说罢神婆起身下炕,由于用力过猛,摇晃了一下,娘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胳膊。神婆怔了怔神,顺手接过爹递过来的面袋子,提着半袋面出门,只是没有刚来时的精气神,毕竟装神弄鬼久了,自己也喊乏了。

第二天,当爹说奶奶同意我九月份去上学时,我没有预想的那么开心,只是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上学是我向往的事情,而家里属于我的活一样也不能落下。我知道,我不干的活只会留给娘,而娘不能再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