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年关记忆
霜花
小时候,那会儿冬天很冷,深冬一到,每天早晨醒来,睁眼便能看到窗玻璃上结出的霜花,在晨光中缤纷着奇妙的构图。一进入深冬,便到了放寒假的日子,早晨醒来总是赖床,目光被吸引的往往是自家窗子上的霜花。那是怎样奇特的图案呢,像雪花晶莹剔透着,还有的像森林、树叶,以及奔跑的马匹……在北方单调的冬季里,眼前的霜花无疑给我们的童年展开了另外一个世界,让人浮想联翩,眼前的霜花幻化出无穷无尽的另外一个世界,这是现实中不曾经历的。比如,森林里的一头熊,还有暗处的枪口……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霜花只提供了一个抽象的开头,后面的故事只能脑补。于是关于霜花的故事在早晨的慵懒中次第展开,思绪离开了霜花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驰骋,有时一整天都沉浸在霜花某个故事的开头中,丰富完善,往往一个故事的开头,我会想出若干种故事的结尾。
太阳初升,暖暖灿灿地照在窗子上,那些霜花便开始模糊,最后变成一滴滴水珠落下来,美丽又神奇的霜花不见了,像刚下过的一场雨,雨滴淋在窗子上。好在第二天,又有新的霜花结出,自然又有了新的故事。有一次,我还看见了椰林、沙滩,这些景物我在现实中自然没有见过,完全是在书本上得到的。那是展现在一个北方孩子面前怎样的一番景象呀,我想到了阳光、海浪,以及远方的船。对没出过远门的北方孩子来说,眼前幻化出的景象,就像一幅又一幅童话世界。后来我发现,其实那些霜花是流动的,随着你的想象,它们会变幻出各式各样的世界,迤逦地走近你。
我童年的幻想是在北方深冬霜花中完成的。若干年过去了,童心渐失,只要在冬季早晨醒来,总会想起那些霜花。思绪便穿越到了童年。有霜花的日子必定是深冬,一进入深冬,便到了年关。岁月在年复一年中更迭着,不由得想起唐代刘希夷那首《白头吟》: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童年不在,日子已是另一番模样了。
滑野冰
冬天一到,下过几场雪,再刮几场西北风,整个世界便冰天雪地了。湖泊、河流便结了冰,由薄变厚。滑冰便成了我们冬日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了。那会儿湖泊很多,公园里,或者野地,待成冰之后,便成了我们的溜冰场。滑冰的工具大都是自制的,木板下镶上铁条就是一个冰车了,或蹲或坐在上面,也是风驰电掣的样子。冰车是小孩子的游戏,我们大一点的孩子,都穿滑冰鞋,专业的冰鞋我们不曾拥有,只有少数上了高中的哥哥姐姐才闪亮地穿着它在我们眼前稍纵即逝。我们只能远观。冰鞋也是我们自己做的,用麻绳捆绑在脚上,与滑冰车的弟弟妹妹相比,我们顿觉伟岸了许多。冬季里,凡是结冰的地方便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从黄昏到日落,直到繁星当头,滑冰的玩伴们才渐渐散去,循着家的方向,把童心收起。
在湖面上滑冰,转来转去,就是那一方天地。开始有高年级的同学,不再甘心在湖面上滑冰了,而是去河道里滑。河道很长,不知源头也不知去向,永远没有尽头的样子。后来我们几个同学也结伴去河道里滑冰,风景果然不同,刚开始并不敢滑多远,总怕迷失了回家的路。灯火稀疏了,便掉转方向,顺着原路回到起点。后来野心大了,越滑越远,城市的灯火已渐渐远去,乡村零星的灯光在远处闪现,我们不知疲倦,忘记了时间。有许多次,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家门时,夜已深,只见灯火,少见人影。心里不免忐忑,冷不丁,在暗影处走出一个人影,那是母亲,她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见到我是又惊又喜的样子,仿佛我和她失散了多年,她只嗔怪地责备一句:这么晚了,上哪儿去疯了。不论多晚,母亲总能变戏法似的变出热乎可口的饭菜。我还记得母亲那守候半天见到我时,落在我身上的又担心又是责备的眼神。
后来长大了,离开故乡的脚步越来越远,每当灯火阑珊时,总会想起躲在暗处的母亲的身影。虽然母亲早就离我而去,暗中却总有母亲的陪伴,她担忧又责备的眼神,照亮了我脚下的路。那是一条通往一个又一个年关的路。
鞭炮
年关一到,在童年的记忆里总会有鞭炮在清冷的早晨炸响。
鞭炮在童年的生活中是件大事,在“年”的脚步一点点逼近时,我们总是想方设法,厚着脸皮向父母要些零花钱去买鞭炮,“二踢脚”和红红绿绿包装好的鞭炮成了我们过年的当家货。我们把鞭炮买来,藏到最隐蔽处,那会儿,在我们的心里,我们便成了富翁,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心急的伙伴,把鞭炮零散着拆开,揣在兜里,不时地放响一两只,于是清冷的街上,总是不时地响起孤零的鞭炮声响。鞭炮一响,“年”的脚步就近了。随着年关越来越近,鞭炮声也渐次地密集起来。这一声又一声脆响,成了我们迎接“年”的一种仪式。花花绿绿的鞭炮纸屑也成了“年”最鲜亮的打扮。
后来成年了,每到年关,总会想着置办一些鞭炮,鞭炮的式样自然也升级了,不再是“二踢脚”和花花绿绿的小鞭炮了,改成了烟花和鞭炮结合的产物,升空的效果和响亮程度也不是童年记忆中的鞭炮可及的。虽然,成年后放鞭炮的心情不如儿时那么急切和幸福,总觉得是个仪式,望着在半空中升起的烟花,就有了许多憧憬和幻想。
后来,城市为了环保禁放烟花了,就少了这种仪式。但每到年关,不论走在何处,总觉得会有鞭炮出其不意地炸响,尤其是早晨醒来,望着蒙蒙亮的窗子,心底里童年的早晨那一声又一声清冷的鞭炮声犹在耳畔。
一年又一年,在年轮中周而复始,童年的情趣仍埋在心底,冷不丁会蹿出来,吓自己一跳。人生就像一个圆弧,不论走多久多远,总是在起点处与自己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