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
装碳灰的那个陶罐与其他两个花色新旧都不同,陆凡让衙役找些烈酒来,浸湿帕子,主要擦拭陶罐外面和罐口。
衙役很快在陶罐入口凹陷处擦拭到了血迹。
邹奇山惊讶的胡子都在颤,他不可置信的问:“你的意思是凶犯抱着一个陶罐,陶罐中满是鲜血来的徐家?”
“还有一个装着衣衫首饰的包袱,或许还有别的东西,总不好什么都不给徐家人带。”
“你是说……”
“那件长衫是凶犯穿过的,杀人之后,他换上了庞氏夫妇见到的那身红色喜服,长衫是玄色的,蹭上了血迹也看不出来,等回到县衙用湿布擦拭便可试出……”
“只这一罐血,怎会覆盖里屋和厅堂?”邹奇山擦了擦了额头冒出的冷汗。
陆凡放下长衫,长出一口气说:
“是啊,所以还要再做尸检,我怀疑五人中,有人是真的流干净了血,只是尚且没有找到出血点,这也好理解,如果查验过几人后发现都没有外伤,不自觉的便会觉得所有人都没有外伤,查验起来便会有疏忽,问题是……谁是容易被疏忽的那个?”
邹奇山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他问:“那现下做什么?”
“带着物证回县衙,问话庞氏夫妇,再做尸检。”
……
如果说前几次邹奇山在放出陆凡查案时,众衙役皆是满肚子的不满,而眼下跟着忙乎了半天的衙役对陆凡可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等回到县衙,陆凡还没吃完手里那碗面,几名衙役已经将陆凡吹上了天,待陆凡狼吞虎咽的吃完面,薛毅气冲冲的到了书房。
邹奇山看向谢瑞,像是在问:你不是去劝说了吗?怎地他还这副表情?
谢瑞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是他去劝解薛毅,可没想到几句话之后,薛毅反倒把他给劝说了,大概意思就是这起案子只能遮掩,不可能查明!一旦被传得满城皆知,必定会给县尊大人带来祸事!那陆凡只一心想着引起京城注意,却不将县尊大人的死活都放在眼中,实在该死!
谢瑞觉得有道理,这案子已有前车之鉴,县尊只需效仿二十八年前的做法便可,实无必要冒险查案,到时案子没查明,想要再往回收可就不能了。
谢瑞原本是想等邹奇山回来,叫上薛毅一起再好好劝说,哪知只几个时辰,陆凡竟是查得差不多了,邹奇山自从进了书房嘴便没有合上,滔滔不绝的与谢瑞讲着陆凡是如何将凶犯所有准备一一揭穿的。
谢瑞自然是越听越心惊。
陆凡只闷头吃面。
薛毅只是听了衙役们说的几句便觉得抓住了陆凡胡说八道的证据,气哼哼的进了书房,未曾向邹奇山行礼,便开口质问道:“是你说的凶犯带着一罐血去了徐家?”
“我说的。”陆凡淡然的点了点头。
“那是猪血还是人血?”薛毅眯着眼睛问。
陆凡笑了笑说:“能知道问出这个问题,你脑子里至少不全是水。”
薛毅怒不可遏,厉声道:“今日你若是不能说个清楚,不用等京城旨意,我先送你归西!也省的你再次祸害县尊……”
“诶,你自己的私愤偏要说的大义凛然,我都替你臊得慌。”陆凡摆了摆手又说:“听别人说了三句半,便跑来质问,可见你做事不周全,怎么也要了解清楚……”
“我只问你是猪血还是人血!”
“你觉得呢?五名死者暂时都没有发现外伤和出血点,你觉得地上那么多的血是谁的?因说不清楚,想不明白,所以便将罪名给了怨鬼,鬼做的事自然不需要说明白了,本身鬼这个事儿就说不明白嘛,你口口声声说我连累县尊,可你有没有想过,这起案子破绽百出,即便这次蒙混过去,凶犯必定得意,不定哪一日再故技重施,万一那时侯遇到一个有脑子的县尉,查明了案子,你让县尊大人何以自处?”
“你休要狡辩!这案子何来破绽可言?不过都是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不过是凶犯残忍嗜杀,那血脚印……”
“若不是知道你没这脑子,不然只凭你这几句话我便可以怀疑你参与了!依你的意思,但凡出血量多的都是山匪所为?或者发生命案后,最好你到的时侯,凶犯正拎着带血的刀站在死者身前,才能方便你查案。”
“你……”
“别急!看在你能问出人血猪血的份上,我好好给你讲讲,你听仔细了,这可没地方学去!徐家地上的血是猪血……”
“哈哈!我便知道你胡言乱语,你诓得了他人却诓不得我!你没吃过猪血糕吗?不知道猪血被放出来一段时间后便会成块吗?凶犯带着一罐血到徐家本就需要些时间,待更夫报案衙役赶到,更是需要些时间,那猪血还能……”
“你吃什么长大的?”陆凡皱眉问:“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吗?吃猪血糕的时侯,就没好奇的问一问怎么做出来的?是什么让你觉得猪血放出来自然便可成块?”
薛毅愣住了。
“猪血放出来后加些盐和水,或者醋,再或者家里腌咸菜的汤汁,冰块都可,加了这些东西,猪血才会凝聚成块,蒸煮之后才是你吃的猪血糕,反之,若想让猪血保持原态,要用表面粗糙的竹子朝一个方向搅拌,隔段时间擦去竹子上的红色细丝,直到再无细丝出现,猪血便会如刚放出来一般,但猪血粘稠,味道带着一丝臭味……你有没有去过案发现场?有没有试一试血的粘稠度?有没有闻一闻血腥的味道中有一丝丝臭味?你什么都没做,哪来的底气在我面前嗷嗷?凭你一个县尉?若是来日我宁国侯府得以昭雪,你信不信我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你!”
陆凡身体单薄,可此时双目放射出来的狠厉,竟是让薛毅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连问一问‘你怎知晓的话’都没有问出口。
邹奇山厌烦的说:“你先下去吧。”说罢他看了眼谢瑞。
谢瑞忙起身拉着薛毅出了书房。
“你为何非要激怒他?”邹奇山问。
“他已有杀我之意,虽然我不知道为何,只凭我查出他查不出的案子,顶多是有怨怼,可现在我能感受到他的杀意,既然有了,那就尽快吧,大人也需要个缘由跟上面喊喊苦叫叫屈,若是我查明这起灭门案还不能让京城有所动,那有人再次要杀我,总会有用了吧?”
邹奇山沉着脸,没有说话。
陆凡想了想便知邹奇山的顾虑,若是薛毅动手,邹奇山自然受牵连,他马上说道:
“想要将大人与薛毅分割开并不难……”
“这些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你今晚便住到吏舍,我只盼着这两天他不敢轻举妄动,你正好可将案子查明,我也可以试探试探看看他是谁的人。”
陆凡心中一阵窃喜,面上却依旧严肃。
“现在杀我有何用?我已不记得过往,且这时侯我死了,皇上心一软怕是即刻便会放了我家人。说实话,一开始杀了我或许还有用,他们不信我已不记得过往,但现在只要我死,宁国侯府必定会无恙,我是他们,想想也着实难办。”
邹奇山皱眉问:“这么看,薛毅难不成真是为了个人私怨?”
陆凡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薛毅若是真动手了,也是没办法了,这一年多他可没少折腾我,或许有人给他指令,不让我活的太舒坦,他不但没做到,且我几次出得牢狱,他怎会不急?”
“他若是忍得住,我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等你进京之后再说,但若是忍不住……哼!你只需快些查明案情便可。”
陆凡站起身,说:“我先问问庞氏夫妇,然后再做尸检,那一罐血无法覆盖两间屋子的地面,我要找找尸体上是不是有出血点……”
“你可确认那一灌血是猪血而非人血?只凭味道……你要知道若是人血,便是还有命案,我……”
“大人莫急,找到凶犯才是最终确认的时候。”陆凡挠了挠头,他比谁都清楚检测设备的重要,可这不是没有嘛,谁敢百分之百的确定?他只得耐心解释道:
“只是想要给人放血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简单,凶犯便没有必要带着血来,直接放了徐家人的血便是了,何必在他处费劲收集?天黑之后关上门,他手里又有药,面皮都剥了,还差放血?”
邹奇山想了想,没再追问,而是严肃的提醒道:
“我不问你如何知晓这些……但回京后,有些事你要想好如何应对。”
陆凡明白,不是谁都如邹奇山这么好骗。
……
陆凡见到庞氏夫妇的时侯,夫妇二人已瘫坐在堂上,吓得整句话都说不出。
陆凡耐心的劝说了一阵,他知道夫妇两个是怕惹上牢狱之灾,便说只要管住嘴,不要到处乱说便不会有事,但现在必须将清晨见过的如实说出来,若是添油加醋或者隐瞒,二人怕是要在牢中过年了。
陆凡语气温和,又是坐在地上与他们二人说话,庞氏夫妇情绪明显稳定了些。
二人认真回忆了清晨的画面,男人说:
“今早听到四更绑声便起身了,如往常一般生火烧水,打开院门的时侯吓了我一跳,那个时辰街上一般无人,今早打开便看到一女子身穿红色喜服正好经过门前,我当时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再细瞧,那女子已经走过门前,我看到她头上还插着金钗,却拎着一个白色灯笼,这时孩子娘走过来也看到了,嗷的一嗓子就坐地上了,嘴里还嘟囔着‘像是宝珠。’”
“那红衣女子可有听到你们的惊叫声?”
“应是听到的。”
“可有回头看向你们?”
“没有。”
“你二人见过董家那位过世的姑娘?”
“我没见过,孩子她娘倒是见过一回。”
“只见过一回,且这次只是看到背影,你为何认定那红衣女子是宝珠?”陆凡看向妇人问。
“附近的几条巷子只有宝珠要出嫁了。”妇人答。
“你是说董家离你家很近?”
那妇人马上接话道:“她家离我家只隔了一条巷子,别看只是一条巷子,我们这边是穷户,他们那边便是富户……”
“就因为附近只有董家女儿要婚嫁,你们便认为那红衣女子是董家已经死去的女儿?”陆凡不可置信的问。
妇人认真解释道:“宝珠个子高,我虽见过一次,但记得可清楚,那么高的女子可不多见。”
陆凡挑了挑眉说:“少见并不代表没有,且穿着喜服戴着金钗的,并不一定是女人。”
夫妇二人惊呆了。
陆凡站起身严肃的说:“你们二人管好嘴,再有谣言从你们口中传出来,谁都救不了你们。”
二人同时重重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