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司尊
陆凡听到脚步声,他想制止,却无力发声。
于谦和刘能走到陆凡两侧站定,对面四人又向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人高声道:“你,你刚才说了允我们商议谁留谁走,不会这么快变卦吧?”
陆凡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喊道:“你们倒是快点商议出个结果!”
喊完,陆凡的身子晃了晃,刘能和于谦赶紧扶住,刘能倒吸一口凉气:“你身上这般热。”
对面四人没听清刘能的话,却都见到陆凡刚才一个踉跄,一人低声说:“我看那人像是身受重伤,撑不住多久了。”
“他在诓我们!他根本不是留时间给咱们商议,他在等援兵!”
“那刚走过来两个人不可能比他强,不然早便出来了,咱们也早躺下了。”
“那还等什么,拼了!不然回去也是死!”
最后这一句声调有点高,陆凡三人听得清清楚楚,陆凡苦笑说:“你们,站在我身后。”
刘能听话的松开手,站到陆凡身后。
于谦却依旧扶着陆凡,说:“别小瞧我,我能护住你。”
刘能在后面跺了跺脚,嚷嚷道:“今儿就今儿了,爷爷好久没有大开杀戒了,今日便痛快一下!”
喊罢,重新走到陆凡身侧。
对面四人刚要冲上来,竟是被刘能的一声喊吓得停顿了片刻,也就是这片刻,后面的逻卒有人喊道:“回来了!”
谁回来了?那四人好奇的望向远方。
陆凡知道流云回来了,刚想到此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陆凡这两年想过无数次再回京时会是怎样的景象,或许是父亲派人来接他风风光光的进京,又或许坐在囚车中框吃框吃的走过城门,接受人们好奇鄙夷的目光,再或者悄悄回来,不惊动一片云彩。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昏迷着回京,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在京城中,且在探事司的司尊府中。
陆凡睁开眼,屋内明烛高烧,一人在书案前手持书卷正看得十分认真。
陆凡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那人抬头看了过来,陆凡这才看清这人年纪可不小了,圆润白净的脸庞虽只法令纹深邃些,但双眉却是白眉。
这长相有些新奇,黑发白眉无须,陆凡心中大概猜出了他是谁。
“你醒了。”老者欣慰的笑着起身,走到近前:“你又捡回一条命。”
陆凡想开口说话,可嗓子仍旧如同卡着刀片,稍一用力便疼得不行。
“你中毒了,又染上了风寒,这一路可说是九死一生,但嫌犯全都安全到京,也算是功劳一件。”
老者话音刚落,一名小太监便端着水走到近前。
“你眼下还吃不了别的东西,先喝点水,润润喉。”
陆凡被小太监扶起,勉强喝下两口水,重新躺好之后忍不住问:“他们……”
“他们都很好,只你的人受了些伤,如今也都无碍了,你放心养病。”
“案子……拖不得。”
“放心,该审的都审了,于谦说你曾推断幕后之人是你们查不了的人,他勾结江湖中人,目的不仅仅是银子,眼下所有证据也表明是这么个意思,你放心,皇上很在意这个案子,一直都在查,探事司与刑部也难得联手查案,你只需安心养病便可。”
陆凡舒了一口气,又问:“我,回来几日了?”
“五日。”
又有一名小太监搬来一把圈椅,老者坐下,温和的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当时你祖父刻意将你抱到我面前显摆,我看你模样可爱,便要过来抱了抱,转眼,你便这般大了,想来你祖父在天之灵也该欣慰才是。”
被太监抱过?陆凡没听祖父说起过这事,他探究的看着老者,像是在问:‘你认识我祖父?’
老者笑了笑说:“太医嘱咐你若是醒了,需要静养,我想了想,也就我这里能让你安静些,你放心,只看我与你祖父的交情,我也会好好待你,更何况,皇上每日都要问起你,我可不敢怠慢。”
陆凡又舒了一口气,紧跟着便觉得双眼发沉,他闭上眼,就在马上睡着的时候,他听到老者自言自语:“这孩子真是命大,不然,宁国侯府怕是真要没喽。”
……
陆凡再次醒来是个白天,小太监忙伺候着他喝下一碗药,良药苦口,陆凡觉着嗓子没那么疼了,只是身上依旧乏力,他想起上次醒来,那老者说他中毒了,何时中的毒?流云于谦他们有没有事?
应该是无事,老者说流云他们受了些伤,眼下已无碍,那就是客栈埋伏之人有武功高强者,且不止一人。
陆凡闭着眼,脑子却在不停的转,老者是谁?曾经是侯府的座上客,还能抱他,又是一名太监,陆凡想到了探事司的司尊,那个被皇上赐名黄义的人。
祖父没有告诉过陆凡这个人与侯府的关系,但却讲过此人,说是能文能武很得皇上器重。
陆凡又想到案情,他从头到尾没有低估这些人的能力,才没有被牵着鼻子走,可即便再高估他们,陆凡也没想到他们能在各地中间组织相互协作,所以他没能提前想到除了客栈安排的人外,别处还会有人来支援。
陆凡正想得出神,小太监又端着托盘来了,上面是一碗粥和几样小菜。
小太监解释说:“太医说世子眼下只能用些清淡的。”
陆凡点头,小太监伺候着陆凡用了饭后,陆凡觉得困意难挡,很快又睡着了。
再睁眼,屋内烛火昏暗,小太监守在床边,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陆凡笑了笑,他感觉了一下,身上比第一次醒来时强了很多,虽说依旧无力,可比之前舒服了不少,尤其是嗓子,疼还是疼,但这种疼陆凡直接忽略了。
他又想起黄义说的他曾中毒,肯定不是那晚中的,那晚与他交手的人都没有机会用毒。
陆凡仔细回忆在绥安县的经历,大部分他碰过的别人也碰过,流云基本如影随形,流云不在的时候,于谦和刘能也会在,唯有与老道交手,是他单独做的且当时旁边无人。
陆凡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与老道交手的过程,一开始是他追,追至周家影壁墙,他飞身越过影壁墙拦住了老道,老道曾有挥手的动作……老道说他行骗之后被人收买,可没说他与毒虫谷有关。
陆凡想到此处腾一下坐了起来,床边的小太监从睡梦中惊醒,直接跪地磕头求饶:“司尊饶命!”
“没事,没事,快起来,我就是想看看恢复的如何了。”
小太监这才想起自己守着的人不是司尊,他瘫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而后又跪起身哀求道:“求世子莫对司尊提起……”
“放心,我不说。”
小太监这才挣扎着站了起来:“我去给世子取水。”
陆凡点头,小太监转身离开,陆凡直接下了床。
小太监端着水回来,陆凡正坐在床边喘着粗气。
“世子莫要心急,太医说世子需慢慢恢复。”
陆凡喝了几口温水,问:“是太医帮我解得毒?”
“不是,是一个老头,奴婢不认识。”
陆凡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岔开话题问:“现下是什么时辰?”
“丑时初。”
“等天亮之后,你帮我回禀司尊,便说我有要事想见见司尊。”
“好,世子先躺下歇息。”
……
可能是走了两步累了,陆凡很快又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陆凡依旧觉得刺眼。
床边的小太监忙说:“世子醒了,我这就去回禀司尊。”
陆凡皱眉问:“你不是昨晚那人。”
“呃……今早换了,小凳子没伺候好世子,司尊换了奴婢来,奴婢叫小扇子。”
陆凡心中哀叹,昨晚小凳子不过是打了个盹,那时屋中并无旁人,可黄义还是知晓了。
陆凡没有说话,小扇子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黄义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说:“大病初愈,你莫要逞强才好。”
陆凡有那么一刻怀疑屋中装了监控。
“小凳子伺候的很好,我不习惯换人,司尊……”
“你这孩子,心软成不了大事,先说说你想起什么了要见我?”
“小凳子……”
黄义沉下脸说:“我府上自有规矩,世子莫忘了身份才好。”
陆凡坐起身,违心的抱拳道:“是我僭越了,司尊莫要怪罪才好。”
黄义又和颜悦色了,他问:“你想起什么了?”
“那老道,说的或许不是实话。”
“哦?他说他早年间行骗被抓……”
“我中的是他的毒!”
黄义顿时严肃了起来:“他与毒虫谷有关?”
“我们带回的那些人中,审过的有长顺帮的,有莲花教的,他们知道毒虫谷,我推断没审的人中也有别的帮派的,尤其是绥安县城门口抓住的人中,或许有毒虫谷的人,我曾与一人交手,那人善用毒,但他用的是毒针,害了两人性命,当时周围也都是人,可老道不同,与我交手时,身边并无他人,且他曾对我出掌,所以我断定对我下毒的人是老道。”
“你的功夫在何处学的?”黄义探究的问。
“司尊可问问皇上,皇上知晓。”陆凡笑得很温和。
黄义皱了皱眉,他审视的看了看陆凡。
陆凡只装没看到,又说道:
“老道在被抓之后屡屡说谎,哪怕用刑之后说的也是假话,我通过审问其他人戳破他的谎言,以为他再招供的理应是实话,如今看不是,既然他这般做了,理应知道的更多,司尊可在他身上多下下工夫。”
“之前于谦说你每每推断都会被验证是对的,我还觉得他这是刻意为你说话,如今看来……之前未曾听闻你有这等本事……”
“当晚偷袭的人我没有见到,是我的人一直与之作战,我面对的是他们漏掉的人和来支援的人,来支援的人是白天出发的,司尊可问清楚于谦当时我们在何处,离哪座城近?哪座城黄昏出发,午夜可到那客栈,且这十几人带着弓箭,这两点或许能用得上,只要找到这座城,再有这几人画像,便可查出他们在这座城是否还有同伙。”
黄义又皱了皱眉,如今能打断他说话的人,满朝文武怕是也没几人,显然眼前这年轻人并没有因为戴罪而对他有所忌惮或者有所求,莫非他已知道了什么?
黄义走神的神情被陆凡看到,陆凡轻咳一声说:
“此案幕后之人不知道召集了多少江湖帮派,更不知道在多少县城中安排了人手,探事司的逻卒遍布天下,可此人运作了至少二十年,司尊……却一点消息没有得到,若不在查案之上有所表现,我不认为待案情查清楚之后,随便找个人便可替司尊背锅。”
黄义沉下脸,而后突然呵呵一笑,说:“我只当你是替我忧心并无他意,你接着说。”
“绥安县城他们的人有点多,或许是个窝点,长顺帮的老巢在云山脚下,抓到他们的帮主才能知道是谁在这些年中一直指使长顺帮作恶,想知道他们前些年为何杀人后遮掩,最近却开始四处传扬,怕是要找到那位有权有势的幕后之人才可知晓,这些是目前我能为司尊做的,剩下的便帮不上什么忙了,还请司尊禀明皇上,我两年未见家人,着实思念的紧,还是让我们一家团聚吧。”
黄义之前确实想到陆凡会有求于他,求的自然是以功抵过,让他面见皇上时代为美言,早日洗脱侯府罪名,哪承想陆凡是求着去牢中与家人团聚。
“你就没想过……这次你立了大功?”黄义眯着眼睛问。
“没有抓住幕后之人,何来的功劳?”
“是你提醒刑部桥台县的案子另有隐情,不然你又怎会躺在这里。”
“其实我查不查案,只要回京城,或许都是这副模样,只不过躺的地方不同罢了,这几日确实给司尊添了不少麻烦,眼下我还是戴罪之身,无以为报,早些离开便算是对司尊的报答吧。”
黄义哈哈一笑说:
“你这孩子见外了,我说过,只看在你祖父的份上,我也理应好好待你,你先将身体养好,我知你惦念家人,但总要康健的去见他们,也免得他们为你担忧。”
陆凡抱拳道:“司尊教训的是,是我心急了。”
“歇息吧!”黄义站起身:“想起什么,便命人找我。”
陆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黄义转身出了屋。
陆凡轻哼了一声,心说:想让老子记着你的人情,做梦!
陆凡只是试探了一下,便知道他会被留在黄义府上,应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也怕他死了。
陆凡自嘲的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