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赤子之心
现如今，这处福地，又当着他们的面几乎破碎……不，不是几乎，是已经破碎了。
在徐霞客心神激荡之下，致使此处天崩地裂，罡风倒灌，灵气逸散，漏成了筛子。
而起因，竟是一张镇灾符！
“…当年，先生祈符不成，眼睁睁看着数十万人葬身火海，数百万人因大旱而颗粒无收，易子而食，这亦成了他的执念……”
不知为何成了福地神祇的钟离道嗓音愈发沙哑，眼神悲怆，但却没有埋怨李欢声几人的意思。
那一幕，不光先生看到，他亦曾亲眼目睹。
当时的场景，莫说是先生这种心思细腻的读书人难以接受，就是他这等粗人武夫，也是心神激荡，深感无力。
若是当年有此符就好了。
可惜，那时的他们，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如何能寻得到仙人符箓？
听他说完，李欢声等人沉默许久。
“我们怎样才能帮你？”
良久之后，李欢声再度出声，指了指远处的徐霞客，问道：“是要打破他的防御，从而唤醒他的神志吗？”
听到少年天真的话，气息愈发萎靡地钟离道却是摇了摇头，惨笑道：
“恐怕来不及了，以往先生的神志也曾陷入过混乱当中，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这次不同，先生终于得到了这镇灾符，仅存的一缕神念……”
他话音未落，却见不远处的少年，已瞬间出现在了先生面前，然后举起了他手中的……青砖？！
钟离道神色一僵，正要开口阻止，却见少年以迅雷之势，挥舞手臂，低喝一声，朝着先生的脑门重重砸去。
钟离道心底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他之所以敢屡次对先生出手，试图以外力唤醒先生，则是因为他乃地祇之神，已于千年前塑就不朽神躯，非是血肉之体，可硬抗先生无意识的‘还手’。
饶是如此，近百次下来，也是重伤了他的根基，无力再动。
这少年在他看来，虽说有些古怪，可仍是凡人之体，这一砖下去，恐怕会瞬间害死自己。
“彭！”
正当钟离道为这少年的不理智感到可惜之际，只听一道闷响传来，紧跟着天地间，骤然一静。
钟离道下意识睁开双眼望去，然而眼前一幕，却令他瞪大双眸，那张粗犷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却见那名为李太白的嘴欠少年，竟是以那块儿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板砖，破开了先生的法屏，青砖，砸在了先生的脑袋上！
又哭又笑的徐霞客，双眼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钟离道见少年回头，举着青砖，对他咧嘴，尴尬一笑，
“额…我用的力道真不大来着……”
“……”
望着少年这幅姿态，钟离道不知为何，突然有种错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数十年之前。
那时，也有一个年轻人，误入了这紫霞福地。
先生好客，邀他前来下了两盘棋，那人虽然两次都输给了先生，却也得了先生一句‘圣手’的称赞。
那是一名剑客。
——至少在钟离道的认知中，那是位剑客，拿着一把破铁剑招摇过市，周身也并无任何灵气波动，面对先生这等人物，也显得毫不局促。
李太白……
这少年和那剑客是何关系？
莫不是先生所说的故人，乃是故人之后？
……
随着李欢声‘一砖定音’。
这片破碎天地，竟开始自行修复。
崩裂的大地、天幕上的裂缝，缓缓合拢，碎石重组愈合，就连那座倒塌成废墟的凉亭，也在几人注视下，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仿佛先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是几人产生的幻觉。
然而四周颇为稀薄的天地灵气，却预示着他们的记忆没错。
不久之后，徐霞客悠然转醒，他捂着脑袋，呲牙咧嘴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原本一尘不染的青衫上，也沾了不少尘土，看起来颇为狼狈，一点不像是缔造了这处福地的修仙大能。
如同普通人一般的徐霞客，坐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旋即明白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依旧紧握在手里的那卷镇灾符卷起，空出一只手来，朝站在他身前的少年缓缓伸出，轻声道：
“劳烦拉我一把。”
眼睁睁看着凉亭恢复如初，满脸惊奇的少年啊了一声，连忙将手里的板砖藏到身后，犹豫片刻，抬起手臂，握住了徐霞客伸来的手，稍一用力，身板很轻的徐先生，就被少年给托拽了起来。
徐霞客站直身体后，看向眼前的少年，语气复杂道：
“多谢了。”
“别客气别客气。”少年连连摆手，脸上带着笑，笑的很矜持。
远处。
目睹全程的季如风和白莫璃，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师兄季如风一脸欣慰，师姐白莫璃则是啧啧称奇。
这片天地之主徐霞客恢复正常后，大汉钟离道似乎也逐渐恢复了气力，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只不过动作稍微有些僵硬，这预示着他的伤势并未痊愈。
“先生……”
钟离道眼神颇为复杂的看了一眼少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徐霞客对他微微摇头，温和笑道：
“钟兄不必多说，我已知晓。”
说罢，徐霞客拉着少年，朝凉亭走去，扭头对远处的师兄妹二人道：
“徐某已时日无多，劳烦两位一同过来罢，徐某这里有几桩机缘，可赠于给各位。”
季如风和白莫璃稍一犹豫，走了过来。
钟离道抬起手臂擦拭了一下嘴角，将暗金色血液抹去，正欲转身离开，却被徐霞客开口叫住：
“钟兄也一同前来罢。这千年来，钟兄为了守护我，甘愿困顿于这方小小天地之中，难为钟兄了。”
钟离道眼神哀伤，并未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一次，先生是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他二人的关系，亦仆亦友，当年若非修至大成的先生全力相助，他之神魂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更别提成为地祇神灵了。
转眼间千年已逝，他之神道修为，来源于先生，可先生，却将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这处地方，乃徐某当年从故土摘出来的一处废弃之地，经由数千年的沉淀，此地业障全消，终于算是有了一番气象，虽说规格比不上那些仙人居住的洞天福地，可想来也差不了太多。徐某这一生，见过太多生生死死，若非一道执念支撑，恐怕早已消逝天地间。”
徐霞客示意三人在凉亭石桌旁坐下，钟离道站在其身后，这位看起来如同普通教书先生一般的大修士，口中继续轻声说道：
“可这道执念，却也让徐某数次陷入深渊，险些酿成大祸，这有违徐某的初衷。”
零零碎碎的说着，先生口齿清晰的说着，但却不太有条理。
“如今徐某终得解脱，而这处凝结了徐某诸多心血的福地，徐某打算托付给你。”
他看向李欢声，那张清隽的脸上露出笑意，
“你与徐某曾经见过的那位棋友颇为相似，不仅仅是相貌相似，就连他身上那股令徐某羡慕不已的洒脱之意，也颇为相似。”
“更为重要的是，你和他一般，同样有一颗赤子之心。”
李欢声抿了抿唇，知道他口中的棋友说的是谁，相比又是他那亡故多年的渔夫老爹，李江仙。
至于这位先生口中的洒脱之意和赤子之心……
李欢声觉得他恐怕看错了。
洒脱倒是有一点，毕竟他非本土人士，对人对事的观念与这里大为不同。
可这赤子之心……
则和他完全没一点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