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恶魔的眼泪
残破的教堂内，圣像掌心上的石钉早已不翼而飞。
一头人型恶魔正半跪在地上，他的胸腔上深插着一根石制钉子，不偏不倚，正好是心脏所在的位置。
亚森模糊的面容已然狰狞，短暂隐去的魔性即将再现，而本该作为救命稻草的洗礼仪式却并不顺利。
浩瀚而无序的魔力正从他躯体的各处伤口溢散而出，圣洁之力与毁灭性的恶魔之力不断交织冲突，几乎要将他的躯体给当场撑爆。
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激烈冲突着，其中演化最为剧烈的位置，正是作为圣痕而铭刻的心脏，无数耀眼的白光与不详的黑雾透过了心脏的漏洞，亚森甚至能够隐约嗅到硫磺的气味。
亚森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选择了最凶险的方式去完成洗礼，因为这个方式虽然最凶险，但同时也是最快的。
他从莫里斯的记忆弹中得到了许多信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有关洗礼仪式的一切，这里面也包括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莫里斯肯定亲手施展过很多次洗礼仪式，所以他很清楚仪式中的一个隐藏规则：紧急洗礼。
如果牧师缺席紧急洗礼，任何枪手都可以施行圣洗礼。
如果时间许可，请严格按照仪式程序进行。
如果时间不许可，请直接在施予圣水的同时，将圣凿插入要害的位置。
紧急洗礼的效果与普通洗礼并无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成功率以及效率，铭刻圣痕的位置越是接近要害，完成洗礼的速度就越快速，同时也……愈加危险。
与正常流程下的洗礼不同，由于授予圣痕的位置将与要害进行关联，紧急洗礼一旦失败，将会直接危害到受洗礼者的生命，不受控制的强大魔力会由内向外将其炸得四分五裂。
亚森不想死，但此刻的他只能放手一搏，倘若洗礼失败，至少圣洁的力量也能够将一头失控的恶魔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他拔下了作为圣凿的石钉，然后亲手用利爪抠开了胸腔，赶在血肉再生之前将石钉埋进了心脏的内部。
亚森又施展秘法来开启仪式，精神弹匣内的大量魔弹被瞬间清空，紧接着洗礼的程序被紧急激活，潜藏在这具恶魔躯壳之下的圣洁之力被唤醒，并毫不意外地与恶魔的性相发生了冲突。
洗礼失控了，更令情况雪上加霜的是，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找到“圣水”。
在这座干枯破败的教堂内，他唯一能寻找到的液体唯有自己的血，那充满了硫磺气味、来自恶魔的污秽血液。
恶魔的血显然不能满足“圣洁的液体”这个需求，所以亚森马上就要死了，以一名恶魔的身份惨死在圣像的注视下。
受束缚之神的石像无言注视着恶魔，那默然垂泪的圣容似在哀悼，似在悲怜。
一切都结束了吗？
亚森的自我不断消逝，他猩红的视野逐渐被黑暗所吞噬，耳边依稀传来了某物烧焦的声音。
教堂在燃烧。
腐朽的木质建筑轰然倒塌，火，无尽的火投向了他，纯粹无垢的烈焰呼啸着将亚森吞没，恶魔被淹没在沸腾的火海中。
灰黑色的烟雾不断弥漫，烧焦的气味与硫磺掺杂在一起，恍惚之间亚森似乎来到了某个距离现实更加遥远的某处，或许是炼狱，更有可能是地狱。
救赎还是永罚？亚森已经分辨不清了，他的意识即将溃散，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被一同埋葬在焚毁的教堂内。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这次他切实地看见了，眼前逐渐浮现出的那道黄金巨门的虚影，时间与空间仿佛被抽离出现实，他再次站立于巨门的前面。
这是亚森首次保持清醒的意识来到这里，他遥望着离他似乎无限遥远，又像是离他无限接近，仿佛只要伸手便能触及到的神秘门扉，心中忽然升起了某些感悟。
不知何时从手中传来抓握的实感，他低头望去，一把银光闪烁、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钥匙正被他紧握住。
答案很明显，某个未知的存在正在逼迫他做出选择：要么开启这扇黄金之门，要么去死。
亚森思考了很久，在这个没有色彩、万事万物都不复存在的神秘之地，他有几乎无限的时间去思考，甚至去反复品味他被无限拉长的濒死时刻。
‘为什么是我？’
他再一次默念起这个疑惑，自从手指发射出魔弹的那一刻起，这个疑惑就一直挥之不去困扰着他。
一种模糊的感悟从亚森的心底里升起，瞬息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他不再是挣扎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粒细沙，而是某种更伟大的存在。
银之钥开启黄金之门，他将获得晋升，并飞升至更高处。
万能全知的视界几乎将他支配，一切秘密都将在他的眼前无所遁形，距离终极的答案仅剩下一步之遥。
但下一刻，亚森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想起了什么东西。
——他还欠莫里斯一个承诺。
当亚森回过头时，他看见了一道微弱的光芒，那道光芒虽然微不可察，但却有着相当顽强的韧性，就像是曾经的他一样。
‘放弃自我，升至更高？还是……’
他犹豫着，终究还是放弃了开启黄金门扉的机会，转而接触起微弱的辉光。
霎时间，无数温暖的回忆涌现在心头，亚森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许多画面。
有他和家人躺在田野中休憩，亦或者与妹妹玩闹嬉戏的记忆。
也有被马戏团接纳时，和善的团长无私传授技艺，他与兄弟朋友们齐心完成表演，夺得观众们欢呼的记忆。
还有在他最失魂落魄，沦落至贫民窟成为乞儿的那段时期，被好心的奎茵修女接济，在孤儿院渡过艰难时光的记忆。
这些或多或少的美好记忆拨弄着亚森的凡人性，他以为本该早就消逝的某处柔软部分被悄然触及，一种难得可贵的温暖感情被他亲手寻找回来。
那就是“爱”。
一滴澄澈、透明的眼泪从亚森的脸颊上滑落，悄然滴落在埋入他胸膛的圣钉上。
随即，他听见了蕴满欢喜的叹息声。
黄金巨门的虚影轰然破散，这滴恶魔的眼泪令他完成了最后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