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神明
1
石瓯山,钦市离天最近的地方。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到山顶的黛瓦时,薄雾散了,露出了蜿蜒向上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带着墨镜的年轻女人,气喘吁吁地在登山。
“爸,你说给妈妈祈福,怎么需要跑这么远?这石阶也太难爬了……”
“心诚则灵,对了,说好了给你妈一个惊喜,你没有告诉她吧?”
听着男人有些焦急的询问,女人调皮地眨了眨眼,“没有,我这回特地跟剧组请了几天假,谁都没说。”
女人没有料到,等好不容易爬上了山,父亲瞬间就变了脸,将她捆了起来。
男人跪在庙里一道帘子前头,撩开了衣袖,露出了左臂上的人面疮,上头一张脸愤怒地扭曲着。
他眼里满是狂热,“大师,上回您说了,只要我能给您献上一条人命作为祭品,您就能帮我把手上的人面疮去除。您看,人我带过来了!”
帘子后头,有人在弹着琵琶。
弹琵琶的人脸上长了一块碗盏大小的铜钱斑,随着清脆玉润的琵琶声,他脸上的铜钱斑像墨水一样流淌。
他是妖,擅以琵琶卜筮,能听见人的心音。
幽幽琵琶声里,他知道了所有秘密。
就在中年男人充满希冀的眼神里,帘子后头突然伸出一只手,径直穿透他的胸口,掏出了他的心脏。
手臂上的人面疮像是失去了生机,迅速萎缩,然后化作了一团血水。
男人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生机断绝前,他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你看,你想要去除手上的人面疮,我替你做到了。”
“滴答”“滴答”声里,帘子后头的人抱着琵琶,温柔而悲悯地注视着惊恐的女人。
“你不是他的女儿,是他害死了你的亲生父亲。我帮你报了仇,作为回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
次日,电视新闻上铺天盖地都是两条大新闻。
弥市红桥集团的董事长曝尸荒野,死在了数百公里外的一座山下,胸口一个大洞。
而炙手可热的当红女明星虞万枝回乡祭祖后,离奇失踪。
2
钦市火车站外,莫遥一眼就看见了她要找的人。
一个骑着平衡车穿着皮衣的小胖子,二十出头的样子,圆圆脸,眯眯眼,鼻子上还长着几粒青春痘。四处张望,好像在等人。
莫遥走到他旁边,“风一样的男人?”
小胖子起先诧异了一下,随后又高兴起来,还往后头看了看,“噢,你是铁柱大哥的女朋友吧,嫂子好!铁柱大哥呢?”
话音刚落,一个手机差点怼到他脸上,屏幕上头一段聊天记录。
“哥,你几点到钦市,我来接你啊。”
“早上九点。”
“说好了,火车站门口不见不散啊,我等你!”
除了小胖子的四十五度角仰望自拍头像外,另一个头像是个戴着斗笠的邋遢男人。
山羊胡,七分裤,一旁的名字是——职业法师刘铁柱。
莫遥指了指手机,指了指自己,在小胖子逐渐惊恐的目光中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胖子差点从平衡车上摔下来,迎风凌乱,“你,你,你就是……”
他在网上瞻仰膜拜了许久的铁柱大哥,吐露了许多秘密和心声的同类,是个女人?
莫遥也有些无奈,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想跟这么个二五仔纠缠。
她那天明明被水草卷住了,还在水里看到了一颗人头。
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观音湖畔,背包拉链半开着,背包里的木鼓却不知怎的到了衣服口袋里。
她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异样,只有自小随身携带的银镯变黑了。
自莫遥有记忆以来,这镯子就一直跟着她。但凡附近有妖怪,镯子的八根绞丝就会扭麻花一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向她示警。
她戴了那么多年,镯子从来都是湛亮的银白色,怎么好端端突然就变黑了?
并且,镯子再遇到妖气时,毫无反应。
她拿到普通的珠宝黄金店里去清洗过,没有半点用。
就在为难之时,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莫遥之前在网上冲浪时,为了打探消息潜进了一个学术科普群,专门讨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
当时群里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说专家禁止放鞭炮,是不是说明专家就是年兽变的?
这个ID叫做“风一样的男人”,坚持有妖怪的存在。那吹嘘的语气,半遮半掩的自信,让莫遥有些怀疑他的身份。
她私下和他聊了几句,遮遮掩掩表明自己其实是妖怪。果然,这脑回路惊为天人的网友很快上了勾,惊喜地承认自己也是妖。
在她有意无意的误导下,小妖怪以为她也是同类,认她做了大哥,还告诉了她许多秘密。
比如白溪镇的观音市。
比如他出自盘踞钦市数百年、子孙昌盛的大家族——钱家。
再比如,钱家的老祖宗活了几百年,还是个妖怪界鼎鼎有名的铸匠大师。
人称,钱大仙。
莫遥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小胖子连人带车塞了进去。
小胖子有些愣,脸突然一红,“大哥,不是,大姐,咱,咱去哪儿?”难道是看上了他,直接去酒店?
莫遥掌心一翻,举着一枚镯子,笑盈盈的,“我找钱大仙,修镯子。”
察觉到那黑铁一样的镯子上传来的慑人气息后,小胖子顿时两眼一黑。
天爷,他带了个捉妖师,上门找他祖爷爷修收妖的镯子?
3
金茶花大道路边一个院子里,屋子有些暗,没有点灯。
轮椅上坐了个穿着黑布衫的白头发老头,七八十岁的样子,身材矮小,弓着腰,佝偻着身子。左边袖管空荡荡的,右手缩在袖子里头。
小胖子跪在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祖爷爷,我一直以为今天要面基……要见的是咱们同类啊,我看名字是职业法师,我以为是游戏里的法师啊,怎么知道是捉妖师啊……”
“得了得了,别哭了,说重点。”
小胖子小心翼翼抬头觑了一眼,“我本来是宁死不从的,但她说她认识您,她手里的匕首还是您打造的,我就……”
老头挥了挥手,示意小胖子离开,“以后多读书多看报,少玩手机少吃肉,跟你阿来哥学些好的。行了,找你师伯领罚去吧。”
小胖子刚才的委屈都化作了羞愧,磕了几个头就跑了。
钱家老祖宗,钱大仙看了看桌上的匕首,顺手拎了壶茶水往匕首上一浇。
热气蒸腾下,匕首末端不显眼处,浮现出了金钱鼠尾辫子的花记。
老头将匕首还给莫遥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缓了缓,“这把匕首的确是我亲手打造的,我记得里头掺了陨铁,着实是把无坚不摧的利器。”
莫遥将银镯翻出来,恭恭敬敬问他,“钱老您帮我看看,不知道这个镯子还能修好吗?”
钱大仙见她不想提及来历,也不打算为难她,“我已经退隐许多年了,不过看在匕首主人的面子上,这镯子我帮你看看。定金三万,修不修得好,价钱另算。”
莫遥闭了闭眼,一阵肉疼。前几天刚到手的钱还没揣热呢,就被风刮走了快一半。
半晌后,她才憋出一句,“您老真的是……生财有道。”
这是哪个朝代留下来的封建余孽,徒子徒孙蠢成那样了,不出山的老祖宗还那么精明。
钱大仙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面色古怪,“这镯子变黑,是因为里头的灵气被吸走了。镯子里头,还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手从镯子上拂过,缓慢注入了灵力。
那一道灵力很快就被弹了出来,随即镯子上一道红光闪过,半空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形。
莫遥瞪圆了眼睛——这不是她在湖底看到的那个水草精吗?!
和水底那颗头颅不同,今天他穿了衣服。
不对,确切地说,是有了完整的人形。
一身红色锦袍用黑色革带束着,肩宽腰窄倚在窗前。
因着身上笼着那么一股子不周正的邪气,看着好像随时就要化身成祸乱天下荼毒生灵的妖孽。
偏生他的这张脸长得极好,细长的眼睛,薄而艳的唇,整张脸如冷玉一般白皙透明。
尤其那双眼眸是琥珀色的,像高山上的雪水消融,清泠湛亮,将身上的邪气很好地藏了起来。
一头黑发用乌银木簪束在脑后,整个人就这样静静站着,反而更像世家炊金馔玉养出来的矜贵公子,风流恣意,纯情又无辜。
若是手持一把剑,便能上演一出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少年剑客行。
莫遥冷静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躲在我的镯子里?”
他像是刚睡醒,有些怔忪。整个身子像是被雾笼着,模模糊糊的。
他冲莫遥的方向微微一笑,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孟祝。”嗓音凉薄而低沉,带着慵懒沙哑。
莫遥不禁怒从中来,一想到差点死在他手里,横着匕首就刺了过去。
匕首堪堪要刺到男人衣襟时,哪知他一瞬间又消失不见了,只看见镯子上红光一闪。
莫遥目瞪口呆,这水草精是赖在她的镯子里了?
她刚刚那一招极狠,没收住,红漆嵌珐琅面的梅花式香几劈塌了,黄花梨的玫瑰椅被她踢倒了,紫檀棂格架也摇摇欲坠。
钱大仙脸都绿了,手一抖,拔下了好几根胡子,“住手!住手!你们有什么恩怨回家自己去闹,别在我的地盘撒野!”
莫遥就这样被赶了出来,临出门时,她和一个年轻男人擦肩而过。
金笼子里的鹦鹉大声叫唤着,“阿来来了,阿来来了。”
跟绕口令似的。
她听见钱老头热情招呼着,“阿来啊,你今天怎么来了……”语气无比关爱,和之前对待她的时候天差地别。
莫遥多看了几眼,发现阿来虽然年纪和小胖子差不多,可气息内敛,道行有些深。
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可惜脸颊上长了一个铜钱大小的黑斑,破坏了整个人的美感。
气疯了的钱老头往嘴里塞了几粒降压药,嘴里还在碎碎念。
“世风日下,好好一个凡人居然养了妖怪做男宠!也看不出是什么妖,被人折腾得眼也瞎了,灵力都不剩几分了,都虚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是妖界的耻辱……”
莫遥踏出院子门槛的那一瞬间,还听见几个“禁脔”“炉鼎”“采阳补阴”之类的字眼,吓得差点摔了一跤。
她可算知道小胖子的脑回路怎么那么清奇了,原来都是遗传的!
4
无论莫遥怎么威逼利诱,水草精就像消失一般,再也没有露过面。
而很快,钱家的人径直找到了莫遥住的旅馆。
“老祖宗说,看在你和故人有渊源的份上,给你打了个折,凑了个整。”
莫遥举着那张薄薄的清单,心头在滴血。
出来一趟,不光连上一趟的辛苦钱没了,还得倒贴钱。妖怪没捉到一只,还欠了一屁股债。
就在莫遥发愁之时,她突然想起小胖子有次在网上和她聊天,提到了钦市附近的石瓯山。
小胖子说他的堂兄是钱家这一代的杰出弟子,天赋极高。
自小便被钱家老祖宗收为亲传弟子,举阖族之力悉心抚养,还特地为他在石瓯山建了座庙,以助他修行。
而石瓯山更为奇妙的是,它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某种意义上讲,有着建天梯,开天门的寓意。
钱家大费周章在这山上建了庙,又引得善男信女来朝拜,怕是另有文章。
既然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她买了张车票坐大巴车往石瓯山而去。
石瓯山距离钦市车程一个半小时,莫遥到的时候,石阶上一直有人上山下山。看得出来,山上的庙香火极盛。
她还看见了小胖子,愁眉苦脸地在扫台阶,一看见她,将头扭了开去。
莫遥不以为意,笑眯眯薅了一把叶子,迎风洒了一路。
她来得巧,到山顶时正好碰到一伙子人在闹事,将庙砸了个七零八落。
乒乒乓乓的打砸声里,一个抱着琵琶的男人,事不关己站在一旁。
莫遥看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发现这正是上午在钱大仙院子里擦肩而过的男人——阿来。
她凑到一旁好奇问道,“这不是你们钱家的庙吗,怎的没人管?”
阿来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没事,他们砸的是我的庙。”
莫遥愣了,所以阿来就是小胖子口中那个,钱家举世无双的天才?
她不禁有些佩服,天才到底天才,自己的地盘上有人搞事情,还能面不改色在旁边看热闹。
她扫了一眼那挂满了红色祈福带的银杏树,又往庙里看了一眼,发现供桌上的人像和阿来有些相似。
她有些可惜,“你不管管?”
阿来摇了摇头,“我就是回来拿我的琵琶,一会儿就走。”
领头的中年男人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过来一把揪住了阿来的衣领,“你就是主事的?你说,你对叶兰做了什么?”
阿来明显认识叶兰,他冷静的面容终于有了波动,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和苦涩,“我什么也没做,叶兰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伤害她的。”
男人推了他一把,怒气冲冲说道,“朋友,什么狗屁朋友?”
“我早就调查过了,你们欺负她是个孤儿,骗她年年往这破庙跑,把钱都捐到这破庙里了。就连现在躺在病床上说梦话,都念叨着庙里的什么小神明……”
说完,男人悲痛之余,将手里的琵琶坠子往地上一摔。
“她病了,快死了,眼睛也看不见了……”
“她不肯回家,也不肯吃药,拿着这个破坠子守在医院不肯走……还说这是神给她的信物,只要她许愿,庙里的神就会实现她的心愿,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阿来看见琵琶坠子的那一刻,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他小心翼翼将坠子捡起来,拍去了上头的尘土。
莫遥眼尖地发现,那枚坠子和他怀里抱着的琵琶一模一样。
男人却置若罔闻,他抱着头蹲下,呜咽起来。
“老天无眼,我找了她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相认,她却要死了!我的女儿要死了,你们却还在这里招摇撞骗,你说,你们该不该打,这破庙该不该拆了?”
阿来将琵琶坠子交还给了男人,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坚定,“叶兰不会死的,你相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男人捏紧了坠子,却没有再丢掉。
他咆哮着起身,一脚踹翻了供桌后就离开了。
阿来也抱着琵琶匆匆离去。
供桌倒地之后,供着的人像被砸碎了,空空的泥壳子散落一地后,露出了中间一只金灿灿的老鼠,长长的吻端上,还衔着一枚铜钱。
就在这时,莫遥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有些嫌弃,“现在的钱鼠精,怎的灵力那么弱?”说完就再也没了动静。
一旁看热闹的莫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钱鼠精啊……”
钱鼠视钱为命,钱应该就是钱鼠一族在这人世间的化姓。
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人,这才反应过来,是镯子里传来的声音。
不过这水草精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看起来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还好意思说别人弱?
5
从石瓯山回了钦市之后,莫遥又去了一趟钱大仙的院子,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把镯子里的水草精赶出来。
哪知她敲了半天门,里头没有人。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地底下突然震动了一下,像是地震,可剧烈抖动了一下就没动静了。
“地震了吗?”莫遥有些奇怪。
出于捉妖师的直觉,她凝了双瞳往四周看去,发现一股浩瀚庞大的灵力从南边的方向传来。
风江口海湾附近,一排排大蚝养殖筏架整齐地排列着,空气中到处都是海的腥气。
地面时不时剧烈抖动一下,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滔天拍了过来,水底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像是地震,又像是猛兽呜咽着翻身。
夜钓的钓客,划着竹筏在近海捕捞的渔民都不见了。
等莫遥赶到海边的时候,海滩上已经站了好些人。
除了钱家老祖宗钱大仙外,还有气质不同的上百个人。有精明的生意人,有抱着书的大学生,还有厚眼镜格子衬衣的程序员……
五花八门,遍布各行各业。
莫遥默默站在人后不显眼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应该都是钱家人了。
妖怪极难繁衍,这些年好些妖怪都快销声匿迹了,钱家却能在钦市发展出这么庞大的家族,还都开了灵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在这时,钱家人不知从哪儿弄来好些渔船,纷纷下了水,祭出灵力迎着风浪往海里去了。
莫遥瞅见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胖子。
他磨磨蹭蹭的,一直没有下水。
莫遥趁人不注意,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了礁石后头。
“发生什么事了?”
小胖子明显不在状态,面无人色。
他起先不肯说,莫遥以铁柱大哥的身份打了一把交情牌后,他就忘记了白天是怎么被铁柱大哥欺骗的,一五一十吐露了出来。
“南海底下困着一条喜欢吃人心的恶龙,灵力深厚。当年祖爷爷想方设法将这条恶龙困在了这海里,然后从它身上不断获取灵力供养族人修行……”
“阿来哥今天绑架了一个女人,还偷了祖爷爷打开南海结界的钥匙。他想用那个女人的心脏献祭,将恶龙钓上来,然后趁机取走它的内丹……”
妖怪的内丹,是毕生修为凝结之处,灵力深厚。
联想到白天在石瓯山看到的一切,莫遥瞬间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了——阿来想用那颗内丹去救叶兰的性命。
今人诚不欺我,智者不入爱河。
爱情的力量果然了得,让这天才钱鼠精也一头栽了进去,不惜赔上一族人的命运。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倒霉龙,好不容易修炼成精了,居然被一群钱鼠精给欺负得死死的。
她正在感慨时,又听见孟祝的声音从镯子里传来,“是鼍龙。”
莫遥听他说得笃定,下意识就信了。
鼍龙并不是真正的龙,又称猪婆龙,其实就是扬子鳄。
不过她又有些疑惑,孟祝怎的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6
钦市的海湾附近坐落着大小七十多个岛屿,岛屿之间遍布着曲折诡异的水道,统称为“七十二泾”。
大部分岛与岛之间隔得近,潮间带上还长着大片入水的红树林。
暗夜里一驶进去,就像置身于一座扑朔迷离的海上迷宫,瞬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小胖子才带着莫遥上了一叶竹筏。
他的手中也有一枚琵琶坠子,和莫遥今天在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将灵力灌入到琵琶坠子中,琵琶坠子像是和远处的什么东西相呼应,竟然隐约能听见清脆玉润的琵琶声。
在乐声的指引下,他用灵力操控着竹筏在错综复杂的水道之间穿梭,很快就将其他钱家人甩在了后头。
离鼍龙越近,水浪越来越大,水底的鼍龙也越来越暴躁,似乎即将挣脱束缚冲天而出。
琵琶坠子里头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小胖子越发焦急,“不好,阿来哥在帮着它挣脱灵印!”
就在这时,孟祝又突然说道,“后头有人跟来了。”
幽深的水道拐角处,影影绰绰跟着好些船。
小胖子都快哭出来了,“恶龙游走于迷宫一样的海底,只有祖爷爷的钥匙可以找到它的藏身所在。现在钥匙不见了,只有我能快速找到阿来哥了。他如果被他们抓到,不死也要脱层皮,是我害了阿来哥……”
小胖子心神一松,浪头一拍,竹筏差点翻了。
莫遥好不容易才站稳,被灌了满头满脸的水。
她向着腕上的镯子怒目而视,“这位大爷,你真当自己来旅游的,同为妖族,就不能使使劲儿?”
孟祝不咸不淡道,“我能怎么办,我被人折腾得眼也瞎了,灵力都不剩几分了,只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水草精啊。”
莫遥“呸”“呸”几口,一边吐出腥咸的海水,一边唾弃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祸害。
她将吊在竹筏末端的竹竿解了下来,撑入不见底的水里,努力维持平衡,帮小胖子分担些压力。
海浪太大,小胖子没听清莫遥说什么,他突然把手里的琵琶坠子一把扯下来,塞到了她手里。
“阿来哥修的是琵琶卜,以琵琶为本命灵器用来卜筮。当年祖爷爷给他做琵琶时还剩了些边角料,阿来哥就用那块碎木头给我雕了个小琵琶。我如果有危险,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同样,我也能感知到他在哪儿。”
莫遥捏紧了手里的琵琶坠子,她已经知道小胖子想说什么了,她想拒绝,“我……”
小胖子已经站到竹筏边上,回头惨淡一笑。
“铁柱大哥,你拿着这枚琵琶坠子去找阿来哥,我去引开他们。”
“从小我就知道我是个废物,不像其他人那样有天赋,是阿来哥不嫌弃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铁柱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帮我劝劝阿来哥,算我求你了。”
在竹筏钻进一片掩映的红树林后,他决绝纵身一跳,朝着反方向的水道游去。
他的身子浮起来,又被海浪拍了下去。
而竹筏上早已被他灌注了灵力,踏浪飞快地驶去。
莫遥捏紧了琵琶坠子,看着那个水里挣扎的身影喃喃自语,“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傻子,我明明一直在利用你啊……”
孟祝有些好奇,“怎么样,你还去吗?”
莫遥一抹脸上的海水,眉毛一挑发狠道,“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去!”
7
莫遥是在一座岛上找到阿来的,那座岛怪模怪样的,是暗红色的,像一道被鲜血染透了的门。
清瘦的少年抱着琵琶,盘腿坐在高高的绝壁上。
而离他不远处,一个女人被绳子捆住了手脚,披头散发的,看见他们过来,嗓音嘶哑喊着“救命”。
琵琶声里满是不甘和怨念,听得人心头震颤,激愤不已。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里,绝壁底下传来巨大的怒吼声,水面竟然是红色的,像翻滚着的血浆。
莫遥试探性往前走了几步,琵琶声一转,几道风刃朝着她卷来,落在她鞋尖前方几寸,逼得她不能往前。
“别误会,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她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着,拧了拧身上的水,聊家常一般问他,“你要救的人知道你为了救她,要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还要牺牲自己的家族吗?”
阿来坚毅的面容柔和了几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她不需要知道我做了什么,她信我是她的神明,我就该实现她的心愿。”
一旁的女人终于不再喊救命了,缓了缓神后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的,为了救别人,就要害死我,我不是个人啊!你个死变态,双标狗,杀人犯……”
阿来嫌她吵,手从琵琶弦上拂过,女人就跟被人下了把哑药一样,顿时噤了声。
他看着莫遥手里的琵琶坠子,“你认识富贵吧?帮我个忙,把她带回去吧,她不用死了。”
莫遥还想问些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看来小胖子舍生忘死往水里一扑,也没能拖住多久,她已经看到有人过来了。
没一会儿,岛上传来了一声苍老的质问,“阿来,你这又是何苦?”
阿来的琵琶声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回头,面上涌现了几分苦涩,“祖爷爷,是我对不起您。”
钱大仙已经老得走不动道了,坐着轮椅被人推了过来。
他活了几百年,经历了无数磨难,可被最受宠的徒孙背叛,还是往他心口插了一刀,让他失望不已。
“阿来,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阿来摇头。
钱大仙痛心疾首,“这里,是丹池!是你们的先辈当年用鲜血填筑的地方!”
“不怪你们小一辈的不知道,为了防止秘密外传,你们只知道这南海困着一条吃人的恶龙,可以帮助我们修行,却不知道当年我们付出的代价!”
“我们钱家牺牲了数十条性命,才将这恶龙困在水底,汲取它的灵力供你们修行。”
“而如今,你又是在这里,为了一个女人,要毁了钱家的数百年基业吗?阿来,你看看你面前的师叔师伯师兄弟们,你问问自己,你对得起他们吗?”
钱大仙举起右手,用嘴将手套咬了下来,声嘶力竭道,“阿来你再看看我的手!”
“为了困住恶龙,布下阵法,我的左手被它活生生咬断了,一双腿也断了,右手也受了伤,以后拿不起重的东西了,成为了一个废人……”
阿来的脸苍白无比,铜钱黑斑越发地显眼,眼泪也淌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祖爷爷,是我对不起您……”
钱大仙擦了擦眼泪,轮椅缓缓向前行去,“好孩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有什么苦衷,你跟祖爷爷说说……”
就在钱大仙慢慢向阿来靠近时,他身后的钱家人也动了,纷纷跳入那血红的海水里,试图催发灵力去加固水里翻腾的铁链。
孟祝不知何时从镯子里出来了,顶着丰神俊朗的一张面孔,好模好样站着,“你看,同为妖族,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将鼍龙困在海底。有人愿意将鼍龙放出来,却成了莫大的罪过。”
海水扑到他身上,穿透无阻落了下去。
孟祝的身体像雾气一样散了散,又凝结到了一起。
莫遥才发现,孟祝浑身上下好像只有一颗头是真的,其他都是幻化出来的。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他眼珠子没有半点反应。
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倒是挺灵的。
孟祝不以为意,“我虽然眼盲,但是心不盲。”
莫遥道,“你有没有听过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能怪这条鼍龙太不走运了。”
孟祝像是第一次听说这句话,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突然笑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倒挺有意思的。不过我更喜欢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改平日里柔弱无害的样子,身上不经意间散发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气势。
可莫遥只关心那颗内丹,并没有注意,反而有些遗憾,“看来今天是看不到这鼍龙长什么样子了。”
孟祝收敛气息笑了笑,“那可不一定,水下的鼍龙被困得太久了,戾气太重了,好不容易被人松了身上的灵印,已经关不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海面突然掀起了数十丈高的海浪,无数人影被拍飞了出去。
一条长长的尾巴甩在岛上,硬生生将岛给劈塌了半边,惊飞了无数海鸟。
8
海面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加固铁链和灵印的钱家人纷纷落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大蛛网粘住了,浮在水面上无法动弹。
钱大仙已经到了山顶,一声怒喝,“阿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一直垂着头听训的阿来抬头,红肿着眼,一双眼却熠熠生辉。
“祖爷爷你从前跟我说过,这海里困着一条喜食人心的恶龙,我们钱家为民除害,将恶龙困在海底,所以才能在钦市屹立百年不倒。”
“可是祖爷爷你忘了,我修的是琵琶卜,善听心音,您猜我刚刚在水里听到了什么?”
钱大仙沉默了,“阿来,我是为了你们好。”
阿来手中的琵琶从弦槽开始裂开,他的嘴角也流出了鲜血。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平静地述说着,“我听到了它的心声。”
“从来就没有什么喜食人心的恶龙,只有一条无辜的鼍龙因灵力高深,被人骗了过来,锁在了这海里,百年不得解脱。”
“当年,是我们钱家的人费尽心思编造了龙门的谎言,利用鼍龙想跃龙门成神的心思,将它从河里引到这里,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然后趁机将它困在了海里,作为汲取灵力的来源。”
钱大仙默认了,没有反驳,苍老的面庞越发衰败,“阿来,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为了那个女人,值得吗?”
阿来的目光变得温柔,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祖爷爷,我并不是同情水底的鼍龙,我只是,真的很想要那颗内丹……”
“你们都不知道叶兰是谁吧?你们都觉着不值得,可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了她。因为,在她心里,我一直是她唯一的神明啊……”
阿来一出生展现了惊人的天赋,过目不忘,一眼就能看到人身上的气运,能分辨人类和妖怪。
祖爷爷给他摸骨,发现他根骨极佳,灵识过人,极具修炼天赋。他特地给阿来选了玄学五术中的卜,作为开启灵窍踏上修行的方式。
作为家族最受重视的天才,六岁的他远离亲人,独自被送上了高高的石瓯山。
所谓“石瓯”,日出彩光之聚点。是钦市离天最近的地方,也是窃取天机观想修行的最佳之处。
阿来修的是琵琶卜,弹奏琵琶的时候,能听见人心里的声音,还能看见人身上的气运好坏。
因为他算得灵验,时常有人来找他解签算卦。
随着他年纪越大,脸上的铜钱斑也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人来求他,可他们的眼神中满是畏惧、嫌弃,甚至是厌恶。
众人心愿实现后的感激,会成为他修行路上的功德和福报,有助于他的修行。
时间一长,他已经不知道他日复一日弹着琵琶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活得更久吗,还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厉害,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身为妖怪,他同样和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
他也想疼了会哭,哭了有人哄。高兴了就笑,笑了有人分享。
而不是被人遗弃般,丢在高高的山上孤独地修行。
阿来远离亲人,没有朋友,除了族里有个小胖子时常闯祸被罚到庙里来扫石阶,偷偷溜到庙里找他玩。
他此后很多年,唯一的朋友,就是叶兰。
他遇见叶兰的时候,她才五岁,母亲得了抑郁症,带着她离家出走。
阿来亲眼看着那个癫狂的女人因为丈夫的背叛,心如死灰,从高高的山顶跳了下去。
他看见小小的叶兰抱着布娃娃,乖乖地坐在石阶上,然后被山下的老渔民捡了回去。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兰都会抱着她越来越旧的布娃娃,爬上高高的台阶,坐在庙前,等她的妈妈来接她回家。
她的脸上永远洋溢着微笑,“妈妈说了,她会回来接我的。”
后来,阿来一直在想,如果他拦住了那个女人,叶兰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也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好奇,阿来接近叶兰,渐渐和她成为了朋友。
叶兰是唯一一个不会对他露出异样神色的人,小女孩撩开了自己的袖子,白藕一样的手腕上,露出一个琵琶一样的红色印记。
她告诉阿来,“哥哥你看,我的手上也有琵琶。妈妈说,因为神明喜欢我,所以在我手上刻了一只琵琶,让我以后去当音乐家。”
她的脸上满是骄傲和期待,就像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是野种的人不是她,被人扯碎了红裙子推到泥地里的也不是她,爷爷死后没有钱交学费险些辍学的也不是她。
她永远保持乐观,从不畏惧生活的磨难,小小的身子里满是蓬勃旺盛的朝气。
叶兰说,山下又开始用谷草烤网驱邪了,渔民的鞭炮差点把她的新衣服给烧了。
叶兰说,学校的炒饭又涨价了,她家附近又新开了一家奶茶店。
叶兰说,金茶花大道又推平了一大片土,要建新的商场。
……
他对于这座城市本就模糊的记忆,在叶兰天南地北的碎碎念里,逐渐变得鲜活。
叶兰就是他的眼,带着他穿行在大街小巷,一起感受着这尘世里日升月落,年岁变迁。
她就像一团五彩绚烂的光,照亮了他灰色的生活。
那是阿来枯寂的修行岁月里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也是他心底一直所期盼的。
是光明,是希望,是快乐。
以前每次上山来,小小的叶兰都会牵住阿来的手,将爷爷给她的蚝馍分给他一半。
钦市靠海,盛产生蚝。而阿来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蚝馍。
每家每户都有自己做蚝馍的独家秘方,腌制好的生蚝裹着面粉和鸡蛋,放入油锅里旺火一炸。
金灿灿的、酥脆的表皮,饱满厚实的蚝肉,入口嫩滑,满是鲜甜与咸香。
祖爷爷说,要成大事者,必须断情绝爱,一心一意。
自阿来六岁离开父母之后,他很少下山,也再也没有吃过蚝馍。
对他来说,那代表着家的味道,是他梦寐以求的烟火气息,是他想要的平凡生活。
叶兰会晃荡着他的胳膊,咬一口蚝馍,笑得无比灿烂,“哥哥你真好,你做我的神明保护我,我以后就做你的朋友吧!”
长大了的叶兰忙着学习、工作,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回石瓯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她早就忘了她说过的话,却把突然出现在她身上的琵琶坠子当做神明给她的信物。
她意外发现对着坠子倾诉心事烦恼,愿望就会实现。
她将一切幸运归结为神明的护佑,欣喜若狂守着这个秘密,认为庙里的泥像就是能实现她心愿的神明。
没有人知道,只有阿来一直将叶兰的这句话记到了心底。
他是她的神明啊。
他愿意为了实现她的心愿,在所不惜。
9
“祖爷爷,将不属于南海的鼍龙困在海里,得来这些年的好运,本来就是我们强求了。”
“更何况因着鼍龙不甘,在海里横冲直撞,这些年造成了多少海难,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我和鼍龙做了一笔交易,订下了违者心脉断绝而亡的血誓。我放它走,它把内丹留下来给我。等我救了叶兰之后,自会去跟您请罚。”
鼍龙终于重见天日,渐渐浮出水面,像一座岛屿一般的庞然大物。
它的四肢捆着铁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和散落的海岛连在了一起。
在钱家人惊恐的眼神中,鼍龙挣断了身上的铁链,用仇恨的眼神看了一眼他们,露出锋利森然的牙齿,像是要一口将他们吞没。
“阿来,救救我们!”
“阿来,救命啊!”
钱大仙又气又怒,“阿来,你……”
阿来依旧一脸平静,“我相信它。”
鼍龙一双圆目瞪着,却秉着自己的承诺,并没有吞掉他们。
可它仍然不甘心,泄愤般甩了甩尾巴,巨尾拍起滔天的浪花,重重砸了下来,水下一片断胳膊断腿的鬼哭狼嚎声。
钱大仙听不下去了,闭上了眼,“阿来,让它停下来吧……”
阿来的琵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只有两根弦还挂在上头。
他伸出早已被弦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指,轻轻弹出了几个乐符。
鼍龙终于平静了下来,它用哀怨的眼神又看了阿来一眼,却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口,吐出了一粒青色的内丹。
内丹像篮球那么大,散发着通透莹润的光芒,上头凝聚着它毕生的灵力。
内丹可以再修,可被困囹圄之地,不见天日的日子,它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鼍龙厌恶地看了一眼绝壁上老泪纵横的钱鼠精,那是它此生最恨的仇人,可临老了被最宠爱的徒孙背叛了,也算他的报应。
鼍龙虚弱地划动四肢,准备离开。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就在这时,孟祝靠近了莫遥,在她耳旁轻声蛊惑道,“鼍龙身上还有一颗宝珠,你想不想看看?”
莫遥精神一震,眼神中又满是质疑,“你不是看不见吗?”
“我能感觉到。”
莫遥有些动摇,“你在说什么梦话,这么大条鳄鱼,是你打得过还是我打得过?”
孟祝一脸坦然,“我是打不过,只不过你身上的木鼓和匕首倒是能派上用场。”
说完他靠近莫遥,小声说了几句话。
就在鼍龙调转了方向,正准备慢慢往水下潜去时,海边出现了一幅奇异的场景。
穿着红衣锦袍的男人漂浮在半空中,发丝散落在脑后,呈现出一种妖孽凌乱的美。
而他的手,正握着对面捉妖师少女纤细的手。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轻轻叩在小巧玲珑的木鼓上。
有风自远方而来,“咚”“咚”“咚”的鼓声霎时响彻天地。
鼓声不大,被海风一吹,顷刻间回荡在天与海之间,猛然爆发出震慑人心的力量。
鼍龙像是被什么攫住了心神,一动不动的。
“就是现在!”
孟祝闭眼,携着莫遥的手翻转过来,掌心藏着的匕首从木鼓上方划过,然后朝着海面用力一劈!
一道光直直朝着鼍龙破空而去,穿过水面,重重落在鼍龙腹部。
鼍龙只觉着肚子被猛地一震,往上一颠,情不自禁仰头张开了嘴,从喉咙里头飞出来一颗蒙着光晕的珠子。
鼍龙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内丹没了,它的秘密法宝也没了?
它就是靠着这颗珠子修行,才能在海底撑到现在,没被钱鼠精吸干灵力。
鼍龙也无计可施,它愤怒地盯着这一对趁火打劫的狗男女,然后迅速潜下海里去了,慌不择路逃了。
那颗珠子从水面径直飞来,却是落到了孟祝手里,然后散作了无数光点,融入了他的身体里面。
他原本虚幻的身子变得更清楚了些,不再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莫遥没有看到这一幕,她还沉浸在刚才挥出匕首时的震惊当中。
所以,刚刚那么威猛霸气的一刀,是她砍出来的?
10
奄奄一息的叶兰突然重新焕发了生机,她的身体机能迅速好转,失明的双眼也重新能看见了。
叶家一片岁月正好时,钱家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小胖子没有死,被人救了回来,挨了一顿打后又被罚去扫台阶了。
钱家最受尊崇的天才少年阿来,却已经跌落为人人喊打的叛徒。他被废去了一身灵力,然后放逐于南海孤岛。
他以后漫长而孤寂的余生,将守着那一座丹池孤岛,直至死去。
莫遥将险些死去的可怜女人带了回去,才发现女人居然就是当红女明星虞万枝,她赶紧趁机要了几张签名照。
等她联系好黄牛将签名照卖出去之后,才想起来问孟祝要那颗宝珠。
孟祝表示了恰到好处的诧异,“我问你想不想看看,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莫遥大怒,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她作势要呕,“呸”“呸”吐了几声,然后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那颗珠子被鳄鱼精的胃液泡了多久,又腥又臭的,搞不好还有各种鱼虾的粑粑……”
孟祝的笑容僵住了。
可很快,他的面上露出了几分惆怅。
那颗珠子本来就是他的灵力所化,不知怎的被一颗鼍龙吞了去。
而他现在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灵力散尽却没有死,全身上下只剩下颗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