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晃又过了五年,道观里来来往往不少人,唯独白驹没有再回来过。
初六给自己搭了一座木房子,添置了许多家具,尤其是一张又软又保暖的床榻。
等白驹回来,他们就会住进这间房子里。即便是到了冬天也不会觉得冷了。
她在林子里耕出一块地方种菜,每天浇水、施肥,看着春去冬来一茬又一茬的好菜,想着等他回来就能吃上一口新鲜的饭菜,这样,他们再也不用吃剩饭了。
这一世,他没吃过剩饭吧…
初六蹲在菜园子里想,这一世有那么多人爱他,他应该没吃过剩饭。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怀念和小乞丐一起吃剩饭的日子。
那时候饥不果腹,一个白馒头都要分成三天吃。小乞丐自己还饿着肚子,还要分一半给它。
那个冬天,小乞丐没熬过得那个冬天,她每每想起那个冬天总是忍不住落下几滴泪。
春去春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小乞丐脏兮兮的模样快要在她的脑子里变成虚影,可她还是不舍得忘掉他。
那一世他没有拥有的,始终都没有拥有。
就算过了百年,白驹获得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他还是没能拥有。
“初六…”
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初六转过头去,少年的左脸还沾着血迹。
“我回来了。”
她奔向他,他拥抱她。
“我们成亲吧。”他说。
“我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有我,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吗…
“我看到了你搭的木屋,我很喜欢,我们就在那里成亲,好吗?”
她摸着他脸上血迹,忍不住问:“你杀尽了天下的妖魔吗?”
他却摇了摇头,说:“但我累了。”
十五年,他从一个小男孩成长为真真正正的大人,而她还是这个模样,从未变过。
这一世,我终于看到了你长大的模样…
“我要宴邀所有的师兄弟们为我们证婚,我要让你穿上最漂亮的嫁衣成为我的妻子,我要放下所有的东西,和你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初六笑着看他,点了点头。
她准备了很美的红绸,绣上最般配的鸳鸯。
婚礼那天,来了好多人,挤满了他们小小的屋舍,摘了很多她种下的菜。
他说,我想我们有个孩子…
他说,我想我们有个安稳的家…
可她只想,他能天天开心。
原来这世间最轻易说出口的祝福才是最难得的愿望,每一世他都活的那样辛苦。
新娘走出来时院子里亮出许多把剑,所有人都把剑指向她,所有人都告诉他,她是个妖怪。
对啊…她就是个妖怪…
她看向他,流下了一行泪。
我是个妖怪,我怎么能和你有个孩子呢?
我是个妖怪,我怎么能给你安稳的生活呢?
我是个妖怪,我怎么敢祈求你天天开心呢?
初六的眼里不在意那些闪着银光的宝剑,只在意他。
那年,你什么都没有,却给了我一个家。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却想给你一个家。
“白驹,我们是道士,我们生来就是要杀尽天下妖魔,妖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师弟,我从小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娶一个妖怪呢?!”
“师兄!你别犹豫了,快点杀了她!”
“你的父母惨遭妖魔之手,你难道忘了吗?!”
“我们有多少师兄弟是在和妖魔战斗的时候牺牲的,你对得起他们吗?!”
“妖怪天生就是作恶,你可不要心软!”
她看着他,他拔出了剑。
“为什么要骗我?”
初六只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接近我?”
她…沉默了…
“你…到底是谁?”
“那年冬天,你说我叫初六…”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你说要带我去南边,你说要给我一个家,你说…”
“那不是我!”他歇斯底里的喊着。
初六…愣住了…
那明明…就是你啊…
“你说等春天来了就暖和了,你说等你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别说了!”他红了眼眶,“你根本爱的就不是我。”
他手里那把剑,是她送给他的,他杀她的剑道,是她教给他的。
那年你为了我,向别人磕头,瘸着腿赶路,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失去你了…
可你如今,用我送你的剑,指向我。
“我从未做过恶事,我只陪了你十五年。”
一只普通猫的寿命,也只有十五年…
“我好想,再多陪你一段时间。你给过我一个家,我也想给你一个家。”
她也终于…叹了口气…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以前,小乞丐总是叹气,他看起来真的不开心,它那时不懂,为什么开心会这么难?
它以为能吃上一顿剩饭剩菜就值得开心了,它以为能在他的怀里睡觉就值得开心了,它以为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天涯海角也值得开心了。
可它只是一只猫,它根本就不知道,人,不会仅仅因为这些开心。
后来,她做了“人”,她才明白,当初小乞丐对她最宝贵的祝福就是天天开心。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还给你。”
初六扬起脖子给他,随时准备倒在他的剑下。
“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了谁,但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她看着他,“我想你天天开心…”
他一剑刺向她的心脏。
这场婚礼以新娘刺死荒唐落幕,待所有人都散去后白驹才从她的身上拔下那柄剑。
剑上染满了她的血迹。
她变回了最初的模样,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白色的毛发沾着红色的血液。
他扯下衣尾的布条,给小猫轻轻的包扎。
初六睁开眼看着他。
“喵…”
这样…你总该认出我了吧…
“做一只普通的猫吧,”他说,“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找我。”
他将剑收回剑鞘,大步离开了她苦心搭建了五年的房子。
自那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白驹这等人物,他那把宝剑再也没有出过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