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位勇敢而幸运的父亲
很快，第一个愿意交税的人来了，他小心的打量着两边的卫兵，看到都是过去镇上熟悉的人之后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来到男爵面前，滑稽地行了一个不熟练的礼。
李昂没有在意这些，事实上他也看不出来对方的礼仪是否正确，直接按照讨论好的流程开始确认信息：
“名字？”
“奥斯温”，真正的平民大多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职业？”
“啊？”
“平时干什么吃饭的？”
“就种，种地。”
这个叫奥斯温的领民也是第一次这样直面男爵，刚刚问题没答上来，已经开始紧张了。
“嗯，家里有几个人？”
“三个，我还有我老婆，还有一个孩子。”
“嗯，两个成年人，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不交税，人头税一共十蒲式耳小麦。”
“还有你的粮食税，就按以前交，是十五蒲式耳，所以你的税收一共是二十五蒲式耳，潮湿的坏的要扣除。”
“大人，我拉了一车来，就在旁边，剩下的今天一定到。”
蒲式耳相当于原本世界的三十六升左右，二十五蒲式耳就是九百升，听上去很多，但是实际上用一个小推车拉三四趟就够了。
“嗯，会有卫兵确认的，埃德蒙，叫一个人去帮他，顺便检查粮食质量。”
“是，大人！”
有了第一个人做样板，很快其他人也前往交税，除了小麦，还有人直接交钱币，八蒲式耳折合两银币，如果是二十五蒲式耳小麦也就三个银币加一个铜币，从口袋里就可以掏出来，轻松的让旁人羡慕。
‘今年春耕收获之后推广一下粮食收购，这样交税也方便了，不像现在还要等半天’，李昂一边登记，一边胡思乱想，他治下的领民还不错，暂时没有乱子。
税收平稳地进行着，没有过多的波澜，第一批主动来报税的人都是服从领主的老实人。
在场的人除了来交税的人和他们的家人之外，还有更多的围观者。
前几天的经历让他们没有那么害怕自己的领主，敢远远地围观，他们想看看新来的领主究竟是否会信守承诺。
’来吧，围观的人越多，到时候效果越好‘，李昂在心里想着，顺便把面前之人的名字在税收册上打个勾，又是一个交了二十二蒲式耳粮食的人。
“下一个”，李昂身旁的卫兵看到领主示意，对后面排队的人大声宣布。
很快，一个枯瘦的男人上前，李昂看到他的面容，和埃德蒙跟自己形容的刚好对上。
‘好，安排的剧本应该要开始了。’
—
罗伯特看着面前年轻的领主，突然想到自己的孩子，便往人群之中看了一眼：瘦瘦的小罗伯特被妈妈牵着，在人群中也看着自己的父亲。
看着自己的孩子，想着昨天埃德蒙说的话，罗伯特心一狠，一咬牙，快步上前，来到李昂面前，等待着领主问话。
李昂看到这一幕，心中也叹一声，觉得这个人心性也还不错，就是命不太好。
“你叫什么名字？”
“罗伯特，就叫罗伯特。”
“家里几个人”
“回大人，有三个人。”
“嗯，也是两个成年人，孩子不交税，人头税一共十蒲式耳。加上我看看……土地和粮食税一共是十蒲式耳，二十蒲式耳的粮食准备好了吗？”
罗伯特想着埃德蒙的吩咐，双膝跪拜，止不住地磕头：“大人，我没有粮食。”
“没有粮食？”
这时候，李昂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男人，再说了一遍。
“没有粮食，你来这里干什么？”
罗伯特哆嗦了一下，还是回答，“回大人，我愿意用我的血液偿还我的债务，我愿奉上我的所有血液和财产来支付税收，只求您放过我的妻儿。”
“你撒谎！”
李昂把手里的登记册一拍，一旁的雷纳德也跨步上前，随时准备按住这个男人。
“你家里一共三个人，还有二十英亩土地，去年大家收成都好，怎么就你会没有粮食？你是我的农奴，你的血液和财产本就是我的，现在你要用我的东西来偿还你的债务？”
罗伯特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不断磕头，不敢看李昂，但他想着自己的儿子，又咬着牙回答道：
“大人啊，我家里孩子病了，粮食都给卖了换药，只剩下一些口粮，实在没钱没粮啊！”
“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才十四岁的李昂为了气势足一点，直接站在板凳上，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前倾俯视跪在地上的男人。
“有人敢为你担保吗？”
李昂环视一圈，所有被看到的领民都低下了头，大家看出来领主很生气，没人敢在这时候触霉头。
一旁的雷纳德也上前按住男人的肩膀，将他上身下压，让他看上去更加低微，难以反抗。
刚刚收税时，李昂一副微笑的样子，对交税的农奴们也嘘寒问暖，让他们感觉自己的领主是一个和蔼的人。
当李昂开始发怒时，大家才意识到，这是一只幼狮，不是猫咪。
大家这才想起，面前这位并不是过去的税务官或者城堡代收税的管家，而是一名贵族，一名有权利处理领地内领民的真正的贵族。
正当大家都以为这个倒霉的男人会因为触怒领主而惨遭酷刑时，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传来。
“大，大人，我认识这个人，他是我的邻居，孩子确实病了，粮食都卖了，前几天还去河上游买药。”
刚刚被领主气势吓到的镇民都惊讶地偷偷看过去，那是在场唯一一个身穿简陋皮甲的人。
那是埃德蒙，领主的卫兵队队长，之前和雷纳德一样，一直在负责维护现场秩序，同时负责带队清点小麦体积。
埃德蒙硬着头皮走上前，向李昂行礼之后说，“大人，我可以为他担保，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愿意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愿意用我的积蓄和薪水来支付他的税款。”
“埃德蒙，你……”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埃德蒙，镇上的人很少，关系大家都知道：他们之前只不过是普通的邻居，本该没什么交情，而且埃德蒙之前在矿工队，家里穷，也很少和其他人交际接触，因为这又要花一笔钱。
可是现在，刚刚当上卫兵队队长、前途无量的埃德蒙，居然愿意为了一个没钱交税的人担保！
周围的镇民安静地等待着领主的回答，他们只是一个看客，但朴素的价值观使他们希望这位贫困的父亲有一个好结果。
李昂看了看埃德蒙，又看了看那个男人，装作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既然埃德蒙担保，那我就勉强相信你，去叫一个人，到罗伯特家里确认一下情况。”
罗伯特贴在地上的面庞露出了笑容，埃德蒙果然没有骗自己，马上高声喊着：“不用去了，我的儿子就在外面等着我！”
“雷纳德，你去看看”，李昂按照安排好的计划对圣骑士说着，他的心里在感慨，这样一位年轻的父亲，在这个岁数本应该是积蓄了不少的钱粮，却为了照顾自己病弱的儿子，放弃了几乎所有财产。
如今，又为了一个渺茫的机会，为了自己的软肋，自己的孩子，舍弃自己的尊严，在所有人面前向领主跪地求情，这也不能不说是另一种勇敢。
圣骑士很快走入人群，周围的人自觉为圣骑士让开了路，一位神情憔悴的妇女在尽头等着，一旁的孩子紧紧地靠在母亲身边，胆怯地看着面前高大的骑士。
雷纳德蹲下身去，用盔甲的手掌触碰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回过头来对李昂说：“确实如此，是在发烧，而且探测神术显示有草药的痕迹。”
接着，雷纳德又对李昂说：“以圣骑士雷纳德之名，我请求领主圣许，允许运用神赐治愈术，依循教义之道，医治此受苦之幼童。”
听到雷纳德念出这一段文诌诌的话，李昂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好在前几天探查民情不仅让自己的卫兵队变得熟练许多，也让李昂变得镇定自若，不论听到多好笑的事都不会笑出来。
绷着一张脸，李昂尽可能冷酷地说：“我允许了。”
得到领主的许可后，雷纳德左手握住经文，低声祈祷，随着经文中一段符文逐渐亮起，孩子的身上也泛起一阵微光，几分钟之后才消失。
“已经好了”，雷纳德拍拍小孩的额头。
八岁的小罗伯特也自己用手摸了摸，然后兴奋地拽着母亲的手臂说：“不烫了，不烫了！”
看到这一幕，跪在地上的罗伯特也开始哭泣，最开始他只是听从埃德蒙，说顺从领主的安排可以免除税款，如今更是直接治好了自己的儿子！
罗伯特不断地磕头，把头皮磕破了也不自知，鲜血染红了地面，他也一直不停地在说着：“谢谢领主大人，谢谢领主大人……”
周围的领民也被触动，纷纷一起念着“感谢领主大人的仁慈”。
李昂也十分感慨，在听了铁匠威廉和农奴罗伯特的故事之后，他就意识到身边有一个会治愈术的圣骑士是多么重要。
而且这个圣骑士武力也不低，虽然上次放光炮直接躺了几分钟，但现在又生龙活虎地给领民治疗，真想不通这么强大的圣骑士为什么会愿意陪自己来到这块小领地。
教会会放这种高端战力走人吗？一个誓言真的无法修改吗？仔细一想，雷纳德在自己身边什么也没有索求过，就连吃饭也……
李昂感到一阵风吹过，眼睛像被沙子迷住了一样，下意识用手揉了揉，放下手臂之后，他看到罗伯特还在自己面前不断磕头，都感觉快有点神智不清了，赶紧叫一个卫兵上前拦住他，别让他真的昏过去了：
“罗伯特，吾乃尔等之领主与守护者，已昭示我慈悲之德。然我亦有公正之一面。若止此仅以一念之善赦免尔之债务，则对他人则不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