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乡
1977年冬天，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大雪纷飞。裕湘攸州仙姑岭火车站，周围满地积雪，十分寒冷，人迹稀少。一辆从星城开来的火车停下来后，从出站口走出一个快40岁的汉子，胡子拉碴，满脸疲惫。他左手搀扶着病弱的老伴，身上背着一个沉重的大行包，右手拉着牵着手的、依次从低到高的四个女娃娃向我走来。他就是我的大堂兄赵树荣！看着那情景，我深深感到我这位堂兄真是个有担当的父亲、真是个辛苦的父亲！
堂兄1939年出生，初小文化，1958年参军在福建前线服役，退伍后在华盛蓝焰油田公司工作。从我上高中起，他与我经常有联系。他常写信给我，要我珍惜当今的幸福生活，好好学习，争取将来为祖国做贡献。如今他从排长职务上调回家乡，我太高兴了。昨天我接到他从星城火车站左侧的邮电局打来的长途电话，便特意从瓷城洪山中学赶来接他们一家人回老家。
我把堂兄树荣全家六人送到家里后，一些赵氏亲属帮着伯父伯母做饭菜给他们吃。不少乡亲来看望他们，嘘寒问暖。看着一家人团聚的情景，伯父伯母喜出望外！
晚上客人们都告辞回家了，孩子们都入睡了，伯父伯母也歇息了，说有话明天再与我们聊。夜静悄悄的，无人干扰。我与堂兄树荣在老家赵氏土砖房里促膝长谈。
我对堂兄说：“我父亲宗季对我说过，我们爷爷赵未央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没上过一天学，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文盲。幼小随母下堂，从江西萍乡漂泊到瓷城清水江，再由瓷城清水江漂泊到攸州仙姑岭的。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最先是寄居在刘氏祠堂，即而今攸州二中的前身。最后才在仙姑岭的笔增荷叶塘，建起了这幢土砖房落户，立下了脚跟。由于常年劳累过度，爷爷1944年3月因病去世，享年只有54岁。自那以后我们赵氏家族逐渐衰落，处于最艰难时期。现在又处于最艰难时期，你弟弟惠荣的儿子，也就是你的侄子，不幸于前年遭遇车祸去世，你父母受到严重刺激，病情更严重。你弟弟惠荣年轻，扛不住灾难，精神也受到严重刺激，见家中这种状况，有些懒散。你家中一切都处于一种危机状态，需要一个顶梁柱来支撑。二伯宗仲早已去世，二伯母病危，二伯的长子祖德也病危，堂兄祖德的儿子龙勇年少，看着家中的情景精神郁闷，也快乐不起来。我父亲宗季在省公安厅系统搞基建，无法回老家照料家族中的事情。我在瓷城教书，工作量很大，教两个高中班的语文课，还要兼年级组长或教研组长。我和我父亲宗季工作单位都在外地，常年不在家乡。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的两个儿子还小，分别只有6岁、4岁，难得抽身回老家看看，对家族中的事情有心无力，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父母很思念你们一家，尤其想多看看四个小孙女。我有时回老家看望你父母时，你母亲老是拖着我的手，要我写信给你，希望你写报告给领导要求调回老家，以便他们身边有个得力的人照料，也好让他们老两口顺心地看护四个小孙女。”
“你现在调回来了很好，可以专心照料你父母，也可以帮着操持家族的一些事情。”
堂兄树荣的性情很豪爽豁达。他告诉我，他的父母病重，他的妻子患糖尿病多年，四个女娃娃都还小。长期在华盛蓝焰油田公司工作也确实很难，很久以前他就向公司领导申请回家乡。公司就是因为考虑他父母病重，身边无人照料，才同意他调回家乡的。参军这些年，他很思念家乡，尤其是转到华盛蓝焰油田公司之后更想念家乡。
接着他郑重其事，严肃认真地对我说：“老弟，你和你爸爸放心在外地好好工作吧，我现在重新享受着家乡的田园生活，一定尽到自己的责任，把家里和家族的事搞好！”
听了堂兄这一番话，我深深感觉我这位堂兄真是一个难得的孝顺仁义的好儿子、有担当的好儿子！
第二天上午我准备回瓷城洪山中学上班。堂兄树荣安稳地睡了一晚，精神饱满多了。他依依不舍地要求我多陪陪他，看看久违的老家。我陪着他牵着四个女娃娃，把赵氏家族的祖居土砖房里里外外看了个够，围着土砖房前那口荷叶塘逛了几圈，再登上土砖房南侧的山坡眺望了很久。昨天夜晚大雪已停，山野银装素裹，东方朝霞满天。我回学校前，堂兄笑容满面，自豪得意地对我说：“老弟，我没生崽，只有四个女娃娃。现在大的梅花13岁、老二杏花10岁、老三桂花7岁、老四荷花4岁，个个精灵可爱。尤其是老三，争强好胜，但愿她们都有造化！”
我一听，特别专注地看了老三桂花一眼。多可爱的小姑娘呀！圆圆的脸盘，微红的肤色，大大的眼睛，眼珠忽闪忽闪的，浓浓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我不禁喜爱地捧着她的小脸问：“小桂花，你长大想干什么呀？”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说出一番很大人气的话语：“终于回到老家啦，我好高兴！今后我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建设好老家，让爷爷奶奶和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我一听格外惊喜，把这话深深地记在心底！
堂兄树荣接着说：“现在我们夫妇调回老家了，以后我俩的工作单位很可能在县城。这四姐妹的年龄还小，我考虑暂时让她们在仙姑岭公社笔增大队的小学读书，可以多陪陪她们的爷爷奶奶。到她们要读中学时，再分别把她们接到县城一中去学习。”
第二天，当堂兄树荣牵着他的三朵金花，梅花、杏花、桂花，到大队笔增小学报到时，班级里小朋友亲热地和她们簇拥在一起。校长和老师们高兴地对这三朵金花说：“好呀，三位华盛回来的小朋友！很高兴你们回到家乡学习，希望你们好好学习，长大后把家乡建设得更美好，报答乡亲们，好吗？”
当时梅花、杏花、桂花都很懂事地点头。据说顽皮的桂花点头最使劲！
梅花、杏花、桂花三姐妹在小学很用功，成绩都很不错。她们衣着简朴，言行有礼貌，乐于助人，心地善良。
四姐妹中荷花最小，当时只有4岁，不到上学年龄，就留在爷爷奶奶身边。梅花、杏花最勤劳，课余时间，照顾爷爷奶奶和小妹妹荷花。姐妹俩还养了不少鸡，使得长期病弱的爷爷奶奶经常有鸡蛋、鸡肉吃。
1980年，小荷花7岁了，也上学了，表现也很不错。她主动地接替了两个姐姐养鸡的事。那时市场上已有鸡饲料出售。空闲时间，她经常将多余的鸡蛋带到仙姑岭集贸市场卖掉，再买回鸡饲料喂鸡。她把鸡喂得又大又肥，鸡蛋也下得多，吃都吃不完。
桂花的特点是自幼文思敏捷、感情丰富，善于表达。
她思念自己的出生地华盛，看了不少关于华盛的书籍，经常以自己是在华盛出生的女娃娃骄傲自豪。
1983年，桂花12岁，小学快毕业了。那时她写了一篇很出色的作文，荣获大奖，被收录在《仙姑岭学区小学优秀作文》一书中。这篇作文的题目是《我爱华盛》，作文完成后，桂花还把它寄给了当年华盛邻居的叔叔阿姨们和小伙伴们，表达了对他们的思念。这篇作文《我爱华盛》，从儿童的视角，生动地描绘了华盛美好的景色。其中有这样一些感人的语句：
“裕湘与华盛有着深深的渊源。我的父母在华盛蓝焰油田公司奋斗了20年。我们四姐妹都出生在华盛，是裕湘人，也是华盛人，与华盛也有着深深的渊源。”
“裕湘大地与华盛虽然南北相距上万里，但渊源深厚。裕湘人的血性，在华盛永远昂扬；华盛人的豪迈，在裕湘永放光彩！”
“啊，华盛，我爱你！我在祖籍秀美裕湘，时时思念着我的出生地美好华盛，时时思念着在美好华盛的邻居叔叔阿姨们和小伙伴们！”
“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以最大能力报答我的出生地美好华盛！”
堂兄的岳父是靠近攸州城镇的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对该县城乡的情况比较熟悉。为了便于身患严重糖尿病的堂嫂恺寅有个照料，便于堂嫂在县城医院看病治疗，他希望堂嫂的工作单位能安排在县城。后经堂兄的岳父牵线联系，堂兄被安排在县供销社担任了一个职务，堂嫂恺寅也被安排在县城纸盒厂工作。
在县城的工作安顿之后，堂兄堂嫂节假日经常回祖居老屋，看望和料理伯父伯母和他们四个女儿的事情，同时处理家族中的一些事情。后来伯父伯母的病情逐渐有些好转了，整个家族逐渐兴旺起来了。堂兄的弟弟惠荣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精神振奋多了，人也勤快多了；二伯的孙子龙勇也当上了生产队的队长，对生活开始充满了自信。后来龙勇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那时，在外地工作的我和我父亲宗季，听到老家族中人们的这些情况，不知有多高兴！
作为一个长辈，我听闻堂兄树荣四朵金花的这些情况，更感到高兴。深信这四姐妹都是好苗子，会有造化、有出息，终将为她们的父母增光！
生命的规律难以抗拒。大伯宗孟和大伯母的病情，虽然有堂兄夫妇和他们四朵金花的悉心照料，倾心求医治疗，但并无好转。大伯母在20世纪70年代末去世了。大伯宗孟于20世纪80年代初去世了。自此堂兄树荣夫妇整个身心，全部倾注到他们四朵金花的健康成长和发展上去了。1987年，我和老伴一起调回星城工作。因为我在星城的父母也都体衰多病，家族中的事情有堂兄树荣两口子照料，而且我的工作也确实很忙，就没怎么回家乡了。但老家祖居荷叶塘的美好情景，我时时魂牵梦绕。
我常常梦见堂兄树荣的四个幼小女儿像雏鹰一样在一天又一天地成长。有一天她们突然展翅飞翔，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了，飞得我看不见她们了。我很高兴，知道她们长大了，就要有作为了。
在一个美好天气，她们突然回到可爱的祖居荷叶塘来了。她们围绕祖居里里外外看了个够，围绕荷叶塘周边转了好几个圈，还舀着荷叶塘旁边的井水喝个不停。然后，这四姐妹登上祖居南侧山坡，观看老家荷叶塘周边的美好风光，无比高兴，欢呼雀跃。
又有一天，我梦见桂花四姐妹展翅高飞，而且是向西北方向飞，我急忙问她们：“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她们告诉我：“我们去华盛，看望那里的叔叔阿姨和小伙伴们！”后来桂花四姐妹华盛的小伙伴们也来看她们了。这些小伙伴团聚在一起，载歌载舞，一派热闹非凡的情景！
后来我梦见堂兄树荣四个已长大成人、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美满的女儿，专程回老家探视祖居荷叶塘。四姐妹在祖居南侧山坡顶上，看到周围一派大好情景，深深赞叹：“我们这个时代太好了，我们这个国家太好了，我们太幸运了。爸爸妈妈、父老乡亲们，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争气，为祖国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