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谍中谍中叠(5k)
老马此行完全是听天由命了,直到他出了寨门走到山下,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着出来了。
黄泉路上去又归,一时间庆幸、后怕、欣喜……种种心绪齐涌上心头,老马只觉腿脚酸软,用不出一丝力气。
不过他心知还没有真正脱离危险,强撑一口气,翻身上马,要狂催马力离开这里。
当他下意识扬起马鞭,忽然想起了临行前杨执的嘱咐。
“你下了赫连山,先不要返回,而是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老马有心立即远离这里,却又想到杨执的手段,一时间陷入天人交战,最终放下马鞭,决定依照杨执之言而行。
调转马头,老马一改来时的疾奔驰骋,一路信马由缰悠悠而行,半日后抵达了一处绿洲。
西域绝大部分地域皆是死寂的沙漠与戈壁,而绿洲就是镶嵌其中的一颗颗明珠。
这处绿洲不算大,面积和流沙集差不多,布局更是和流沙集近似,所有建筑皆是沿一条路而建,随路走到尽头,这处绿洲就算是走完了。
地方不大,五脏俱全,衣食住行样样有之,恰逢十五,集市开启,老马走进这片绿洲之后,可见四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虽已是夕阳黄昏却似正起闹腾之意,大路两旁树上红黄大灯笼高高挂起,烛火透亮,映的人面容红润。
人潮涌动间,炊烟袅袅,食气腾腾,尽显人间烟火胜色。
老马穿过市集,左顾右看,不时驻足,最后进入客栈之中。
悦来客栈,供来往客商歇脚之所在,同样也是此处绿洲唯一的一座酒馆,大堂之内摆着十几张桌子,多数都坐满了人,其中有南北客商,也有江湖人士,或是划拳喝酒,或是高谈阔论,或有三五之人低声私语,若是两人争论沸沸扬扬,怒骂声,叫好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几乎要将屋顶都掀了去。
老马穿过大堂,不少客人都隐蔽地瞄了一眼,看不出特殊后,又收回了目光。
老马对这些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叫来小二点了几样酒菜,在等酒菜期间,遇到了一位故人,交谈片刻后,故人匆匆离去。
待酒菜齐备,老马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他丢下一块碎银,在店小二殷勤相送下出了大门,穿街入巷,走到一处民居之前。
“咚~咚……”
敲门之声传出很远,惊起几只飞鸟,扑腾着翅膀,展翼高飞。
民居里面静悄悄,毫无动静,无人发问,无人开门。
老马等了片刻,又敲了三下门,听无人应答,无奈摇头,转身离开,就像是走亲访友却发现人不在,神情中可见稍有些遗憾。
“留两个人盯着这里,其他人继续跟上去。”
“是……”
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一双双眼睛正盯着老马的一举一动。
时间推移,天渐昏暗,随着日落西山,人声渐息,风声渐起,悄然隐没于黑暗中的民居有了动静。
“嘎吱~”
门栓转动声在黑夜中略显刺耳,一道人影趁着夜色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只有鼻孔和一双眼睛露在外边,贴着角落而行,身形极快,几个呼吸就消失在夜色中。
“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
夜行人行踪虽然谨慎,却不妨暗中有一双眼睛时刻注意着他的行迹。他辗转腾挪,来到绿洲边缘一处树林中,在这里,老马早已等候多时。
“你来了。”
“我来了。”
“路上安稳?”
“一切顺利。”
“辛苦。”
“无妨。”
简短对话之后,老马将一个包裹交给夜行人,包裹不大,里面的东西似乎是什么硬物。
接过包裹,夜行人妥善收好,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扔给了老马,布袋看起来分量不轻,入手的刹那,同时有硬物碰撞之声从布袋之中传出。
“嘿嘿。”
“好东西啊!”
老马打开布袋,露出喜悦笑容,随即微微抱拳,道了一声告辞。不过他没有将后背暴露给夜行人,而是选择侧着身子,在耳听四方眼观八路的同时,保证余光能看到夜行人的举动,这个动作透露着对夜行人的不信任。
夜行人就这么看着老马的动作,直到老马自认为退出去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准备转身离开时,出言道:“我六扇门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老马闻言一笑:“哎吆,着实对不住了,我也知道,只是平日里小家子气惯了,您别见怪。”
夜行人只是一笑,不屑再与老马说话。
听出不屑之意,老马心中恼怒,他指着夜行人道:“你……”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先见夜行人抬手一扬,眼前寒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老马身后一株海碗口粗的灌树应声而断。
“你……”
相同的话语,这次是愤怒化为恐惧,老马不可置信的看着夜行人手中多出一柄利剑,又瞥到身后被斩断的树木,再次确认两者之间的距离,惶恐道:“你……你……你这是什么妖术?”
夜行人收剑回鞘,没有回应,直接转身离开,只剩下陷入无边惶恐的老马。
“嘶……”
暗中之人亦是倒吸冷气,因为角度的原因,他们比老马看到的更详细,亲眼看到夜行人拔剑挥剑,斩断了相距近二十步的灌木。
“咱们还继续盯上去吗?”
“盯什么,脑袋不要了?”
“看来此人就是尤还多老大要找的背后之人了,不过六扇门的人怎么到瀚海了?事有蹊跷,此事要尽快向尤还多老大禀报,咱们走……”
“那小子怎么办?”
“背叛老大死有余辜,处理了吧。”
“是……”
“等等,为防有诈,你们继续盯一段,再找个合适的时机。”
……
平沙城是附近较为繁华的一座城池,坐落在瀚海边缘,老马连夜赶到此地,进城时日头已经升起。古城中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据本地人讲,此城有上千年的历史,一直是勾连西域诸国与大晋的交通要道,是方圆数百里内的中心城池。
城内常住人口能有二十万左右,在瀚海这已经算是很繁华了,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与荒凉孤寂的瀚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马进了城后没有贪恋繁华,略过摩肩擦踵的行人,一路直奔城北,敲开一处宅院进入。
尤还多派出的人随行而至,躲在暗中盯着老马的举动,同时找寻下手时机。
“要动手吗?”
探子喽啰询问道。
“等一等,总感觉有点不对。”
为首之人隐隐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蹙起眉头,回忆着一路上的点滴。
“此人从赫连山下来时,悠悠而行,不慌不忙,为何与那人会面之后反而行踪匆忙?不对,其中有鬼。”
探子头目推己及人,将自己代入到老马身上。
若是换成了我,或者其他人,给尤还多老大送完信离开赫连山,不管是为了自身安全还是回去报信,肯定会迫不及待的离开,这才是人之常情。
但是此人却恰恰相反,前半段路悠然行哉,竟是一点也不着急。
此事或许可以解释为此人已有身为死间的觉悟,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倒是讲得通,可为何接头之后一改作风,急急而奔,这样就与之前行为对不上了。
“嗯,或有蹊跷,先等一等。”
探子头目是积年马匪,精通追踪之术,善于发现蛛丝马迹,行事缜密头脑灵活,因此很受尤还多器重。他察觉到不对之后先派人以飞信传书,将前半路发生之事报与尤还多知晓,剩下之人则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两个时辰不知不觉过去,一直没有动静,众人在暗中静静等待,没有丝毫不耐。
“嗯,有人~”
察觉到脚步声,探子头目深知江湖中人灵感异于常人,为防被察觉,并未直接目视,而是以余光瞥过去,就见有一人穿着沙客似的黑色罩袍走过来。
他虽然全身都罩在黑袍之下,但是行走之间,如龙行虎步,气派惊人。
黑袍人走到门前,轻敲了两下门,刹那间,紧闭门户中两人走了出来,老马赫然在列,他们对黑袍人极为恭敬,打开大门,恭请黑袍人进入。
黑袍人摘下头上的帽袍,露出了一头白发,但面容年轻,仿佛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两者对比,分外让人心生恐惧。
“啊~”
探子头目认出了来人身份,捂住了嘴巴,差点喊出他的名字。
……
“安国邪?”
赫连山七十二匪总寨之中,尤还多眉头紧皱,听取着探子头目的发现。
探子头目躬身侍立,已是将跟踪老马的所见所闻如实禀报,没有任何遗漏。
“安国邪和六扇门联手了?”
探子头目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尤还多不需要回答。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老三呐,你怎么看?”
大殿之上该坐着几个人,都是尤还多的心腹,老三为人足智多谋,更是被尤还多倚为军师。
他打开白纸扇又合上,将自己适才的琢磨道了出来。
“以属下所看,不排除两家联手的可能,但是也要看是谁占据了主导,谁利用了谁。”
“哦,你说一说?”
“是,老大。”
老三打开白纸扇,摇晃了几下以后侃侃而谈。
“瀚海虽然同时连接大周与大晋,但是实际上与大晋接壤更多一些,据我所知,大晋朝廷一直对西域虎视眈眈,这些年来六扇门一直没有停止往瀚海安插人手,归根结底就是大晋朝堂企图控制瀚海,进而影响西域。
但是瀚海并不是那么好进的,有您师祖坐镇,更有西域三十六国联合一致对外,强行进入势必引起连锁反应,最好是选择其中一个势力取而代之,逐步蚕食,慢慢壮大,不过若是有人里应外合,那就不同了。”
“纵观瀚海,能有这样影响力和实力的人,无非是您和安国邪,若是六扇门收买了安国邪,联合起来对付您,也就说的过去了。”
“嗯。”
尤还多点了点头,示意老三继续说下去。
“第二种可能则是安国邪主动与六扇门联手,毕竟瀚海同门之中尤属您最受老祖和则罗居统领看重,老祖大计有成,则罗居统领必然身居令职,届时您最有可能接替则罗居统领瀚海全局。安国邪心生嫉恨,就有了动机。”
“但是哭尊者最忌同门相残,在这样的前提下,再结合探明的信息,和六扇门接头一事仿佛是有心让咱们发现,以及安国邪最后的出现,不难看出这是安国邪针对您的布局,想要引起您与六扇门的敌对。”
“安国邪与我一向面和心不和,其本人阴损毒辣,早就被师祖和则罗居师叔所不喜,因此视我为眼中钉,若是他的话,也不足为奇。”
听到安国邪疑似介入,尤还多也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驱狼逐虎之计,当即认同的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将嫌疑锁定在了安国邪身上,尤还多还是问道:“老三,你还有什么别的考虑,可以一并说出来。”
“嗯,其实属下也曾怀疑是否存在一个未知的第三人,通过巧妙的引导,故意引起我们对安国邪的猜忌,已达到其目的。”
“真有这样的人嘛?”
尤还多闻言,神情凝重起来。
“但是经属下几经推演,都发现有几点是说不通的。”
“若要布下这样的大局,首先就是对几方必须要有深入的了解,比如六扇门一直对瀚海掺沙子的计划恐怕就是绝密,一般的人绝对不会接触到。”
“再有就是碍于哭尊者的严令,您与安国邪虽不睦,却从来没有展露出来,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当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这些机密普通人接触不到,能接触到的人必然身居高位,但是这样的人物又岂会刻意……刻意针对您呢?”
老三说完就低下头去,底下人亦是没有了动静,唯有尤还多陷入沉思。
说尤还多敏锐也好,多疑也好,其实他也有些怀疑,因为一切太过于巧合。
不过老三的话他也听到了心里,其言说的虽然隐晦,却也道出了事实,能布下这样大局,必然是对几方机密了如指掌,这样的人不管实力身份,恐怕都是尤还多仰望的。
尤还多固然是九窍齐开,人榜有名。但是在真正的大佬面前绝对不够看的,他尤还多又何德何能,值得大佬这样针对?
“不是就好。”
尤还多平复思绪,老三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问道:“老大,这一场约战明显是有诈,咱们要早做准备,您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
安国邪想除掉他,他又何尝不想除掉安国邪,只是之前碍于哭老人的严令不得同门相残,只能暗自忍耐,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尤还多打定主意,一定要借这次机会铲除安国邪,若是能重创六扇门在瀚海的势力更好,为此他先是安排人送信给则罗居,请他来做见证,随即又进行了一系列的调兵遣将,令他们分散前往约战地埋伏。
做完这些安排,尤还多不忘这一场约战,将探子头目召来,询问道:“你说亲眼所见有人以气驭剑,斩断了二十步之外的树木?”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尤还多闭目沉思,与自己对比。
“以气驭剑,从未见过的能为,能做到这样,实力必然不可小觑。嗯,此人还是用剑,说不得就是他约战于我。”
他睁开眼睛,看向探子头目。
“将你所见一切详细说与我听,尤其是那一剑的见闻,不得有遗漏。”
……
“主上神机妙算,尤还多已然成了您掌中玩物,属下实在佩服。”
一处隐秘之地,老马对杨执狂拍马屁。
杨执换下黑色罩袍,一头白发尤为显眼,他摆了摆手道:“希望一切顺利,也不枉我染发一场。”
说罢,他拿出一个瓷瓶,老马早有眼力见的打来一桶清水,杨执将瓶中液体倒入桶内,借清水洗去白色染剂。
又换了一桶清水,令发色重归本来颜色。杨执擦去发丝水渍,令老马退下,拿出了尤还多回复的“战书”。
背面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五日后,莫罗岭!”
六个字如银钩铁画,字迹遒劲,入木三分。
字不错。
还是比我差一点点。
杨执给出了评价,又看向正面,他不是比较谁的书法水平高,而是看向了尤还多留下的几个小洞。
正面留书,既是战书,也是一套剑法,彰显自身能为。
尤还多给出了约战回复,那几个小洞,看似平平无奇,却是尤还多对于剑法的回招应对。
一处小小的木块,竟成了两人经验招式的先行对决。
“前人榜高手,而今九窍齐开,身负哭老人嫡传绝学,在瀚海厮杀多年,而今正是年富力强,综合起来素质比起大派亲传弟子只强不弱,若是正面一战,恐怕是胜少败多。”
“不过我必须要胜过尤还多,而且是‘正面’胜过,以此作为名声跳板,跳出瀚海,走向更大的舞台。”
“是有点不好办,不过这样才刺激啊!不然我费尽心思布下这样的局是为了什么?”
杨执压下兴奋,闭目调息,为即将到来的约战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