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洛水之滨

约摸到了早食光景，北邻洛水的狭窄平原上，东方九夷使者的车队缓缓向西走来。

昨夜西风几乎刮了一整夜，今晨又过早开拔，车夫们和押车的军士们满眼疲惫，其他人早已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只有一个半大小子兴奋地站在最前一辆马车上，向着地平线上若有若无的大城大声嚷起来：“莘九——爷爷——快看，那是不是斟鄩城，我们快要到啦！”一旁驾辕的莘九只哼了一声作答。对他来说，不过是又一次繁重的任务快要顺利完成罢了。

那孩子可是第一次走近这座大城、走进夏王的宫廷、甚至可能亲睹名传九州的帝王真容，谁又能不激动呢？“莘九，人们都说洛水秀丽，伏羲大神的妃子就住在洛水里，像山鬼那样自由自在往来于天上人间，是真的吗？”“可能吧，五岳最高的顶峰、四渎最深的暗渊里都居住了强大的神明，他们管辖着我们逝去的先人，接受我们的牺牲、谷物和酒，保佑人间四时有序、风雨有时、河川不窒、万民皆安。不过，我还没见过有谁祭祀洛水神的。”车夫莘九费劲地摇摇头，他得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思考才能睁开睡眼，就差让旁边的孩子小风认真拧一拧胳膊了。

斜靠着车后一堆杂物的风大人还在梦中。年岁大了，一丁点小事就会总是萦绕心头。特别是这趟麻烦的差事，搅扰了这位老人近乎夜夜不眠，小睡一会儿对他的精神状态大有裨益。直到一只金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闯入梦境——“嗬！”老人正要伸手把那鸟拨开的一瞬间，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是裹着头和身子的披风滑落，阳光直射向脸上。“天光大亮了，”老人揉揉眼睛，愁思如潮水又涌上心头。

连续走了一个月有余，信鸽往返无数，九夷国内不安宁，此时起兵助夏并非良策。可夏君难道是好相与的？这些珍宝怎能抵得过对九州无尽的贪欲！也不知家人还安康否！老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日头，叫起车夫来：“莘九，过了前方的渡口，就是斟鄩直接管辖的地界了，停下来让大家休息片刻吧。准备些饮水食物，清点进贡物品，各自整饬衣裳。日中之前准备进城。”“诺，风大人。全队停车休整。吁——”莘九即刻长叫一声，向左紧了紧缰绳，缓缓将马车停在道路南侧。后面的车驾也紧挨着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了车。平原左侧是一片矮树林，尽头横卧着邙岭；右侧五十步就是洛水古渡口，偶尔有木筏停靠、接人往返。军士们立即警惕地将车队向内包围起来，莘九先带着车夫们忙着拴马喂马，又要拾柴生火煮些汤粥。小风已经跟上了莘九，帮忙堆柴、架鬲、烧水、淘粟。幸亏莘九抢了小风出来，不然这孩子也被看管起来了。这个有莘人的才干，比那些个所谓的大人们要强出许多，做个奴隶，可惜了。风大人心里赞许着莘九，慢悠悠地踱起步子，准备去如厕、净手、熏香——他要在进城之前认真占卜一番，祈求先祖神明护佑，听听上天诸神的旨意。

“莘九，爷爷说再往东走，就能看到夏宫一望无际的白梁地。白梁种在地里就会流香四溢，你闻到过吗？”汤里的香气飘起来，小风止不住地问。莘九专注地盯着粟米翻腾：“白梁很难种，也没那么多。这里倒是种了许多叫做麦的庄稼，成熟的麦种能做成香甜的饼子，比鱼饼好吃。快开饭了，赶紧吃饱好进城。一会儿给风大人送过去一点，鱼饼不吃，汤粥总要喝些。”

“啪！”猛然间汤鬲发出尖利的声响，瞬间破成了碎片，灼人的热气升腾起来。一道身影从树林间疾闪而过，莘九飞快跳起来把小风推给几步外的车夫们，又狂奔向风大人而去。可是已然晚了半步。正在摆弄筮草筹的风大人突然感到芒刺在背——一个瘦小精干的青衣人手持金戈直抵老人后腰，低声命令道：“站起来，举起手”。老人慢慢站直了身子，双手高举。莘九回撤了几步，将小风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出鞘！保护大人和马车！”领头的军士厉声叫起来，军士们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缓缓合围而上，手中的青铜短刃闪出一阵白光。车夫们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一个略有些胆子的紧紧抱住小风，不让他看见什么或者哭出声来。

“你很聪明，年轻人，”风大人不敢回头，他的声音略显疲惫和空洞，“我们不曾相识，你有什么要求，请讲一讲。如果可以，我就让他们答应你。”那人哑了嗓子，低声说道：“我身后有尾巴，也许一会儿就追到此地。你们是东边来的大人，他们可能会有所顾忌。请你帮个小忙，陪我一同到洛水北岸走一遭。”

“放肆！放开大人，可饶你不死！”领头的军士面露峥嵘。矮树林深处，一群飞鸟猛然惊起。

那人只是哑然一笑：“时间不多了，老大人，你看可否愿意施举手之劳，救小人于水火？”说话间，戈刃一层层冲破细麻风衣、丝绢袍向里而去。“我与老大人一起，可否？”莘九举着双手，慢慢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