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四月贵人来(下)
“师兄,师父让你速去湖心小筑喊师姐过来。”清亮的声音未落,便见一清秀英气的少年急匆匆走了进来。
可算来救兵了。灼华心中一阵哀嚎,差一些被了鱼这一嗓子感动得泣涕纵横。纵她是千锤百炼的药体,这湿淋淋的衣服穿这么久,也会觉得浑身上下难受得紧。
骤见眼前光景,了鱼横跨门槛的脚明显顿了一顿。所谓的师兄正烂泥般瘫在桌上,厢房中鼾声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奇于一浪。一旁是个个披头散发的女水鬼,背对着门一动不动立着,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了鱼俊脸一热,目光沿着这曲线滑了几个来回。
若方岛唯一的女子便是灼华,客观点说,确确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整日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很难让人和女子联想到一块。
何况她自小便有婚约在身。
远不如眼前这只水袖添香的女水鬼可爱。也不知大师兄几时学的这捉鬼的本事,又几时有的女鬼陪饮的癖好。啧啧,这身段,这体态,光看背影便知不俗。正面那还了得!
了鱼默默在心里给刘青竹竖起了大拇指。
却不幸发现,女水鬼滴着水的白色衣裳竟然和自己别无二致。
了鱼霎时吓得一个激灵,一溜小跑绕道“女鬼”前方,看清眼前凶悍俏丽的面容后,少年不禁打了个哆嗦,先前猥琐的念头半分不剩,讪讪笑道:“师姐,你今日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他很庆幸灼华并未看到他无意间的本性流露。
见灼华不答,不动,了鱼便料知她又着了刘青竹的道。他摆出一副谄媚的模样,笑嘻嘻近前道:“师姐,我替你解穴,你一会儿可千万别迁怒于我。”
灼华一记眼刀丢给他,威胁中带着不耐烦。解穴便解穴,一个大男人怎女人似的啰啰嗦嗦。
了鱼壮着胆子道:“师姐,咱们君子协定,你要是答应,就眨眨眼睛,我立马替你解穴。你要不答应,我可就走了,权当什么都没看见,你就好好等着师兄醒来。”说到这里他又贱嗖嗖笑了,继续道:“但你也看到了,师兄醉成这个样子,醒来怎么也到几个时辰后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是灼华这般天赋七窍玲珑心的妙人,更懂得审时度势。此刻她发作不得,又有求于人,只在心底稍稍一盘算,便乖巧的眨眨眼睛。
“这便对了。”了鱼满意的笑笑,伸手解了灼华的两穴。还没收回手,头上就接连挨了两记爆栗。
“师姐,你说话不算话!”了鱼摸着嗡嗡响的脑袋,懊恼道。
灼华森森一笑。“你说的是君子协定,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女子。”
了鱼心中不满,又怕继续引火上身,抬腿便往外溜去。没到门口,就听见灼华一声娇喝:“站住!”不觉腿一软,乖乖站在原地。
灼华把药葫芦放在桌上,慵懒的活动着僵麻的胳臂,完美的将优越的腰胸线条显露无遗。她毫不自知,问道:“师父找我何事?”
了鱼悄悄别开眼,讨好一笑。“昨夜阁中有贵客来——。”至于那贵客是谁,师父早有叮嘱,了鱼没敢多嘴。“师姐,你也知道白蔹和青黛,嗨,素来做事就及其离谱,今日贵客远道而来,他们倒好,忙活半天统共才做了四道菜,就这,红烧湖鲤还烧糊了,青菜心煮得太烂,米饭里加了些乱七八糟的药材,美名其曰大补。其他两道勉强能吃,还少了盐……师父这般超脱的人,都觉得老脸上不太挂得住了,只好差人去寻你,好歹做两道像样的菜出来。”
灼华轻笑,扶额。她觉得今日自己倒霉透了,没想到师父也这般尴尬,丢人都要丢出若方岛了。
她看一看烂醉如泥的刘青竹,想好好喂他几颗百蚁噬心丹,但想到这家伙喝醉了比醒着还要蛮横,上次直接一掌将自己拍飞,害她卧床调养了好一阵子,只得暂时作罢。
她是药体,体质是比寻常人强健了些,可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体。
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更得识趣。
“啊——嚏!”灼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若方岛的四月没有倒春寒,可也不比夏日,今她不幸落水,又身着湿衣太久,再不换掉又该调养一阵了。
想着那阵子白蔹青黛送来的膳食,再想想那个倒霉的客人,还有师父那张窘迫的老脸,灼华忘了盘问那贵客是谁,剜了刘青竹一眼后,麻溜回房换了天青色的清雅女装,简单挽起长发,便去膳房做了几道拿手好菜,足下生风往水火殿送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漂洋过海找到这传说中金乌升起的若方岛,躲过岛上重重机关和遍地的毒物,在水火殿和师父对饮。
大约不是三头六臂,便是仙风道骨……
千想万想,灼华都没想到来人是个二十出头、一身正气的剑客,在偏殿矮桌上和师父席地而坐,举杯共饮。丰神奕彩、刀削斧刻的面容,让她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灼华摆着菜品,抬眼反复打量了几番,不由脱口问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话既出口,灼华便觉得自己这一问好似话本里那些登徒子的搭讪。
“灼华姑娘不记得我了?”剑客拿起酒樽的手顿了一顿。
灼华努力回想,灵台却一片空白。只能用笑来缓解尴尬。
左丘淮理一理并不凌乱的衣袂,摸一摸鼻尖,陪笑道:“贤侄莫怪。灼华五年前不慎落海后,昏迷了几个月,醒来后便失忆了。过往的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灼华也跟着陪笑。
剑客失神片刻,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杯盏道:“也好。前尘种种,不过云烟。人总是要活在当下。”
灼华连连点头,说道:“就好比这一顿饭,你昨儿吃过什么,今儿晌午吃过什么,都是不要紧的,这一顿下一顿才是。”
白蔹和青黛满头黑线。
想到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饭菜,白逸尘哑然失笑。时隔五年,灼华倒是比那时候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风趣多了。
“灼儿,不得造次。”左丘淮宠溺的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徒儿,语气里全无半点斥责。
灼华冲他扮了个鬼脸,将手中掌盘递给青黛,乖巧的走到左丘淮身后,又是捶背又是捏肩。
左丘淮深知这个徒儿,赖着不走大献殷勤,无非是好奇来人的身份罢了,笑道:“灼儿,这便是我常和你说起的剑城少主白逸尘。”
灼华正在捶背的手一顿,一脸的假笑也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