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冠李戴
女同学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没有什么特别……我是从课文中找到现成的话:‘这小姑娘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我听到下面有不少同学窃窃私语表示赞同。有的说是从课文的预习提示中看出来的,有的说从练习册中也可以找出答案。
我认为,一种好的教育,它的边际应该是没有设定的,应该是扩展到课本与课堂之外的,天地万物都可以是教育的资源、思考的资源、感受的资源。可是在这儿呢?孩子们被死死地限制在课堂之内、课本之内、词语上面了。
让我想不通的是,我连读了几遍《小橘灯》,怎么也看不出这个“镇定、勇敢、乐观”的标准答案与作者和小姑娘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有什么关系。她们第一次见面的结果不是这样的,“镇定、勇敢、乐观”是第二次见面的结果,不是第一次的,这是张冠李戴了。
我们可以将两次见面做一番对照。第一次是:
我掀开帘子,看见一个小姑娘,只有八九岁光景,瘦瘦的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很短,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墙上的听话器,看见我似乎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来。我问她:“你要打电话吗?”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点头说:“我要××医院,找胡大夫,我妈妈刚才吐了许多血!”我问:“你知道××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说:“我正想问电话局……”我赶紧从机旁的电话本子里找到医院的号码,就又问她:“找到了大夫,我请他到谁家去呢?”她说:“你只要说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会来的。”
我把电话打通了,她感激地谢了我,回头就走。我拉住她问:“你的家远吗?”她指着窗外说:“就在山窝那棵大黄果树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说着就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这次见面,小姑娘给人的印象是胆怯、怕生、悲伤甚至有点儿慌里慌张,与“镇定、勇敢、乐观”完全相反。
请看第二次见面:
我轻轻地叩着板门,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来开了门。抬头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来就微笑了,招手叫我进去。这屋子很小很黑,靠墙的板铺上,她的母亲闭着眼平躺着,大约是睡着了,被头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脸向里侧着,只看见她脸上的乱发,和脑后的一个大髻。门边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小砂锅,微微地冒着热气。这小姑娘把炉前的小凳子让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大夫来过了吗?”她说:“来过了,给妈妈打了一针……她现在很好。”
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说:“你放心,大夫明早还要来的。”我问:“她吃过东西吗?这锅里是什么?”她笑说:“红薯稀饭——我们的年夜饭。”我想起了我带来的橘子,就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矮桌上。她没有作声,只伸手拿过一个最大的橘子来,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两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轻轻地揉捏着。
我低声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橘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橘瓣来,放在她妈妈的枕头边。
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更黑了。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橘灯照你上山吧!”
我赞赏地接过,谢了她,她送我出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说:“不久,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那时我妈妈就会好了。”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们大家也都好了!”显然地,这“大家”也包括我在内。泪水在我眼中打转……
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橘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橘红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这小姑娘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
这下对了,镇定、勇敢、乐观用在这里就对了,这才是镇定、勇敢、乐观!而且作者在这里把这三个词讲得清清楚楚。
女孩找错了地方,老师夸错了对象,而全班的孩子,竟然全都附和!接着,老师又夸了全班的附和!这种张冠李戴的情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呢?他们还要拼命地在“登上、想摘、爬下、缩回、点头、摇头”这些词语里面想,就好像要在铁矿石里炼出铜来!竟然集体麻木到这样的程度!
这些问题老师全都视而不见,却认为:
情况清楚了,这时学生们还没有真正学会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