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龙王真是孝死了
夏弥想起了一些她快要忘记的记忆。
她曾经观察路明非，观察了很久。
那时候，孤独而倔强的女孩刚刚苏醒了记忆，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痴呆的哥哥，自然也没有人给她做饭陪她说话。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的阴影中，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看着外面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独自揣摩着人类的言行举止。
她用言灵催眠了相关人士，给自己制造了假身份。观察一个人的笑，揣摩他为什么笑；也要观察一个人的悲伤，这样才能伪装那种悲伤。当她把这些东西一点一滴地收集起来的时候，就制造出了一个夏弥，一个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栖息在一座城市里，四周都是人，就彷佛大海上的孤岛，无边无际的海水将她包围，没有同类，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直到四年前，滨海市一座高架桥上，发生了一起事故。一个雨落狂流的暴雨夜，元素异常流动，她的某个兄弟披着北欧神话主神的大衣跳了出来。
那一刻，她差点觉得自己要被发现了。
可是并没有。
奥丁出手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孩子。
战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结束，那个男孩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好心的夏弥顺便拨打了急救电话，避免他被游走在尼伯龙根边缘的死侍叼走。
那个男孩叫路明非，沉默寡言、礼貌疏远、通过看书来了解一切。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吐槽，眼瞳黑如点漆，澄澈得能映出云影天光，让你不由得想要盯着他的眼睛看，那是孤独地映着整个世界的镜子。
好怪哦，再多看几眼。
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仿佛一圈光环，进入光环范围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股气质同化。很难想象一个人类幼崽会掌握这种特殊亲和的高难度技能。
他在篮球场上一个人投篮，所以有一个梳马尾的啦啦队长也在旁边给他递可乐。他一个人放学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在琴房练琴，几乎每个场景都有一个女孩在身边陪伴着他。
那是一个除了情商之外，各方面技能点都max的面瘫，夏弥曾邀请他一起去海洋馆完成课外调查论文，结果他在海豚区给她讲海豚的社会化行为，重视快感，情感生活混乱，还经常产生跨物种的奇妙行为。在冷清的鲨鱼区，女孩试探性地说“海豚是海里的人气生物，而从黑暗冰冷海底逃出来的鲨鱼，通常不讨人喜欢啊”，而他面无表情地隔着玻璃数鲨鱼的牙齿，一边说：只能说少，但并不是没有人喜欢鲨鱼。人类是很奇妙的物种，你知道的，有的人喜欢小猫小狗，喜欢没有生命的飞机战舰大炮，喜欢蜘蛛，所以网上总会有那么多拟人画作。
男孩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表情，大大的眼睛里是一片虚无。一番观察下来，夏弥觉得他大概是个机器人，有完美的逻辑思维，以一种很生硬的方式学习如何适应人类的生活。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夏弥终于察觉到他那股特殊的气质是什么——是躺平啊！
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十分优秀，可是从来没有一门感兴趣的科目，也没有感兴趣的学校。他参加了很多课外实践活动，可是对所有职业都没有倾向性。他经常在网吧通宵，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熟悉一款游戏的技巧，自己再写一份高仿代码，出售给小公司。
他以虚无的心态对着世间的一切，没有自己关心的，也没有自己不关心的。
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人能把躺平的气质和冷酷高效机器人的人设融合得如此完美。
就这样，悠闲地生活了一年，夏弥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为龙王的职责，于是遵循着血脉的感召，前往了京城。
奇怪，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这么容易把那段回忆忘掉？明明应该是她给路明非催眠，怎么搞得像是她被催眠了？
而且为什么一年过去，这东西从一个机器人变成了一台吐槽机？
有一些非常模糊的记忆碎片，比如，她和他相处的场景不止有篮球场，海洋馆，还有网吧，公园街头的长椅，漫画书店……
……
“我还是觉得很幻灭，变形金刚真的是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你的同胞创作出来的？”海风掀起额前的空气刘海，夏弥的腮帮子里塞满了食物，抬头望向淅淅沥沥雨幕的动作颇像是小松鼠。
有点可爱，想戳（￣︶￣）。
路明非心中忽然产生一种老父亲看见女儿长大的感觉。
他付诸行动了。
像是气球漏气的声音，夏弥脸颊瘪了下去，之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
红霞逐渐铺满整张精致面庞，像是煮熟的澳洲龙虾。她看向罪魁祸首，后者丝毫没有自己冒犯了一位王座的自觉，一边啃着火山石一边说：“虽然没有见过，但不可能存在那样的巧合，连名字都一一对应。”
夏弥很想用王座的威压砸死他，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无奈地发现，不管是自己还是奥丁，对于一般龙类和混血种都起作用的威压，对他完全无效。
所谓的威压，龙威，事实上是龙王级或公爵才会掌握的一种能力，那是将自己的意志，将精神的力量具象化，将之作为一个无形的领域碾压对手。
算了，本王今天吃得开心，不跟你一个机械脑袋计较。她心里想着。
他们最终还是被奥丁的尼伯龙根像丢皮球一样排斥出来了，路明非那惊天一炮虽然造成了很大破坏，但是在她的感知中，奥丁依旧存活，气息微弱。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奥丁和你不一样？”
“嗯……这是一个好复杂的问题啊。”夏弥想到路明非连龙族的概念都没有，就觉得解释起来十分头大。
“要不你让我插根电线到你脑袋里？我可以读取记忆并转化成数据的。”路明非提议。
“去死。”
夏弥最后还是给路明非做了一番科普。龙族起源于北欧神话里那只啃食世界树树根的黑色巨龙，尼德霍格，在龙族的历史上他是至高、至德、至伟、至力的黑色皇帝，他铸造了四大王座，培养八位龙王、八个兄弟姐妹，令他们分别掌握四种元素的权柄。在遥远的冰河纪，皇帝的威严从冰海一直蔓延到整个亚欧大陆，跨过大洋覆盖美洲和澳洲，四大王座和其余龙族战战兢兢地匍匐在皇帝的威严之下。
“后来，诸神黄昏降临了。黑皇帝被杀死在冰海的王座上。”夏弥的神色中带着一丝的哀伤和解脱之感，“魔狼冲向手持被龙缠绕的长枪、身跨八足战马的神王，巨蛇耶梦加得与从天而降的闪电碰撞，手持战锤的雷神冲向彩虹桥。
“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中则有用死人的指甲建造的大船纳吉尔法，由海拉驾驶。天空中奔跑着追逐着太阳和月亮的两匹恶狼，哈提和斯库尔。当尼德霍格啃断树根之时，当纳吉尔法建成之时，当哈提和斯库尔吞掉太阳和月亮之时，诸神黄昏就会来临。”
那些隐藏在神话中的名字也是龙族，夏弥说，奥丁是最奇怪的一个龙王，他与人类结盟，给予人类反抗黑皇帝的力量，并用传说中的必杀之枪昆古尼尔给黑皇帝带去了死亡一击。
“尼德霍格是你们的老爹？”
“没到那么亲密的程度……最多算是后爸。”夏弥撇撇嘴，显然是对这个后爸相当不满。
“孝啊。你是大地与山之王，那奥丁是哪个龙王？”路明非问。
“不知道啊。”夏弥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他的确有着龙王的位格和能力，但我的兄弟姐妹里应该没有这号龙。欧洲一直有着狂猎的传说，那其实就是奥丁在行动。在斯堪的纳维亚地方，奥丁领导的狂猎通常是被听到而非被目击。传说奥丁的两条猎狗一条叫声洪亮，另一条叫声幽暗。而这两个叫声就是奥丁狂猎唯一的声音。在很多地方，听到奥丁的狂猎开始代表着季节的转换，另外也有地方认为这代表战争与不安。也许他是天空与风，或者海洋与水的假名？”
“啧，你们看上去内部就有很大矛盾。为什么你和他有矛盾？”
“我们遇到的这个，是个赝品，他手里的枪也是赝品。真正的奥丁似乎在诸神黄昏之后就陷入了沉睡，这些赝品们四处行动，将功勋卓著的勇士带走，成为英灵殿的一员。当然，他也一直在寻找我们这些龙王的踪迹。”
夏弥手里有一截暗金色的肋骨，这是之前奥丁被路明非打伤的时候，她趁乱搜集过来的。
“真正的奥丁在通过某种方式操控假奥丁。他身上的这根骨头，是海洋与水一脉一只次代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敖广，被人类称为东海龙王。这是假奥丁的真实身份。这个就给你当做纪念好了，我吃了也没用。”
“奇怪的龙。”路明非晃晃脑袋，收下骨头。他的大脑智能模块并没有从这些信息中判断出奥丁的行动逻辑。
不过至少他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奥丁喜欢向强者出手，而且现在这个奥丁是假身。
似乎是因为讲述起了往事，勾动某些让龙伤心的记忆，夏弥的情绪逐渐低落。
那是一种让路明非觉得很熟悉的情绪。
“你很孤独吗？”
“嗯？”夏弥抬起头，熔岩的瞳孔中闪烁着恼怒的光。
“《礼记》里说，孤独是幼而无父，老而无子。你老爸尼德霍格虽然死了，但你不是还很年轻嘛，还有机会去生个胖小子啊！”
绯红再一次从夏弥耳根蔓延到了白皙的颈部。
“孤独不是你那个机械脑袋里装的数据能解释的啊。”她轻叹，“你见过鲨鱼吗？鲨鱼的历史比恐龙还要悠久，但人们喜欢恐龙，而恐惧鲨鱼。血腥，深渊，黑暗。冬天的时候，海水会结冰，鲨鱼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冰冷黑暗的海底度过，如果你今年在海面上打了个洞，发现有只鲨鱼，那么明天它还会在同一个地方。不会有人用渔网把鲨鱼捞上来，人们想要的只是它的鱼翅。那种感觉就是孤独。”
“赛博坦星球倒是有很多机械鲨鱼。但我的智能模块告诉我，孤独是一种主观自觉与他人或社会隔离与疏远的感觉和体验，而非客观状态。一个人可在众人参与的生活环境中，或者在众皆欢乐的热闹社交场合而仍深感孤独，也可在漫长的独处中毫无孤独感。
“我的记忆告诉我，你的那种孤独，不是独自走过漫长岁月的孤独，而是在那之上的……一族之王的孤独。”
“说说看。”夏弥的眼中有了一丝波澜。
“曾经在母星上，有一位前辈告诉我，为王者，不能有让别人牵制的软肋，所以要首先学会失去。你要失去你的自由，失去你的爱情，必要的时候，失去你的生命。”
头顶星汉灿烂，暮春的夜风吹过身边，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将远方黑色的重云冲散。
路明非指着一个方向说：“那是塞伯坦星球的方向，那位前辈在一场战争中牺牲了自己，将一半的火种留给我，让我带着其他同胞离开母星，到宇宙去寻找生存之地。那位前辈的名字叫威震天。”
那场战争旷日持久，造成赛博坦星球分崩离析，维系星球的三大核心，领导模块、圣贤电脑和魔力神球下落不明。为了寻求能源，一批又一批的变形金刚背井离乡。路明非是在战争的废墟中出发的，而前辈们与他们出发的时间相差不多，但更早到达了地球。
“火种……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就是那样。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王，我至今都一直待在这座沿海的小城市里，没有找到其他同胞。但我觉得这也是正常的……为王，也是一门技艺，我们都是第一次，所以要不断学习。”
“没想到你会有这种理解。”夏弥歪歪脑袋，“你想去烙阳星是为了找同伴吗？”
“那倒不是，在降落地球的时候，我和他们失去了联系。”路明非望向天边的眼里有一丝怅然，“对了，你有经历过奥陶纪或泥盆纪吗？有一批同胞比我们更早来探索地球，他们伪装成了地球原始动物，向母星汇报说找到了大量能量水晶，但是后来和一支神秘种族发生了战争，销声匿迹了。”
“超能勇士？”夏弥愕然。
“对，他们是最早接触地球的变形金刚，也是从他们开始，我们给自己增加了生物变形的姿态，这样可以更好地适应地球环境。在生物姿态下我们可以通过有机物来补充能量。”
“原来如此。很可惜，我们四大王座诞生的时候，已经是二叠纪时代，至少我并没有见过你的同胞。诺顿或许会知道一些。”
“诺顿？”
“掌管火元素的青铜与火之王，他拥有金属的权柄，在炼金术的领域登峰造极。埃及金字塔，古巴比伦通天塔，就是他的手笔。”
路明非眼睛一亮：“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夏弥摇摇头：“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华夏的西汉末年，他在蜀地辅佐公孙述称帝，后来被华夏的混血种世家杀死，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