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晓
一、破晓
1890年夏，南城胡同，一家三十七口，落了三十五个人头。斩的是窝藏反贼的林家，据说林家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小闺女，至今下落不明。
“爷，收不收？”。一个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哽咽着问道。
车后座的男子半晌不言语，静静的看着热闹的人群，眼底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凉。
人们扎堆看砍头，仿佛是看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期间不乏各类议论。男男女女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话里话外全是感慨林家命运多舛，可眼里却是看不见一点慈悲。
“晚些打点一下，别做太明显。”
“是。”
人群里面，一个老乞丐拉着一个小乞丐，默默地关注着台上的三十五个人，而后隐去。台子上跪的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周家老宅。
“哟，这不是旭泽吗？啥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我好派人接你去。”说话的是周家大公子周浩宇。
“大哥。”周初一一打过招呼后，盘起二郎腿坐下，随手拿上桌上的杯子把玩。
周初字旭泽，周家七公子，刚留洋归来，年二十四，向来乖张，风流倜傥的人物，京城四少之首。
只因不务正业，常年留恋花街柳巷，各大戏院剧院，相传还有龙阳之癖，故至今没人敢把闺女许给他。
“这次把大家召回来是爹的意思。目的是商量一下，林家名下那些商铺的处理事宜。当官的把这块肥肉扔向了商会，肥水总不流外人田。”周浩宇是商会会长，自然想把林家转入自己的囊中。
“大哥，我想要金街那几处，你也知道，我手下的铺子刚好与那块连着，若统一到一处，日后生意也好做，咱们家在金街的势力又扩大了一圈。”说话的人是周家老三周玉清。
“怎么哪都有你？回回有好事，你就指好地方张口就来，老三，别贪得无厌，上次毛家的事儿你可没少参与，哪能回回都是你呢？”老二周沐风不乐意了。
一时间，周家几个，你言我一语吵开了交，老大看着周初不说话便问：“老七，你的意见呢？”
周初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我没意见，你们决定就好。”
话毕，天上一只风筝，掉入了周家的院庭之中。
“七弟生性寡淡，这商界的事自然留不住他，唯有那长街巷子里头的花色，那才值得他惦念呢。”说话的是老三。
老二也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我还有事，你们决定就便是。”说罢，周初信步中庭，拿起那只风筝，徐徐走向门外。
门外一堆孩童围着他，周初故意把风筝拿的很高，随后又给了些铜板才得脱身。
会江亭，城中最大的戏院，当家名角儿是曲烨华。今日唱的是《荆钗记》。
“锥有破茅之地，仅可容身，囊无挑药之资，旋谋糊口，剪发常思侃母，断机每念轲亲。”台上人唱着，顾盼生辉，台下人念着，手指打着节拍。
二楼主座基本是空的，偶尔几回也只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周家七公子。
帷幕落下，戏腔隐退，余音袅袅。
“待得他年归故里，才知人事已全非。”座上的人暗自念叨。
“哟，七少还自己唱上了。”一个书生扮相的男子还没卸下妆容，穿着一身戏衣就跑来搭话。
周初微微一笑，示意他坐，“曲老板如今人红是非多，倒不怕跟我带上关系？”
曲烨华白了他一眼：“呸，我去你的，老子和你在一起怎么了，别说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我自个愿意的，挨旁人什么相干了？”
“嗤”，周初抿了口茶。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周初一脸嫌弃。
“嘿，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名声！呸，也就曲爷我不嫌弃你。”曲烨华气的剥瓜子的手都在抖着比划。
周初低头喝茶，笑意盈盈。
曲烨华敛了笑，眼神扫视了周围一圈，“我这次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叙旧的。”
周初略抬手，屏退左右，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曲烨华。
曲烨华丢下手中的瓜子，“算了，这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你直接跟我走吧，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说罢，曲烨华就去拉周初的手。
“哎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自己会走呀！”周初是翩翩佳公子，怎么禁得起这般蛮横拖拽。
曲烨华不满的看着他，“你啥时候讲过体统？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带路带路，服了你了。”周初无奈的摇摇头。
曲烨华把周初带到了自己住的四合院。
“你带我来你家？”周初疑惑。
“哎呀，啥也别说了，进去就知道了。”曲烨华浑蛮的把他拽进自己屋里。
“你这猪窝乱成这样，也不收拾收拾。”周初拿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屋里倒是不臭，就是东西太乱，打扫不勤快，难免落灰。
曲烨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小点声，没看到有人在睡觉吗？”说罢，指了指床。
这时，周初才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周初宸皱起眉头，鄙夷地看了一眼曲烨华。
“哎，不是，你啥意思呀？”曲烨华急了。“可别瞎想啊！”
周初走近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长得白净，眉目如画，乍一眼像沉睡的仙女。
周初暗自思忖：原来书里说的倾城之貌也是有的。
忽而，他又暗骂自己下流，对着这天仙般人儿有了这样的龌龊心思。
“嘿，想什么呢？”曲烨华急忙打断呆住的周初，“你可别有什么其他想法，人可还未出阁呢！”
周初使劲敲了下曲烨华的脑袋。
“哎哟，铁打的头哇，下手这么狠？”曲烨华揉了揉头，嘴里直骂骂咧咧。
“谁让你下流揣测我？”周初白了他一眼。
“得了吧，就七少您那个艳名，南城谁不知道啊！但是我奉劝你，可别打她的主意。知道她是谁吗？”曲烨华一边揉头，一边小声叨叨。
周初只看着那姑娘，并不搭话。
曲烨华见他没反应，急忙附耳过去，与他说：“林家的！”
周初瞳孔微张，“怎么找到的？”
曲烨华得意的笑起来，“她奶娘是我们旮沓的，那日她奶娘带着她出来买东西，正好撞见了我，刚好她家在抄家，她们还不知道，我就急忙把她俩给藏了。”
周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找到这孩子，曲烨华算是帮他大忙了。可是窝藏死囚，这罪名太大了。
“这事多谢你！”
曲烨华呆住了，眼里尽是失望，“憋半天就这么一句啊？我还以为怎么着都得赏我点真金白银花花。”
“要多少给多少。”周初放下这话，分量十足。
曲烨华笑开了花，“得嘞！”
周初走到床边，注视起这张有两分好友影子的脸，不禁伤怀。
“咦，怎么这样烫？”周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小脸惨白的不见血色，难免让人担心。
曲烨华闻声过来，“哎哟，坏了，今早带她看完砍头，回来人就这样了，一直没醒过。”
曲烨华多年一个人摸爬滚打，野蛮生长惯了，哪里知道照顾小姑娘，他眼里把自己屋子给她，就是最大的照顾。
周初急忙抱起女孩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