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说话
自从妈妈、二叔和三叔一起吃完那半水桶河蟹以后，三个人心里的阴霾也随着那一地的风卷残云渐渐消散了。哥哥的胃口也开始好了，每天除了吃奶，妈妈还给他喂点儿炒面或者小米粥，有时候还给他喝几口饭糊，就是做玉米粥时，玉米碴子倒进开水里，用锅铲子搅动后，上面漂着的白泡沫。妈妈用勺子舀出来，放凉以后，用小勺子喂给哥哥吃。你还别说，哥哥还挺爱吃这个，虽然没什么味道。渐渐的，哥哥脸色红红嫩嫩的，带着酒窝儿的小脸又圆鼓鼓的，那个九死一生的鬼魔彻底地无影无踪。
四个月以后，爸爸回来了，离家半年多，哥哥已经由会爬长到会走了，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时不时地来个屁股墩儿，或者刹不住脚来个嘴啃泥，摔疼了就会哭两嗓子，然后起身继续……
六个多月，哥哥已经忘了爸爸的样子了。一天下午，妈妈洗完衣服，在院子里晒衣服，哥哥在旁边玩儿，爸爸背着行李从大门口走进来。妈妈扭头看见爸爸，先是一怔，然后高兴的地问:“你咋回来啦？还回去吗？”不知道怎么回事，妈妈突然看到爸爸回来了，先是惊讶、欣喜，接着是泪流满面，掩面而泣，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哭。爸爸见状吓了一跳，心想:“高兴成这样，不至于呀？”爸爸心里自嘲，感觉还没那么大魅力。赶忙放下行李，走到妈妈跟前:“你怎么啦？”不问不要紧，这一问妈妈“哇”的一声扑到爸爸怀里泣不成声，身体还跟着微微的颤抖，仿佛要把这半年来的遭遇全部打包，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爸爸被这痛哭流涕弄得有些茫然，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抱着妈妈。爸爸是很传统的一个人，从来不敢在大白天在外面和妈妈这么亲密接触，那可是七十年代的农村，被人看见是要被说闲话的。以至于后来妈妈常常吐槽爸爸，他们结婚回娘家拜新年，回家的时候，过了那道山岭，进了屯子。爸爸害怕被人看见，硬是跟妈妈分开走，屯子里一共三条街，爸爸走第一条街，妈妈走第三条街。这大白天的，这样抱着，爸爸心里发慌，轻轻推开妈妈，双手扶着妈妈的肩膀，柔声地问:“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啊啊呜呜呜……”妈妈还没说话，哥哥吓哭了，应该是看见妈妈哭了，他害怕了，以为爸爸是坏人。妈妈见状，抑制住哭声，边抽泣边蹲下来抱起哥哥，对他说:“别怕，他是爸爸，爸爸回来了！”哥哥停止了哭声，脸上还挂着泪珠儿，眼圈里还有泪花在打转儿，怔怔地看着又黑又瘦了的爸爸。爸爸伸出双手要抱抱他，他连忙转过头，两只小手抱着妈妈的脖子，趴在妈妈的肩膀上，不肯让爸爸抱。妈妈告诉他:“这是爸爸，快让爸爸抱抱！”哥哥转过头疑惑地望了一眼爸爸，又转回去，任凭爸爸怎么叫都不肯转过来，双手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脖子，好像一松开妈妈就不见了似的。这时候，爸爸的脸上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复杂的表情，眼角也有点儿湿润，也就不再勉强，起身去拿起行李走进屋里，妈妈抱着哥哥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听妈妈讲完这半年来的遭遇，爸爸转身擦了擦眼睛，又凑到哥哥跟前，哥哥正在玩三叔的一把破木枪，看到爸爸过来了，扔下木枪，又钻进妈妈怀里。望着半年不见，差点儿再也不见的儿子，爸爸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抿着嘴唇，强忍着泪水，转身走了出去。听到爸爸出去了，哥哥赶紧从妈妈怀里起开，走到窗台边，透过玻璃向外望。他看见爸爸拿起扁担，挑起水桶向大门外走去，又过来拉着妈妈，手指着窗处，嘴里还呀呀学语，意思是告诉妈妈，那个人把咱家的水桶拿走了……妈妈笑了笑，对他说:“爸爸是去挑水了。”
血缘关系真的是好奇怪，刚刚过了两天，哥哥就不再害怕爸爸了，还主动找爸爸抱抱。神奇的是爸爸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哥哥居然会说话了，第一句竟然是喊“爸爸”。是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哥哥手里拿着一个土豆条，慢慢地伸到爸爸跟前，清亮地说了两个字:“爸爸！”大家都停下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三叔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瞪着眼睛说:“小侄子会说话了，他在叫爸爸！……”“爸爸！”三叔还没说完，哥哥又清脆叫一声，看着他萌萌的样子，瞬间大家都笑了起来，把哥哥笑的一愣一愣的。
饭后，三叔有点儿不服气，让哥哥叫他“三叔”，哥哥不叫，应该是不会叫。三叔便拿出史无前例的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三……叔……三……叔……”，连比划带喊叫，教了好长时间，估计他自己学习都没有这么认真过，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哥哥就是叫不出来。二叔和爸爸妈妈都劝他算了，以后慢慢教吧。三叔的倔劲儿上来了，不听到“三叔”两个字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准备出大招，拿出爸爸给他的一颗糖，在哥哥面前晃，笑眯眯地对哥哥说:“快叫三叔，叫三叔给你糖吃。”哥哥瞅着三叔手上的糖，嘴唇动了动，“三叔”没说出来，口水却流了下来。三叔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好气的说:“小馋猫！我们班都没有你这么笨的孩子！”说完拿着糖要转身离开，“傻猪！”哥哥特别响亮的叫了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哥的声音刚落，大家笑声四起，前俯后仰，二叔都快笑抽了，妈妈也笑出了眼泪。三叔做梦都想不到哥哥会说的第二句话是骂他“傻猪”，而且还是他倾其所有，教了差不多半宿，哥哥才会说的。气的三叔泪眼婆娑，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带哥哥玩儿了，更别说吃糖了。这件事成了三叔的一个笑柄，让二叔嘲笑了他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