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客卿
“却不知你家公子姓甚名谁?”
张虚陀疑惑地看向狂医门徒,眼前姑娘敢当众蔑视太医院令和儒家神医,却无力救出含冤入狱之人。
由此可见,悬壶海狂医在大乾徒有声名,并无多少实权势力和人情威望等。
窥一斑而知全豹:
所谓名医,一旦面对朝廷官府,便也无能为力。
这就是杏林中人的悲哀,悬壶济世又如何,含冤入狱无人问。
张虚陀年幼时,父亲因一次义诊得罪了乡绅地主,当街被恶奴打成残废,报官之后反遭栽赃诬陷,锒铛入狱含冤而死。
父亲一生行医治人无数,多次慷慨义诊帮助贫苦,然而在他性命攸关之时,却是没有任何报恩还情之举出现,反倒得以见证官绅勾结时百姓配合着颠倒黑白的黑暗现实,切身体会了农夫救蛇后反被咬的滋味。
因为父亲之死,张虚陀深知空有悬壶本领无法安生,行走世间如履薄冰,为难时刻无人相助,更不会有谁记得义诊受医的恩情。
所以,张虚陀不仅加入了济世堂背靠医圣,还走上炼体武夫的修行之路,更是将豪门大族的千金迎娶回家。
只有背景足够强大,且拥有自保的实力,才能安然行医天下,使人记住义诊恩情。
“外城李家,李弄武之子,李慕白少爷。”
李慕白傲然报上来历。
众人却不知,其实眼前的狂医门徒正是李慕白本尊,只不过是与女人互换了神魂躯壳,暂时呈现平平无奇之相。
“外城李家?”有个名医面露狐疑,“若老朽没记错,临海县令李大人,正是李家之主李长青的胞弟吧。”
“当年好歹是官城大户,而今兄弟相残窝里横,难怪落魄式微。”
张虚陀稍微一想,便知李慕白为何含冤入狱,这种名门望族内斗的情况屡见不鲜,他听过许多类似事例。
“无聊。”
袁淳风冷冷吐出两个字,再次转身,离开济世堂。
“子仁兄,事不宜迟,鸿与道之兄这便去根除毒源,再会。”
皇甫鸿与张虚陀道别,临走前,对李慕白说:“陛下圣明,天地有眼,朝廷公道,法度严明,若李家公子的确无辜,自能相安无事。”
显然,这位儒家神医和奉天御医都是大忙人,绝不会多管李家少爷含冤入狱之事,方才之所以在此稍作停留,只是想看看狂医门徒的悬壶手段而已。
对于皇甫鸿的废话,李慕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中鄙视圣院郎中的演技,实在有够差劲。
不得不说,若论虚伪作态冠冕堂皇的本事,儒家君子比起道宗门徒差远了。
两位圣手离去后,李慕白移动目光,淡淡看向医圣弟子张虚陀。
“小老儿只是一介平民,无权干涉朝廷官事,惭愧……”
张虚陀摇头自谦,表示自己人微言轻,没能力帮助李家三房少爷脱离牢狱。
“医者虽仁心,奈何天下不平何其多,小老儿只想做好分内之事。”
张虚陀强行解释一句。
“本姑娘自然明白,”李慕白一副早已料到的样子,走出济世堂,面对许文义等人,“庸医不能解的毒,本姑娘手到擒来,尔等可愿付出诊金?”
中毒患者的家属纷纷点头:
“自是愿意。”
“还望神医相助。”
“天下没有免费的道理。”
“敢问诊金几何?”
‘巧合’的是,身中南海尸毒之人非富即贵,有的就像许家老太爷一样乃是家中顶梁柱,在场求医者早已心急如焚,此刻听闻狂医门徒能够解毒,岂能吝啬区区诊金?
“本姑娘不收臭味铜钱,谁若能将我家少爷从临海县衙的大牢里救出来,便可充作解毒诊金。”
李慕白抬起拐杖,指了指西边,那是临海县的方向。
这时,张虚陀出现在众人眼前,言证狂医门徒的本事:
“这位姑娘方才略施医术,便让一位中毒患者从昏迷中醒来,小老儿自愧不如。”
“当真能够解毒吗?”
许文义等人方才还有些疑虑,此刻更添信心和希望,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慕白。
李慕白面无表情:“多说无益,尔等交付诊金之后,自然能见分晓。”
“请先解毒,若真有效,定付诊金。”
众人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可是有背景有关系有身份地位有权有势的尊贵人,眼前的小丫头虽然有些医术,说话也挺狂傲,但从一个县衙监狱捞人都得以诊金交换求于外力,自身成色如何已经一目了然,拽个狗屁啊?
一般而言,大夫治病救人,的确是先付诊金再行医,还可以谈条件摆个谱。
但凡事都有特例,比如御医给皇帝治病前,敢张口提钱吗?
患者的身份决定了杏林规矩,底层下人帮上层尊贵解毒,必须先行医后结账。
“人命关天,尸毒入骨,危在旦夕,不可耽搁,医治后我等自会结账,没有先付诊金再解毒的道理。”
“签下书契,绝不食言,快点救人!”
中毒患者的家属不时看向张虚陀,想知道这位药王是什么态度,是否会给狂医门徒撑腰?
如果会,他们便尊尊重狂医门徒,老老实实先付诊金。
李慕白无视众人,神色淡漠,斜睨张虚陀:“你就任由这群歪瓜裂枣在济世堂门口犬吠?”
张虚陀目光变冷,答非所问:“狂妄,没问题,却必须承担后果。”
“刚刚袁淳风对你出手时,老朽之所以出手干预,是因为看不惯奉天司卖药郎的作为,以及想留下活着的狂医见识一番悬壶手段,现在却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了,更不可能在乎你的死活,莫非你还指望老朽能无偿为你主持公道不成?”
“呵呵,你这位狂医门徒刚才可不止鄙蔑京城的酸儒生卖药郎,连济世堂都被你视为盛产庸医废物之地,老朽的身手和医术虽上不得台面,记忆力却也不差,哼!”
“医者仁心,老朽也认为,你必须先解毒!”
张虚陀此话一出,众人心中冷笑,看向李慕白的目光涌现威胁。
在他们眼中,区区狂医和贱民没区别,必须像狗一样乖顺听话。
“小姑娘,本公子给你一个忠告,识时务者为俊杰。”
许文义身前,一个相貌堂堂的锦衣男子面带冷笑,戏谑地看着李慕白。
方才,许文义已经小声给他解释了三房丫鬟的情况,他顿时认为吃定眼前的狂医门徒,大有一言不合就吩咐下人动手的意思。
他叫陈剑锋,来自外城四大名门之一的陈家,身中南海尸毒的人是他的生父,在家族里有着一定的地位。
父亲若中毒身亡,陈家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他陈剑锋却会失去一个有力靠山,故而他今天才会亲自来此,期待神医妙手回春。
陈家虽不敢得罪济世堂,更无胆要求京城圣手解毒,但对于一个徒有虚名声的狂医,却也没有多少忌惮,何况眼前的少女只是区区一介门徒。
少女再狂,实际上也就是个无权无势没有背景的底层平民,还屈身尊称李家的废物少爷为公子,区区低贱奴才一个,陈剑锋有自信随意拿捏。
“狂医姑娘,敬酒不吃,就要吃罚酒了。”
“医者仁心,你有义务和责任解毒救人,否则便是草菅人命!”
“哼!此前你狂妄自大,侮辱朝廷太医,该当何罪?”
中毒患者的家属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强势威胁。
有些人摩拳擦掌,目光凶狠,宛若盯上羔羊的豺狼。
一群白痴!
许文义心中暗骂身边的人,现在狂医门徒是唯一的解毒圣手,所有中毒者的性命尽在掌握,岂能任人胁迫?
不过这样也好,日前李家利用傻女许玲玲去试探李慕白的成色,此刻许文义便躲在人群后面,利用陈剑锋这些白痴先撞一撞狂医门徒的长枪。
如果狂医软弱可欺轻易就范,许文义便借着众人的威势行事,趁机强迫对方为老太爷解毒。
可若是威胁逼迫没用,许文义也能置身事外,不至于进一步得罪对方。
“呵呵,一群蠢猪,以为姑奶奶真是泥捏的?”
李慕白目现鄙夷,俯视众人冷笑一声,旋即面向济世药王:
“张虚陀,本姑娘空有医术却闲来无事,你济世堂可愿聘请一位无德狂人任职坐馆客卿?”
这话是承认狂医门徒没有医德。
所谓坐馆客卿,便是特聘医生,待遇优渥。
“自然愿意,敢问姑娘,可愿遵守济世堂医规?”
张虚陀满面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咋舌,陈剑锋等人顿时仿佛吃到大便一般疆在原地,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看药王这态度,分明是早就期待着狂医门徒加入济世堂,极像一个求贤若渴之人。
有几个中毒者的家属已经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被药王张虚陀当成了胁迫药王门徒主动成为济世堂坐馆客卿的助推工具,竟还傻乎乎以为狂医门徒任由拿捏。
甚至于,济世药王和狂医门徒方才可能在演戏,假装彼此不合,联手耍众人玩儿。
所谓急则生乱,有个锦衣男子欲哭无泪心中悲哀,若非太过担忧身中尸毒的亲人,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犯蠢冲动,像个莽夫般当场威胁强迫狂医门徒解毒,先付诊金又不会死,非要得罪对方干嘛?
“医术再高,也要吃饭,赚钱守规不寒碜。”
李慕白点头,说罢面露轻蔑,鄙夷地扫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中毒者家属们,仿佛在看一群降智蠢猪。
实际上,这些人并非真是脑残傻缺,古代封建王朝的社会风气就是如此,某些有身份的权贵骨子里看不起底层百姓,觉得威胁强迫是理所应当的正常之举,甚至养成了仗势欺人的习惯。
一个没背景没地位徒有名声的神秘狂医,连七品县令的衙门大牢都束手无策需要找人帮忙,的确没有资格要求在场的名门公子望族家主先付诊金。
更现实点来说,底层名医治病救人甚至都不能收钱,无脑跪舔上层权贵才是智慧正解。
当年,张虚陀的父亲给乡绅看病时非但要识趣地拒收诊金,收到吩咐后还得以最快速度上门医治,否则家里人就会遭殃。
张虚陀之所以家破人亡,就是因为父亲‘不识好歹’,在一次义诊中为给重伤的穷人行医续命,以致于收到乡绅命令后稍微耽搁了会时间,旋即就被恶奴打成重伤含冤而死,母亲姑姑和弟弟妹妹等事后也全都遭难,只有受到‘医运眷顾’的小张得以幸免。
所谓医运,也就是杏林群体的气运,看不见摸不到,具备神异,玄奇奥妙。
张虚陀的父亲行医一生义诊上百,意外积累了杏林相关的气运因果,这才不至于全家死绝张门无后。
“好,”张虚陀脸上笑容更浓,“姑娘若名副其实,济世堂自不亏待。”
“口说无凭,是否名副其实,入堂一试便知。”
李慕白自信满满。
他身怀天书中的医术传承,治病开方、望闻问切、下药施针等认知遥遥领先于当前时代,更是熟知未来发展和人物性格,令张虚陀心悦诚服不在话下,被济世堂奉为上宾轻而易举。
“姑娘,请。”
张虚陀引着李慕白再次走进济世堂,消失在门口众人的眼里,许文义身前的中毒患家属直接懵傻了,一时不知所措。
“怎么办?”
“她若真成为坐馆客卿,我们可就麻烦了,医圣前辈名下的济世堂几人敢招惹?”
济世堂虽然归属于行商盈利之流,看似没有什么权势,地位低于士人农民和下工,可实际上隐藏的能量非同小可。
比如许多达官显贵江湖大佬就欠着药王恩情,谁若是敢在这里造次,后果不堪设想,除非身份背景实在够硬。
方才,张虚陀可是敢对京城奉天司的御医袁淳风动手,在场之人放眼蓬莱外城或县村还勉强有点地位,可若是扔到内城去,便没有昂头挺胸的底气了,放在官城则更是一文不值贱于家仆。
对比京城的奉天御医,便是狗屁不如蝼蚁一般,哪里还有资格请求一位得到济世药王亲自认可特聘的坐馆客卿解毒?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刚刚众人还看到希望胸有成竹,转眼就跌入绝望深渊悔不当初。
……
这边,李慕白刚和张虚陀走进济世堂,便语出惊人:
“张虚陀,本姑娘观你呼吸不顺真气紊乱,极像运功修炼走入歧途出了岔子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