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葛老先生
七天过后。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未满十八岁的孩子齐聚一堂,在葛老先生一手创办的书屋里看书,叽叽喳喳的说着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今儿一早,我就亲眼看到胆敢去偷海大胆子家海货的那个小子,被海大胆子手下人放了!”说这话的男孩才十岁,正是好动又调皮的年纪。
猫兄捏着书本的手一颤,恶狠狠的说:“海大胆子也是仁慈,要换成是我定打断小偷的腿!谁敢偷我家的鱼儿,我杀了他!”
这些小孩对此嗤之以鼻,都是一笑了之。
三水拖着黑瘦干瘪的身子,轻车熟路的绕过人声鼎沸的书屋,径直走到躺在摇椅上的葛老先生的身旁,拿了葛老先生手边的一壶茶,一饮而尽。
葛老先生眼皮子抬了下,见是三水偷喝了他名贵的茶,也不知他是心疼茶,还是看不得一身是伤的三水,他又合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
“先生,你今儿泡的茶忒苦了!”三水调侃道。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走,赶紧走!”葛老先生也实在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六十岁左右,独自守着这书屋也有三十年的时间,期间也曾有人上门说媒,更有不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都被他拒之门外。
葛老先生给自己取名书生,除了他自己叫自己书生之外,所有人都秉着尊重读书人的常识,尊称他为老先生。
葛书生偶尔也会在无人时犯嘀咕,想着自己要不要改名叫葛先生,显年轻!
三水并没有尝出茶水是什么味道,囫囵下肚,他还没迈动步伐,人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失去意识之前,三水还在想着自己别不是才逃出狼窝,又入虎穴?
“小子?”葛书生假模假样的摇着把蒲扇,空有摇扇子的力气,却没有细心享受着微风乘来的凉意。
葛书生挥舞了两下扇子,更热了。
他把三水搬到摇椅上,为三水粗略的检查伤口。
三水赤条条的身上,有几百道鞭痕,皮开肉绽,又连着被捆绑双手吊挂在旗杆上日晒雨淋七天七夜,铁打的身子骨也很难扛得住。
三水大腿位置,是遭受审问才留下的烙铁痕,密密麻麻,清晰可见的是一个“海”字。
“这些人,下手未免太阴毒!”葛书生轻叹道。
“你救活他,我给你钱!”不知何时,猫兄也溜到书屋后院,见到三水身上遍布伤痕的那一刻,他才倒吸一口冷气。
葛书生沉默不语,他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不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要他救人,未免太高看他了!
猫兄却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匆匆跑回自家船上,他爹娘也没看清儿子往怀里揣了什么东西,人就又跑没影了。
“这东西,报酬!”猫兄抿着嘴,拿出闪闪发光的鳞片。
三水撑着虚弱的身体醒来,见猫兄跪倒在葛老先生身前,他不免有些诧异。
“猫兄,我这条烂命,不值钱!”三水想挣扎起身,无奈的发现自己身体不听使唤,让他有种身体已经四分五裂的错觉。
他身上的皮肉伤太多,能强撑着走到书屋,已是极限。
“你小子,活着就行!”猫兄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张牙舞爪的说:“葛老先生,你看到没,我这兄弟命硬,讨你这块宝地养养伤,等他伤一痊愈,这东西还是你的!”
葛书生抓着那块鳞片,哭笑不得。
小小年纪,竟学会强买强卖?
不过嘛,这块鳞片倒还真算得上稀罕物,猫兄是渔民儿子都不识货,那他一介书生学识渊博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自然是笑纳了。
“哎,光是这一片能看不能吃的玩意儿可不够,你每天至少得送来两条肥美的新鲜鱼儿,给他养身子!”
葛书生为了打消这俩小子心里得疑虑,又故作正经的说:“你不来,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被我转手卖了?这一带,常有青壮年小孩子丢失,估计都被人掳走卖了!你俩瘦的皮包骨,也值点钱!”
“你是个读书人,曾说过读书人当知道礼义廉耻,忍耐克己!”
三水不信葛老先生是个坏人。
猫兄却有不一样的看法,讨价还价道:“每天都来是不可能的,最近我阿爹阿娘想随着大船出海捕鱼,我也不小了,想跟着出海见见世面。这样,我这几天多抓一些鱼儿给你送来,你看如何?”
“不成!”葛书生想到了什么。“万一你跑了怎么办?我岂不是吃大亏?不成不成!”
“我人不是还在这儿吗?等我伤好了,自己去捕鱼还你!”三水冲猫兄挤眉弄眼,暗示猫兄不要有后顾之忧。
猫兄咬着后槽牙,咯吱作响。
最终,猫兄遵从内心的想法,将那黑不溜秋的本子扔到三水身边。
“都怪你反应太迟钝,才被海大胆子看到脸抓走的。这事儿,不怪我!那块发光的玩意儿就当做是我还你没将我供述出来的人情,你我之间,仍然是两不相欠!”
“嗯。”
葛书生不明所以,眼睁睁的看着猫兄决绝跑远。
他扭过头来,威胁道:“不管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反正我是个不会吃亏的主儿。要是他没把鱼儿送来,我就把你扭送去官府。”
“送官?我犯了什么罪?”三水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不是偷了海大胆子家的海货!”
“谁作证?你?你亲眼所见了吗?道听途说,可不算证据!”
“好小子,牙尖嘴利!”
葛书生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小子气到无言以对,他的反击也很快。
只要猫兄有一天没送来鱼儿,他就躲去书屋看书,在书屋睡,在书屋吃喝拉撒。
至于三水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三水苦中作乐惯了,也知道自己这般无赖行径惹恼了葛老先生,但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方式,坚决不欠人情。
猫兄也一样。
大多数渔民也是如此。
一旦出海,生死难料,没人想欠着账一走了之。
账,意味着人们心里的重担,包袱,牵挂。
猫兄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自己抓到的五十四条鱼儿,一百一十一只螃蟹,数不清的海螺,都送到书屋。
为此,他还遭到爹娘一顿打骂。
“你还笑得出来?五十四条鱼儿有一半是鱼苗,塞牙缝?这也叫螃蟹?螃蟹老窝都被他掏空了!吃它,我都嫌硌牙!这,这又是什么?一点肉都没有!”
葛书生气急败坏,高呼自己老谋深算一辈子,末了被两个兔崽子坑得裤衩子都不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