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桃果糖-无声是我的礼物
我叫茜蓉,个子不高,性格开朗,爱吃白桃味果糖,高考前每天都是三点一线——宿舍、食堂、教室,直到,上帝关上了我的一扇至关重要的窗户?忘记再回来打开了。
对了,“茜”是“茜裙二月采莲去”的“茜”,“蓉”是“清水出芙蓉”的“蓉”。
原本我的生活平平无奇,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有一副普通长相,上一所普通小学,升入一所普通初中,又考进一所普通高中。可谁又知道我的命运偏偏不想让我再这么普通下去了。
记不清是哪天中午,没过几天就要进入高中,迎接新一轮的高中生活,所以我提前翻开课本预习。
“I lived in Amsterdam in the Netherlands during World WarⅡ.”正当我大声读着英语书第一篇课文时,我突然听不到声音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的耳朵捂得密不透风。我怀着希望“啊”了几声——我敢肯定我一定是发出了声音的——什么也听不到。窗外的鸟鸣消失了,书页间摩擦的声音也消失了。那一瞬我大脑一片空白,被人推进一个鸦雀无声的世界。
在记忆里,第一次接触“聋”是在小学,那时我才七八岁,抱着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想象她的痛苦,祈祷自己一定要健康长大;那时候“特殊人群”的称谓仿佛离我很远很远,甚至与我的生活毫无关联,而如今,我也成为其中一员。
当我紧张地跑出房门想告诉妈妈时,我才发现我不确定发出的声音是否是我想发出的。我拎起一支笔飞速写下“我听不见了”五个字后找到妈妈给她看,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妈妈眼神中露出惊慌的神色,她的嘴唇动了动,当时的我没有学过唇语,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但她的行动告诉我,她要带我去医院。
医院里的病人和家属把路堵的水泄不通,而我则是一脸痴呆跟在穿梭于人群中的妈妈身后。
“也许这时候医院很吵吧。”我想。
走在路上,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应该也不算是真的聋了,也许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就像耳鸣一样,等会医生开点药?回家吃几天就会好。”我安慰自己。
可医生的一句话给我浇了一头冷水。
当时妈妈告诉我没有办法治,而后来我才得知?医生说的是:
“聋了就是聋了,没啥好治的。”
在我眼里,事情是这样的——妈妈拉着我走进医生办公室,桌旁坐着一个带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白大褂在他臃肿的身体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刷着短视频,对我们视而不见。
妈妈和他说了什么,医生抬眼瞥了我一眼,向门外挥了挥手,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妈妈突然一巴掌排在桌上,勃然大怒的样子吓得我不知所措,医生有些甘拜下风,给我开了点药便打发我们出去。
我只记得,当直到没有办法治好时,我挣脱开妈妈的手?冲向卫生间的角落哭得撕心裂肺。
声音没有了,可这日子还得过,我趁着假期一遍又一遍学读唇语,学会了常用的手语。
然而,开学对我仍是一种折磨。
同学们闲聊是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在说的事,只能配合着大家该笑时笑,该惊讶是要装作大吃一惊,而我不合时宜地说出一些突兀的离题话语后,大家不约而同把我当成了神经病。
这当然也不能怪他们。
虽然按照我一米六三的个子应该坐在教室第三到五排,但我还是向老师说明了情况坐在第一排,讲桌正下方。
就这样,高中三年,我日复一日盯着老师的嘴唇,自己模仿老师的口型重复至少两边,猜出老师的意思;日复一日练习枯燥的手语,日复一日望着室内同学们开怀大笑,室外小鸟飞来飞回……
生活也不是没有希望,蜷缩在墙角的我看到妈妈递来的一块白桃味果糖。它就像一个点灯人,点亮我所有的期盼与希望。
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在我无声的世界里,还是有一种声音的。那便是耳鸣。它像一支乐队,敲锣打鼓停在我的耳边迟迟不肯离去。
起初我被折磨得不轻,用枕头蒙住头、捶打自己的脑袋这种可笑的事情我都干过。
最后它赢了,我只能适应它。
我告诉自己,在我这无声的世界里,耳鸣这列不定时到访的轰鸣小火车是上天给我的有声的礼物,我至少还能听见一种声音,接受它何乐而不为呢?
每当我痛苦的时候,妈妈都会轻抚我的肩膀,撕开一颗白桃味果糖,打着“吃颗糖就好了”的手语;每当我彻夜难眠时,都会吃一颗白桃味果糖,这是我唯一的找回从前的自己的东西。
渐渐的,白桃果糖的味道成为了我的伙伴。
高考结束后,我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人造耳蜗。
拿着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带上了它。我听到家人们在为我欢呼,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响个不停,我听到久违的鸟鸣“叽——啁——叽”。
吃下一颗白桃味果糖,看到录取通知书上的四个大字:清华大学。我泛起泪花,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