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浮世憾》：温柔
九月九，观星楼上，柳橙包了一个雅间，请高和诸人饮酒娱乐。观星楼原是一座高塔，后被酒楼老板买下重新修缮，作为商用酒楼。
此楼以高闻名，每年的九月九，柳橙都喜欢在此楼宴客。
今年他只邀请了高和、尹琅若、封如贤三人。
他自小就将封如贤引为知己，而后又与尹琅若意气相投，在尹琅若引见下，结识了高和。
暖黄的酒里飘着几朵满菊，柳橙一面作画一面赏酒，道：“我虽然不擅工笔，但是每逢佳节总想留个纪念，不如我画完了，你们随意在上面题几首诗，如何？”
尹琅若笑：“甚好。”
在座几位都是读书人，倒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高和显然心不在焉，看着高塔下的行人，思索着茶馆之事。又是数日过去，茶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他已经把尹琅若送的银钱全部挥霍一空，还省吃俭用了几天。
也不能怪他花钱如流水，茶馆讲究格调，茶叶要上乘，工人要有品位，工钱不能少发，以免影响他们的心情。
有时候高和也觉得自己打肿脸充胖子，但就是改不了。手底下的人喜欢给他戴高帽，他看似不知，心里明镜儿似的。
“高老板，到你了。”柳橙将笔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浑然不知。他愣了片刻，直到柳橙又唤了几声，他才将笔接了过来。
柳橙的画一板一眼，虽然雅致，但没什么新意。高和瞥了眼其他几人的题诗，一时自惭形秽。
高和觉得自己应该略通文采，可一提笔，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写了。
“秋空卷云，红叶晚萧，粉茱萸黄菊酒，三杯两盏。”
落笔后他仍旧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随意加了个日期和落款，总算完成了任务。
柳橙愣了，和众人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道：“高老板就是高老板，为了抬高我们故意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哄大家伙高兴。”
收起了画，尹琅若笑道：“趁着今日高兴，我倒是有个提议。最近我的酒楼生意太红火了，但是我们尹家钱那么多，生意太好我只觉得累，我想拿出一笔钱结社，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高和嘴角抽了抽：“你想办商会吗？”
“我知道高兄你也看不起这种充满铜臭味的团体，所以我不打算办商会，我想办一个无忧城茶艺社。”
“茶艺社？”
“如今这市面上，大大小小的茶馆卖的茶水价钱相差十万八千里。要不怎么说高兄你脾性孤高呢，像你那样高品质的茶水，在别的茶楼、茶馆早就开天价了，哪个会像你一样顺便赠送小点心的？”
“那些俗人能跟高老板比吗？高老板开茶馆根本不是为了钱。”柳橙立马插话。
高和的嘴角又抽了抽。
他想说，他最近就很想搞钱。然而现下，他只能故作深沉，一言不发。他的眼睛瞟向桌上的蟹黄，心想，如果能在散酒局的时候打包回去就好了。
“高兄不会做生意，东西的价格卖得越高，那些出得起钱的阔绰人才觉得越有面子。照我说，你只要往街上立一个牌子，写着‘一锭金子一碗茶’，到时候再让封如贤表演一下茶道，保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尹琅若一开口就是生意经。
高和摇摇头：“我不屑巴结那些有钱人。”
“就是，你又把高老板说俗了。”
柳橙岔开话题：“说起茶艺社，我倒是认为可行。反正大家吃饱了也是撑着，就办起来呗！前段时间李家茶楼赶走了一个触犯行规的茶博士，那茶博士态度还挺嚣张，说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若是有茶艺社将那人的名字贴在黑名单上，我看他还敢不敢在无忧城大放厥词！”
几人正说着话，高和却有些不自在了。
他总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投射过来，转过头，便见附近坐着一名女子，穿得倒是气派，可惜鼻塌齿露，脸若大饼，皮肤黝黑，一把团扇掩住半片肥唇，她那绿豆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这一桌。
高和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他认得那女子。
长公主之女，其父在都察院当值，兄弟们在朝在野都颇有建树，总而言之，范儿比柳橙和封如贤还大。
此女没有别的特点，就是丑而好男色。因为她背靠大树后台极硬，惹不起，于是被她盯上的男人都不敢出门。
不过，她不曾对男子用过强，只是会缠着对方一阵，等到对方拒绝多了，就罢手了。
看了一会儿，她干脆款款走来，对众人欠身行礼，道：“无颜见过诸位公子。”
柳橙不厚道地转身做了个想吐的动作，并非有意，只是看到那张脸时忍不住了。
尹琅若言笑自若：“卿郡主安。”
“叫我无颜就好。”卿无颜笑，两只眼睛几乎眯缝成了一条线。
“不知郡主找我们所为何事？”尹琅若好奇地问。
“我方才听说你们要结社，我近来也痴迷茶道，正想做点什么以茶会友呢！你出钱，我也出钱，我们一起把茶艺社办起来。”
柳橙连忙客气道：“这只是大家随口提议的一个不成熟的想法，郡主不必较真。”
“怎么能算较真呢？我们身为无忧城的一分子，养尊处优的同时也该为百姓谋福祉。这事我不派给下人去办，我自己亲力亲为，去走访调查无忧城大小茶楼、茶馆，去宣传咱们的茶艺社。我就不信办不起来。”
柳橙和尹琅若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普通的事卿无颜怎么会这么积极？左不过是因为想和他们一起做事。不是他们夸口，在座四个虽算不上貌若潘安，但也是无忧城出了名的美男子。
柳橙和尹琅若鸡贼地不表态，高和瞥了一眼卿无颜。她黝黑的皮肤因为激动泛红，反而显得有些紫了。
其实认真地喜欢自己喜欢的又有什么错？她不曾偷也不曾抢。
她正要开口，一向沉默的封如贤忽然道：“我、我觉得、可、可以。”
口吃得令人替他着急。
柳橙和尹琅若还未表态，封如贤已经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高和。高和不知什么情况，只是附和道：“好吧。”
封如贤竟然笑了。
任何时候都像一尊大佛一样缄默的封如贤，竟然在此刻变得生动起来。
卿无颜开心极了：“好，今日我们就将茶艺社的事情定下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提。”
封如贤点点头：“好。”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了，众人便不再多言。酒足饭饱，柳橙起了一个头，寒暄两句众人便各自告辞了。
柳橙自己去了别处，卿无颜也上了马车。尹琅若、封如贤与高和一道回去。走着走着，尹琅若到酒楼了，封如贤与高和一道，继续默默地走着。
封如贤本就不喜言谈，因为口吃，他的话更少了。快到茶馆门口，高和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他忍不住开口：“今天茶馆里也没什么客人，不用准备太昂贵的茶叶。”
封如贤点点头。
高和又道：“上次你沏的普洱很醇厚，今天就准备普洱。”
封如贤还是沉默。
高和瞥他一眼：“你在茶馆里也很久了，知道我的喜好。”
封如贤依然沉默。
高和咳了两声，迈开步子：“其实今天大家的意思是不需要卿小姐插手这件事，虽说做人不需要阿谀奉承，但是也要懂得看眼色，不然很吃亏。”
封如贤终于动了动唇：“我、我以为老、老板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就是说不出后半句话。
高和大步走了。
封如贤看着高和的背影，他想，高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因为高和的耳根红了。他想说，他以为高和对人情世故不屑一顾。
毕竟是老板，虽然自己不屑一顾，但对下人还是喜欢指点一二，这样想，高和是个温柔的老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