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罗山深处,一座古色古香的私人庭院低调藏身其间。
庭院以木料为主体,用砖石搭建而成,白墙黑瓦的配色,颇有些徽派建筑的味道。庭院面积不大,前后相加不到三百平方米,除了假山、池塘、园林外,也就两间瓦房。一间名叫茶社,另一间则挂了个“客堂”的牌匾。
客堂的布局简约而不简单,踏进门槛能瞧见东西两排四张木椅,正北方本是中堂,现被一道屏风挡着,似乎是故意不让人一眼看尽。这会儿,一名男子正坐在进门左手边第一张木椅上辗转反侧,他不是别人,正是与吕瀚海有过多次接触的“刀疤”。
今儿一大清早,他就收到消息,让他立刻赶到这座庭院内,说是有人要见他。这座庭院看似是个优雅的度假场所,实则是他们组织的一个秘密据点。他们就是图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安全隐秘,通常只议大事,可来一趟也颇费功夫,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很少有人会辗转几十里山路到这里来。
刚过八点,刀疤就急匆匆赶了过来,谁知在此一坐,四个小时过去,竟没人搭理,他掂量了一下,知道自个儿处事理亏,心里头七上八下得厉害。
门外的日头早已高升,透过门框射进来的光线灼热且刺目,强大的压力让他不敢起身,心头更是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吱呀!”木门扭转发出的动静,让刀疤竖起了耳朵,他立马正襟危坐,转头看向屏风。
密织的蚕丝画布上是一幅泼墨写意的山水长卷,虽说后门打开的那一刻,光就在屏风上投出一个人影,可隔着屏风,刀疤依旧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模糊觉得来者是个男人。
脚步声渐渐清晰,直到那人坐在屏风后的主位上,屋内才重新恢复了安静。
经过令人难耐的一段沉寂,那人终于开了口:“老烟枪现在怎么样了?”
刀疤此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次组织让他只身前来,果然是打算兴师问罪。
组织里只有极少人知道,之前那桩“贼帮案”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就连914专案组都未觉察,“老烟枪”实际上是个“三重间谍”。
老烟枪从冯磊的线人,发展到揭穿吕瀚海,其中最大的推动力,就是刀疤的怂恿。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一个接近完美的计划,毕竟只要展峰一死,专案组便不复存在。
而这种极为偏重个人能力的组合,公安部想要重新组建绝非易事。
再说了,借老烟枪这种江湖人的手,事情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幕后有人操控,计划简直是无懈可击才对。就连刀疤自个儿琢磨半天都觉得,能想出这番算计的,绝非一般人。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晓得,关键时刻老烟枪手一哆嗦,竟然保了展峰一命?
万般筹谋都成了一个屁,作为此事的总执行人,刀疤早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直到老烟枪被执行死刑后,他才被组织召见,着实比他预计的要晚了很多。
刀疤在脑子里飞速整理好思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已经执行注射。”
“中间有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那人又问。
“您尽管放心,老烟枪有软肋握在咱们手里,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那人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展峰这小子还真是命大,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去见阎王爷了,偏偏这也能让他躲过去。”
刀疤闻言,连忙起身重重鞠了一躬,惶恐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力。”
那人倒是通情达理,毫无责怪的意思。“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是展峰命不该绝,跟你没什么关系。”
刀疤一时间有些发蒙,既然也没怪自己的意思,那为啥大费周章把自己叫到这个地方来,总不至于只是为了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吧?他怎么想,也觉得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的好事。
刀疤倒也不是不会拐弯抹角说话,可他还是喜欢把话说到明处,便试探道:“您这次喊我过来,莫非是有别的事?”
“你这急性子。”那人似乎有些不悦,“既然你问了,那就言归正传吧!老烟枪的事,组织里头拢共有几个人知道?”
刀疤身后虽有靠山,但组织上层人员,也不是他能得罪起的,察觉刚才说话有些鲁莽,他立马放低身段,低声道:“按您的要求,尽量不要节外生枝,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亲自操办的,除了老烟枪,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嗯。”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庞虎座下一员猛将,你做事,我放心。要不是这回出了点小问题,我也不会叫你过来。”
刀疤闻言脊背一凉,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池,老头子好像有些察觉,他在让庞虎查这件事。”
“让虎哥调查?我怎么不知道?”刀疤面露迷惑,庞虎对他信任有加,这件事他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那人轻声笑道:“你跟了庞虎这么长时间,他的为人你不清楚?要不是他城府够深,也不可能成为老头子最信任的人。”
刀疤闻言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那人的看法。
那人又道:“我现在也不清楚,老头子和展峰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不过目前来说,我得到的消息是老头子对此事相当不满意,所以,你接下来要点滴不漏地观察庞虎那边的动静。还有,你的嘴也要给我把严,要是你被查出了什么,自己扛着,绝不能把你我之间的事情给漏出去,否则……”
随着那人的一个“否则”,刀疤的额头上迅速地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他跟了庞虎多年,深知对方脾性、手段。自家老大不好惹,可相比之下,屏风后头的那个男人,远比庞虎这个江湖大佬更可怕。至少他明白,万一这事真的暴露,他必定会处在进退皆死的境地里,那个“否则”的含义,不过是在他死之外,别牵连更多人的性命罢了……
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刀疤的惊恐,语气一转,轻松地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只要你守好了嘴,以庞虎的能耐,想要查到我这儿,铁定不可能,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你的快活日子,没那么容易到头。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吧!”
得了这句保证,刀疤暗中揉了揉湿漉漉的手心,如释重负地退出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