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遇见二十四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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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

雨是水最神圣的一种表现形式,因江河湖海皆有其源,唯雨水从天而降, 因此古人对雨水包含着一种崇拜之情……将立春之后的第二个节气称为雨水,除了气象因素外,还有天赐恩泽的传统人文寓意在里面。

雨水无声

当《冬九九歌》唱到“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时候,地球离黄道起点只剩下30度的距离,祖国大地上春覆盖的面积已接近100万平方公里。此时苍龙星开始在东方显现,故称“龙抬头”,也预示着万物的兴起。雨水开始湿润大地,明明只隔了一个立春,仿佛就真的变了一个世界,冬天的冻雨变成了春天的甘霖,虽然说“春冷煞犟汉”,但这蒙蒙的细雨已无法掩饰内心的蓬勃,佯装的冷酷已经毫无杀伤力。

雨和水都是象形字,意思相近,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水,准也”,本意为河流;“雨,水从云下来”,上面一横为天,下面的框为云朵,比水字更生动。

桑园,江南的森林

雨是水最神圣的一种表现形式,因江河湖海皆有其源,唯雨水从天而降,因此古人对雨水包含着一种崇拜之情。《西游记》第六十九回中孙悟空说:“井中河内之水,俱是有根的。我这无根水,非此之论,乃是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才叫做‘无根水’。”那时的人们还没有水循环的概念,无根之水因不可知其源而显得神秘威严。可以想象,将立春之后的第二个节气称为雨水,除了气象因素外,还有天赐恩泽的传统人文寓意在里面。

雨水诗词有三绝唱,一为杜甫的《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二为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三为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迎春花

与水同色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三首诗分别写于成都、长安和江南的杭州,说实话,前两首过于遥远,又过于艳丽,江南人在第三首中体会到的,雨水默默穿过寒冬的那丝温暖才最为真切。

诗人关心的是景致里的心情,农人关注的是田野里的长势。我们普通人在雨水时节与时间赛跑,老夫妻们一搭一档嫁接小桑苗,一个“批节条”,一个“插扦头”,基本没有沟通的空闲,他们必须赶雨天在家里完成嫁接的工艺,再趁晴天完成田里的扦插。清明前完成小桑苗嫁接,五一前完成菊花苗种植,就像北方人管理麦苗一般,地不能误天,人更不能误地。

雨水时,“二十四番花信”已开到第十朵。旧时人们大多基于食用或入药而去了解它们的名字,现代人拨弄花草有了比古人更科学的方法。但即使如此,“二十四番花信”中还是有许多不为现代人所了解的知识。唯雨水不同,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皆是房前屋后的家常品种,千门万户无人不识。人有心机,所以对美的表达各有心思,有出水芙蓉,有庸脂俗粉,有小家碧玉,有东施效颦;植物则相反,适自然而生长,福严渡的油菜花,鲇鱼兜的乌桕树,紫竹园的桑叶,天花荡的野草,只有形式之别,而无高低贵贱之分。古人说“素以为绚”,对花来说,能盛开的便是最美的。或许,正是因为第一场雨水对草木萌发的重要性,大自然才刻意安排了与人们生活最贴近的三种花儿此时在屋边开放。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农历二月初二,一般在雨水的尾巴上,桐乡人有在这一天吃萝卜的习俗,此时的萝卜生长已到尽头,糖分转化达到高峰,即将开始纤维化,加上此时一丝寒气尚存,故不能错过了最后一拨吃萝卜的时机。

为了迎接一年中的第一缕春光,以前的老师们会带领孩子走出青砖平房的校舍,穿过桑林竹岗,走过小河石桥,到集镇上看一场简陋的电影。然后在东风微醺、菜花星星点点的泥路上,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游荡,不错过任何一处春天的记号,回家放下书包,春天的香味和灶头的热气融合在一起。

獭祭鱼,候雁北,草木萌动。

食物链和生态重新展现出运动的姿态。

獭祭鱼与鱼陟负冰形成了一个时间上的完美对接,河面冰开为水獭捕鱼创造了有利条件。猫了一个冬天的水獭面对春水中的鲜鱼,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但即便如此,在捕到鱼之后,水獭还会花一些时间将成果在河滩边陈列排开,就像小朋友们面对桌子上的彩虹糖和果冻犹豫着先吃哪个一般。古人认为:“自然人谋合,盖一体也。人谋之所经画,亦莫非天理。”食物链的每个环节都包含着这样的天理,因此人们把水獭摆鱼的现象看作一个必不可少的礼节。对许多江南人而言,水獭是一种有些陌生而又十分神奇的动物,相传水獭捕鱼,只需在水边挥挥爪子,鱼儿便会像被点了穴一样游不动了。如果哪户人家里收藏了一只风干的水獭脚,更是视若珍宝,一般不轻易示人。相传,如果有人卡了鱼刺,只要拿水獭脚在脖子上抓几下,鱼刺便会自动脱落。人们坚信,双方虽已从生命化为物品,但相生相克的原理依然持续。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正

早晨的乌村

浸在水里

因为没有见过,才让人深信不疑。

大雁与鹰隼作为物候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鸟类,其行动比家喻户晓的燕子更加稳重。在9月上旬的白露开始飞往南方,至10月上旬的寒露最后一批起身,1月初的小寒又启程返回北方,在雨水刚刚滋润江南大地的时候,大雁们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四个节气,分批进行,先后有序。后来者在一地待不多久,前行者又要起身赶往他乡,它们一生都在追赶寒来暑往,大部分时候都在奔波的路上。朱自清先生说:“为什么偏要白白地走这一遭啊?”从大雁的往来中,也许可以找到答案。

关于草木萌动,有人说“草树知春不久归”“草木有本心”,但人们永远无法知晓其心情,只能记录其习性。何时发花,何时展叶,何时结实,哪个好雨,哪个喜阴,只通过无声的花叶枝干传达给懂它们的人。春风吹,雨水润,赖于此生存的植物在风雨的呼唤下开始了新一年的生长,人们的心情亦受其影响。只是植物的萌动与动物不同,动物体现为奔跑跳跃,植物则更多是色彩的晕染,且与雨水一样,总在无声无息之中进行,任你瞪大眼睛也看不见它的动态。闭上眼在春雨中入眠,一觉醒来,新绿已在窗外蔓延,细小的力量所积累的震撼在不经意间再次展现。

雨水下雪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只是在江南极为少见。20多年前就有过一次,2月下旬的一场春雪将刚刚嫁接等待破土的小桑苗冻了个正着。所以被诗人看作美景的“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对农作物的生长却是十分不利的,它既妨碍了生命的生长,又违背了季节的正气。当然,春雪虽扰人,毕竟如少年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就消失在无边的春色里了。

雨水无声,悄悄地点染着江南的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