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鞠躬

迁厂方案中需要一座5000平方米的冲压生产车间，东大营里已有的大小房屋都不合适，必须新建一座。寒冷的冬天不能用砖瓦结构，怎么办？最后，领导们一致同意临时抢建一座木质结构的。

所谓木质结构就是打上地桩，木板夹锯末做墙，房顶是木架梁。

在厂领导寻找有木工技术的人员时，有个叫倪家让的人挂了号。倪家让二十六七岁，辽宁海城小孤山人。他原来是五一兵工厂营缮科的木工，提拔技术员后，主管木工技术。这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抢建厂房的事儿就落到了他的头上。时间紧迫，领导上交代完任务，倪家让作为先遣队的成员提前离开了沈阳。

倪家让到北安一看，一座小城不大，满城的寒风，满地的冰雪，东大营里孤存十几座砖房，哪有什么盖房子的大木头啊？

李作潢指派倪家让急返沈阳请调木材。五一兵工厂厂长肖声远细询情况后，一封长信写给军工部部长何长工。其间，倪家让回到营缮科搜集了一些参考资料，回身登上返程火车，匆忙中丢了火车票。还算好，他凭着东北人民政府的一纸证明信回到了北安。倪家让一下火车就惊诧了，前前后后不到5天的时间，与东大营一道之隔的解放军920后勤部队油库铁路专用线上，出现了一垛垛红松原木。倪家让跑到材料科高兴地说：“这速度太快了，没想到啊！看来，全国同仇敌忾，一切都在为抗美援朝让路。”材料科的人围在一起，书记李允鹏说：“你这个人名字叫得好，倪家让，都得让，所以你办什么事来得就快。”听见此话，围着的人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倪家让的头脑好用，木工技术也很过硬，遗憾的是文化不高。原来管木工技术实际上的事儿多，动动眼睛和脑袋就行，现在管这么大一摊事情，写东西让他很为难。他试着写了几回计划、申请什么的，句不通，意不达，错别字连篇，领导像猜迷一样看得很费劲。尽管如此，实话实说，建厂房的事儿离开倪家让还真不行。

修建科支部书记李广看到了倪家让的难处，没等他开口，就给他安排了两个大学生当秘书。这两个人，一个叫宋铺仁，上海复旦大学毕业；一个叫兰成章，曾留学日本，还曾当过伪满洲国法院书记官。他们一上班，规规矩矩地向倪家让行了个鞠躬礼，齐声说：“倪组长好！”估计这两个大学生以为倪家让是个了不得的人，所以很恭敬。

听见两个大学生一起问好，倪家让心里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这回自己有了拐棍；忐忑的是自己的文化低怕人家笑话，事实如他所想。倪家让硬着头皮写了两份报告交给两个大学生，让他们抄写一遍。头一天给的报告，第二天不见动静，倪家让趁着两人不在偷眼一看，报告依旧摆在桌子上，顿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肯定是自己写的报告把人家给难住了，改也不会改，问也不好问，还存有莫名其妙的顾虑，便出现了骑虎难下的情况。

晚上下班，倪家让把两个人留下来，与他们有了一番促膝谈心。

少年的倪家让失去母亲，只上了三年私塾，又在屯子里读两年小学。他青年时跟着二叔干起了木匠活儿，走村串户，砍房架子打门窗，木工手艺长进很快。就在他自己也能单独出去干活儿的时候，伪满洲国的一纸征兵令送到了家里。倪家让先是被押往岫岩集训，后又拉练到黑鱼町，奉命驻守鞍山。日本鬼子快要投降的时候，他们部队坐着火车去了齐齐哈尔的昂昂溪和富拉尔基。日本人投降，伪军们被关进了苏军的集中营。多亏倪家让脑袋来得快，和其他两个人趁着夜色翻墙逃跑，连滚带爬地回了老家，捡了一条命。

跑了日本鬼子来了国民党，抓壮丁的事情又来了。为躲抓壮丁，亲戚车成荣把倪家让领到九〇兵工厂当了木工。这几经折腾，倪家让学的那点儿文化就饭吃得也差不多了。不过他火走一经，对木工技术沾点就范。尤其是一起当兵的一个人当上了营缮科的工程部主任，他佩服人家的同时暗自学看图设计。到了技术组后，他又和那些大学生走得很近，两年的时间里，不但自己能识图纸搞设计，还能指导别人了。

诚恳的交流打开了各自的心结。倪家让表示在咬文嚼字上多向大学生们学习，也希望他们毫无保留地指导自己。两个大学生打消了顾虑，从心底里更加佩服这个工人出身的组长了。

此后，倪家让每写完一份文稿，不管让谁来抄写一遍，都要念给他们听。两个大学生弄不明白的一些专业术语，他详细耐心地解释清楚，借机让他们学习专业名词。与此同时，写文稿的格式、开头结尾的安排和在遣词造句上，两个大学生边抄边修改把关。这一来一往，不仅融洽了组长和秘书的关系，也互为师徒，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在一起工作的党春龄、任万良、周宝林等人都很佩服倪家让。觉得人家倪组长干啥有思路，做啥有方法，将来肯定是个当领导的材料。

给领导当秘书的人，耳濡目染地学到领导的方法和经验，就能不断提高自身水平，往往能走向领导岗位。倪家让把自己的技术和经验传授给秘书，秘书们都成长起来了。他自己在秘书的帮助下真像大家预感的那样，也走上了领导岗位。后来，他转战西北高原的5206厂、9912厂和中原大地的126厂时，一直都是在秘书的陪伴下，为兵工基建贡献着多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