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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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迁

在家“坐月子”的杨玉珍正在给儿子换尿布,楼下传来的喧闹声让她禁不住循窗望去,一些妇女敲着锣鼓,举着横幅,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杨玉珍再近窗细看,横幅上写着“丈夫要北迁,我们也跟上”的标语。这下她有些坐卧不安了。

丈夫郭春义晚上进家,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杨玉珍劈头便问:“北迁是怎么回事?你一天到晚跟个闷葫芦似的,今天居委会的宣传队把锣鼓都敲到咱家楼下了。”郭春义见状没有再隐瞒,说:“抗美援朝要打仗,工厂疏散搬迁去黑龙江,也是这几天刚定下来的事情。你在月子里,没和你说。”面对杨玉珍的愕然,郭春义又说:“所里都在报名,咱们这栋楼有刘荣恩、王兆会不少人呢!我在单位里也报名了。”杨玉珍欲言又止,目光在只有三岁和五岁的两个女儿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了出生才十几天的儿子身上。

几天的时间,也就是志愿军入朝作战的那一天,枪所开了动员大会。要跟枪所走的有1600多人,郭春义与住同一栋楼的人都在名单上,而且都是第一批走的人家。枪所只给了一天半打包装的时间,家当先上火车,人随其后。

女人生小孩“坐月子”,都是不干活儿吃鸡蛋,饭来张口水来伸手地静养到满月,家家如此。然而杨玉珍的月子只坐了十几天,便挺着虚弱的身子收拾东西。丈夫在单位忙,什么都指望不上,这家说搬就搬,由不得她静养。头一天打好的包装上了火车,第二天人准备上火车时突然出了变故。

杨玉珍原本想和丈夫带孩子一起走,可单位领导一句话,把郭春义给留了下来。杨玉珍有些六神无主的,不走吧,家里铺的盖的,锅碗瓢勺都上了火车,人去楼空;走吧,儿子出生18天,自己还在月子里,两个女儿幼小,没有个男人照顾哪行啊!郭春义无奈地看着杨玉珍。已经到了上火车的时间,情急之下,杨玉珍心一横,带着两个女儿,抱着儿子也上了火车。

火车冒着黑烟喷着白气地跑着。还好,一起上火车的人多,杨玉珍抱着孩子,一路上吃饭喝水大家都有个照顾。一夜的时间,火车大概是进了黑龙江的地界,大雪覆盖着荒野,火车掠过两旁的枯树。车厢里暖气不足,越来越冷,杨玉珍轮换着把女儿冻得冰凉的手插进自己的怀里。有些大人也坐不住了,使劲地抽着烟,跺着脚。眼前的情景,让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样冷天的杨玉珍,不时地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她想打开被给儿子换一换尿布,又恐冻着,几次伸出去的手都缩了回来。本来小被已经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她还是觉得儿子冷,便把一件秋衣又压在了上面,生怕寒气从外面钻进去。杨玉珍看看周围冻得嘶嘶哈哈的人,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想,还没到地方就这么冷,要是到了地方那得啥样呢?

火车又跑一天多,后半夜到了北安。车厢门一开,寒风直接灌进了车厢里,车上的人有点儿不敢下车了。

下车的人们被接到了西岗,那里是旧兵营、马圈改成的宿舍。杨玉珍分的那间屋子是旧兵营改的,屋中间有个炉子,这些都是先前到达的人们用开水和泥改出来的。杨玉珍仔细看看屋子,好像四处都透风似的,和在沈阳住的屋子没法比。人们七手八脚地帮助引着了地炉子和炕炉子,屋里的温度开始上升。温暖让杨玉珍的心情慢慢舒缓起来。

一路的寒冷,杨玉珍始终没敢打开包着儿子的小被。屋子暖和了,她安顿好两个女儿,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儿子的被。不料,小被一打开,杨玉珍顿时傻眼了。刚刚20天的儿子从脖子往下,全身让尿泡得刷白,肉皮已经浮囊了。屁股和后背压破皮儿的地方粘在了小被上,一碰孩子,孩子就使劲地哭。看着没有出满月的孩子遭了这样的罪,杨玉珍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她趴在孩子身上喃喃地说:“儿啊,你遭这样的罪都怨妈呀!”在一旁帮忙的人看着孩子都偷偷地抹着眼泪。是啊!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啊,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当妈的宁可自己受再大的罪,也不情愿让孩子遭罪呀!

北大荒的冷杨玉珍领教了,孩子折腾出的病更让她心疼不已。不过她没有后悔,既然来了就得挺住。她一面照看着两个女儿,一面抱着儿子去诊所看病,当时北安看病的条件是可想而知的。孩子皮肤溃烂,又引起眼睛红肿,杨玉珍抱着一天一打针,三天一换药……每次孩子“嗷嗷”地哭,杨玉珍看着揪心,眼泪围着眼圈儿直转。

刘荣恩是材料科的科长,爱人过世早,家里孩子又多,北迁时找了人帮忙料理家务。他得知杨玉珍的困难,便把帮忙的人打发过去帮着干活儿。然后又嘱咐王兆会:“春义还得一段时间才能过来,玉珍还没出满月,孩子的病也不轻,你们要多照顾一些,别让她难心。”王兆会说:“科长放心吧,都是坐一个车来的,玉珍有困难我们不能不管。”王兆会每天帮杨玉珍一家上食堂打饭;派人帮助从厂里领柴火,引炉子烧炕;缺东少西的让上街的人捎回来。赶上有空闲时间,家属们都跑去嘘寒问暖,杨玉珍心里热乎乎的,早把北大荒的寒冷放在后脑勺上了。

一天,杨玉珍抱着孩子换药刚进屋,副所长李作潢、科长刘荣恩和几个人来了。刘荣恩说:“玉珍,作潢所长听说你很坚强,不怕困难,支持丈夫北迁,特意来看看你。”刘荣恩这么一说,杨玉珍倒腼腆起来了。说:“所长,不是我不怕困难,是大家帮助我克服了困难。没有这些好心人帮助,我也坚强不起来。我很感激大家!”坐在炕边的李作潢抚摸着孩子说:“他没出满月就北迁,是个小英雄啊!”杨玉珍听到李所长赞扬儿子,就壮了壮胆儿,说:“李所长,这孩子还没起名,您给起一个名字吧!”李作潢很高兴,尽管他嘴上说自己对起名没什么研究,但还是沉思了片刻,说:“好,为了纪念我们顺利北迁,这孩子就叫月迁怎么样?”在场的人听了这个名字都说起得好。刘荣恩说:“大家还不知道吧,作潢所长在延安自然科学院学习过,是有文化的人!”

一个多月后,月迁浑身上下才慢慢好起来。

第二年,工厂任务增加人手不够,家属都上去了。杨玉珍把月迁送到厂内战地托儿所,自己也当上了工人。月迁一天天地长大了,就在杨玉珍直起腰板做着当兵工人梦的时候,工厂又开始下放裁人。为了减轻工厂的负担,杨玉珍又回到家里。在相夫教子中,杨玉珍没少和孩子们说这段经历,每次说起虽有些酸楚,但脸上带着笑容。因为月迁伴随着庆华厂的辉煌茁壮地成长起来了。他中学毕业下乡,光荣入党,后来也成为一名优秀的庆华兵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