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刑名的审讯
一脱离对方视线,陈义立即跑回到里屋,先从床铺下掏出几两碎银,又顺手抄起家传的雁翎刀,然后用尽全力后门窜去。
陈家后门外就是什刹海,绕着湖向北走,有很多出口,可以通往广化寺街等多条大街。
此时是早晨,前往广化寺上香的人很多,混夹在人群中,没那么容易被追踪。
如果运气好,或者可以从德胜门混出京城。
在大明朝,被锦衣卫通缉等同于钦犯,很少有人敢冒险窝藏。留在城内,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只要离开京城,就有很多方法隐匿行踪。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前往山东,提前远渡扶桑。
只可惜,陈义头上的伤很重,又连续躺了两天两夜,脚步不免有些虚浮,动作也略显迟缓。
推开自家后门时,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信号。
“坏了,有埋伏!”
他连忙止住身形往后一缩,只见门外一张硕大的渔网兜下,差点就将他兜住。
后门不通,他连忙转身折返,打算翻越院墙从邻家逃离。刚回到院子,却发现墙头也有人在持刀警戒。
陈义连续跳跃强闯了几次,都被墙头的巡捕校尉挥刀逼回,顿时心中大恨。
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很多招式都施展不出。或者勉强施展出来,动作慢了几拍,被拦截者轻松化解。
他的眼力很快,然而重伤在身,眼力再快也无济于事。几息之后,王奎带着数个手下也涌入了小院。
其中一人放声大喝:“锦衣卫办案,速速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这是抓捕时很常见的一句警告,然而陈义却心中一震。
喊话者叫赵勇,曾是陈父的同僚之一。
虽然近几年很少交往,不过陈父曾提过,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赵勇在这节骨眼上发出警告,是例行公事,还是另有所指?
电光火石间,陈义快速观察了一遍四周,脑中急速思量。
陈家的前后出口都已被堵死,墙头、墙外,似乎还埋伏着七八个好手。
这伙锦衣卫能在短时间内布下天罗地网,绝非临时抓捕那么简单。
带队的王奎显然勘探过地形,提前做了部署。
如今,合围之势已成,再继续硬拼,自己有被“格杀勿论”的危险。
从赵勇充满警告的眼神中,陈义感觉到一丝隐隐约约的善意:赶快弃械投降,否则必死无疑。
陈义轻叹一声,决定束手就擒。
“王总旗?我是陈义,西城巡捕校尉,自己人。”
陈义扔下手中的雁翎刀,高举双手,以示放弃抵抗。
“哼,算你识相。拿下!”
王奎挥了挥手,身后几个手下一拥而上,将嫌犯牢牢制服。
陈义感觉到,嘴里很快被一团破布塞住,双臂也被牛筋绳绑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抓住了!!”
一个校尉发出信号,其余埋伏者闻声响应,陆续从各隐蔽处窜出。
明里、暗里,总共有二十一人参与围捕,和陈义的猜测几乎一致。
再次经过胡同时,围观的路人和街坊已经很多,大家都指指点点,刘小娘子则在人群中焦急万分。
陈义用拇指和食指在背后捏了个圆圈,又竖起剩下的三根手指,做了一个“莫慌”的手势。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匆匆回到锦衣卫西城分署。
办完简单的文书手续,王奎将陈义押至审讯房,双手双脚捆绑在刑柱上。接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鞭打。
这是锦衣卫审讯前的“杀威棒”,陈义早有准备。
不过,这次的杀威棒似乎比平时要狠得多,直抽得他皮开肉绽。
直到他快晕死过去,王奎才示意手下收起鞭子,将他嘴里的破布团掏出。
“咳……咳咳……”
陈义忍不住猛烈咳嗽,将呛在血水和唾沫咳出喉咙。
王奎冷冷道:“不想受苦,就老实招了。你应该知道,锦衣卫用刑的手段,没有人能熬得住。”
陈义在心中狠狠告诫自己沉住气,不可意气用事。
稍稍平复了一下怒气,他开口道:“卑职……咳……咳咳,卑职陈义,是刚刚袭职的西城巡捕校尉。卑职不知犯了什么事,请王总旗明示。”
陈义连续用了几个“卑职”,意在提醒对方,自己和对方一样,都有校尉的身份,都是锦衣卫的官差。
无端抓捕甚至拷打一个同僚,西城的管事百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这个暗示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王奎冷笑着继续问道:“没犯事?没犯事你跑个什么?”
陈义道:“卑职不知是兄弟们前来,还以为是盗匪行凶。”
“哦?本官与你爹共事十余年,难道你不认得本官?”
陈义沉默无语,口舌之争多说无益。继续辩下去,除了激怒对方,没有任何意义。
见对方语塞,王奎觉得自己暂时占了上风,露出轻蔑神色。
“犯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说来听听吧。看在你爹是昔日同僚的份上,若老实招供,本官会让你少受点罪。”
“我招你大爷!”
陈义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起来,因为他知道,对方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根本没留情面。
所谓“你心里清楚”云云,是审讯中惯用的挖坑手法。
有些受审者没有经验,被这么一问,就会疑神疑鬼,忍不住供出一些无关的事。
然后,对方就顺藤摸瓜,扯出更多“大逆不道”的罪名出来!
受审者非但不能因此脱身,反而越供越多,最后把自己坐成死罪。
即使受审者非常清白,无法招出值得一提的罪行,也会在东拉西扯中露出软肋和破绽,最后在反复盘问和威胁中崩溃,认下不该背负的罪名。
总而言之,无论嫌犯有罪无罪,都不能顺着对方的话说,否则,最后只有认罪伏诛一条路。
在喘息的一小会儿,陈义在脑中快速思索对策。只是想来想去,根本毫无头绪。
陈义道:“卑职乃良民,从没犯过事,卑职无话可说。”
“你再想想。”
陈义再次回应道:“卑职确实没干犯国法的事。若王大人真觉得卑职犯了案,请大人明示,是什么案子。”
“前天夜里,你在哪里?”
“在家。”
“在家干什么?”
“回禀大人,卑职大前天遭贼人所袭,这几天在家养伤。”
“什么贼人?”
“不知道,卑职没看到贼人的长相。”
两个人之间,问得快,答得也快。
不过问到这里,王奎放慢了速度。
他在审讯室内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在判断供词真伪。
接着,他又问道:“陈家乃锦衣卫世袭军户,你乃独子,必自幼习武。你即是校尉,遇贼不敌就是失职,竟没看清贼人长什么样吗?想清楚了再回话。”
“回禀大人,卑职乃背后遇袭,一下便晕了过去,确实没看清贼人。”
“按你说,这几天都在家养伤,可有人证?”
听到这个问题,陈义立即心生警觉。
他假装想了一下,才答道:“卑职一个人在家,并无人证。可卑职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总旗大人。”
“一派胡言,”王奎忽然大喝一声,陡然变脸,“能抓你回卫署,罪名自然是坐实了。你竟敢狡辩?”
接着,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飞快地晃了晃,又道:
“看好了,这是南司签发的文书。现在由本官审你,是你的福分。继续嘴硬,本官只能将你移送北司。提醒你一句,进了北司,你想做个人都难了。”
在纸片闪过只在一瞬间,陈义事先没有准备,只看了个开头,没看清关键内容。
那是南镇抚司正式签发的逮捕文书,上面写着“通州移文”、“张家湾”等字样。
“南镇抚司!”
陈义心中骇然,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寒气从前心直透后背。
南、北镇抚司是直属锦衣卫的要害司部。
其中,南镇抚司掌管卫中军纪、刑罚,北镇抚司掌管卫狱、诏狱,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
还好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南北镇抚司地位超然,一般懒得过问普通案件。
如今王奎能拿出南镇抚司正式出具的文书,证明案子不仅非常重大,自己还深涉其中。
南镇抚司必定掌握一些线索和证据,否则不会轻易出具逮捕文书——如果什么都没有,他们会口头下令“抓来问问”,不会留下文书痕迹。
一个连抚恤被吞了一半都不敢吭声,连内城都极少出的年轻小伙子,能去远郊犯什么大案?
要知道,张家湾城隶属通州,距离京城近百里,策马往返都得两三个时辰。
如果自己真的去过,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
莫非……
陈义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是身份令牌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