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浮出水面
他做好饭，叫我跟田橙吃饭。我已经饿得要晕过去了，艰难起身后坐在饭桌旁，他已经给我盛好了。我不理他，自顾自吃。田橙躺在床上，说没有力气，让给他端过去，说一会儿再吃。于是他也坐下来吃。整个期间，我想说些什么，又怕打扰了好好的一顿饭，于是我忍住了，也下了决心。等我们都吃完了，我跟他说：“我们还是离婚吧。”
“为什么？”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很痛苦。
“你说为什么？！”我声嘶力竭，只喊了一句，已经不想再重复了。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能不能原谅我？”
“不能！你骗了我六年！六年！我一辈子被你毁了！田橙一辈子被你毁了！”我又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
我们打算让田橙去上海读书，给他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为此我们努力攒钱，尽管我知道有一些积蓄，但这几年我连买衣服、鞋子都要犹豫，田雨总说喜欢就买，我就会说太贵了还是攒着吧，其实我的衣服已经很多了。前一段时间，一套护肤品做活动，我看了一个星期，反复想要下单，最终还是把他们从购物车里删除了。
“不会的，不会毁你们一辈子的。我现在的工作很好，我一个人干了两份活，三四年，最多三四年，就能还清。”他十分急切地说。
“我原谅不了你，你骗了我六年，我这么信任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还是谈恋爱的时候你说的不能欺骗对方，若我骗了你，你就恨死我。这句话我一直记着，从此我什么都跟你说，怕你因为我以前谈过恋爱而吃醋不开心。我做到了，你却骗了我。”我恢复了平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把心里这些折磨我的想法告诉他。“所以我原谅不了你。”我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错了，我答应去登记离婚，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年时间，让我存一点希望，不然我怕我撑不过去。”
“有什么区别吗？”我疑惑又不耐烦地问。
“有区别，这样我有希望。”
“你要明白，我不可能跟你复婚。”
“我知道，我不是要复婚，当然了我希望以后我还完钱还能跟你复婚。我只希望你能晚一年再跟我离婚，我真的需要最后一点力量。”
我叹了口气，许久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消瘦到变形的脸，我十分心疼，但一旦想到他骗了我六年，我的恨意全都涌了上来，心疼也全然没有了。
坐了一会儿，他起身收拾碗筷。我开口了：“只再给你半年。半年后去登记，我拿到离婚证还要三个月。”
“好，那就半年。”他可能一开始没抱希望，听到我这样说，立即答应了。
他去洗碗，我进屋看田橙，给他为了点面条汤，然后陪他一起躺着。田雨收拾好，也去隔壁房间躺着了。就这样趟到了晚上，我睡了会儿后有了点精神，好好地做了顿饭。做了几个饼，还炒了一个菜，把冰箱里几天前买的酸奶拿出。田橙还是没力气下床，我就拿着饼去喂他。他吃了几口，看着精神好一些，我就让他听故事，然后去吃饭。
“你不出来吃吗？”我没好气地问田雨。尽管语气不好，其实我的内心也是心疼他的。我想，都已经说了离婚了，那就再一起过一段吧，毕竟他是田橙的爸爸。我们一起吃饭，像往常一样，菜也多给他、饼也多给他。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我大概猜到了他这几天上班应该是没舍得吃饭或者没吃饱。是啊，我们连饭钱都快用光了，是真的一分多余的钱都没了。想到这里，我心里苦涩极了。他吃了两张饼，还剩下一张饼和一点菜，我说：“你把这些都吃了。”
“我吃饱了。”
我说了两遍让他吃的话，他一再说吃得很撑了。“等会儿凉了我给放冰箱里，明天可以热热吃。”他说。“好。”我想了想，明天他一早去上班前，我给他热热让他吃掉，也好过在外面花钱买吃的或是饿着。
第二天早上，他比平时起得更早了些。我浑身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挣扎了一会儿没起来，看他收拾好要走了，我想想那就不热饭了。他几次来到我床边，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你就说。”我烦极了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
“其实我有件事想告诉你，算了还是等半年后吧。”
“你等等。”我叫住他，“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怎么，还要像之前那样瞒着对吗？还没吃够亏对吗？”我的情绪激动起来。
“就是......其实我不是结婚那两年赔的钱。”他说了这么多，又停住了，好像很难开口了。
“那是什么时候？”我急死了，恨不得他赶紧一口气告诉我真相。
“就前几个月。”
“前几个月？”
“对。”
我愣住了，这几天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但我还是不理解，
“那你为什么要说结婚时赔的？”
“其实我也没说，只说了赔钱。我去找爸妈找田云帮忙，他们不帮，因为他们不想让我做这个。我为了让他们相信我能赚钱，就说这几年一直在赚钱。只是为了让他们借钱给我。”
我恍然大悟。回想起最近这段时间他总莫名奇妙地烦躁，还无缘无故冲田橙发火，原来是因为赔了钱，借不到钱，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所以你这几天的加班不是加班？那你以前呢？”
“这几天都在爸妈和田云那里，以前是在加班。”
“那你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难过？我以为我被最信任的人骗了六年，你看我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知道了会跟我离婚，毕竟我赔了那么多钱。而且我怕你露馅。我想找他们借到钱。”
“你赔了钱我就会跟你离婚吗？难道我昨天提离婚不是因为我以为你骗了我吗？不对，你是不是因为我跟你提了离婚，所以又编了一个故事这样说？”我现在已经不敢相信他了，昨天刚跟他提过离婚，今天就又说出一个故事。我知道他不想离婚，因而猜测他是为了留住我而编造的新故事。
“不是，所以我本来想要过段时间再跟你说，让你冷静一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了。”
“你活该！谁让你以前说这么多谎话。”我一点也顾不得是否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昨天提离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对自己的猜测又起了疑问。如果是不想离婚又编造的谎言，那为什么不在昨天说呢？昨天是一个说出真相的绝佳机会。
“我几次想说出来，包括前几天，但你一直在生气，我每次一凑到你面前，你就让我走，我刚说一个字，你就打断我，所以我不敢说了。昨天也是想告诉你，但是你情绪很激动，我又怕说出来会让你更生气。”
我总觉得他的解释很苍白，而加上这种种迹象，又觉得这个新的故事才合理。这样半信半疑，我又想起了重点，问他：“你到底赔了多少？我们以前有多少钱？”
“有将近200万了，全赔了，还欠了钱。”
“都欠了什么钱？”我让他把每一个条目都列出来跟我说一遍。其实之前在他爸妈那里已经说了一遍，可是我让他说，说了一遍又一遍。
除了网贷，还有我家人的将近100万。那几天，他爸妈只借了一部分，还了一些马上到期的网贷。包括我的两张信用卡，也被他刷了十几万，马上要到期了。
“你爸妈说借40万，现在包括你姐的才借了20多万，剩下的呢，借了吗？不管了吗？”我想到我家人借出来100万，而这么多天，他爸妈只借到十万不到，我就气得胸口疼。
“管，已经联系好人了，都说好了，但是得等人家慢慢把钱转过来。”
“我的信用卡还有15万要还！”
“我知道，等钱到了我转给你，你把信用卡还掉。”
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眼泪又留了下来：“200万啊，全没了。你怎么会赔这么多。”
“是我错了。我太心急了，我想多挣点钱。以前都是慢慢地来，没敢赌过，这一次有信心，就想赌一把，没想到......”我都不敢听下去了。
“你赔了后为什么不停手？”
“停不了了，不是说停就停的。”
“为什么赔了后不告诉我？”
“我不敢，我怕你受不了、撑不住。”我想想他说的7月份开始赔钱，到现在入冬了，已经12月了，整整五个月，他一个人撑着，怎么扛的下去的啊！
“你告诉我就好了，真的，告诉我就好了。”我喃喃地说，不敢再去想他说的话。
“有这么多本金了，为什么还要去贷款、还要去借别人的？”
“我想增加本金，多挣点钱。我看你每天不开心，我想让你无忧无虑。”
我的心疼了一下，我过去真的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每天自在地飞翔、歌唱，而这些，竟然都是因为他在替我担负生活的重担。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其中的辛苦，但我知道，为了做这个，他每天都跟着西半球的时区，每天工作到凌晨；股市沉浮，他的脾气也是时好时坏，；他的脸色也是失去了往日的红润，日渐消瘦、蜡黄。我呢，不知这其中门道，偶尔会问他赚了多少钱，他就告诉我赚了多少钱。我听到赚钱的消息，会很开心，却忘记了赚钱的同时也有赔钱的风险，也忘记了叮嘱他一句慢慢来不着急。
“我来不及上班了，我先走了，晚上再说吧。”他急匆匆走了。
我陷入无限的自责与悔恨。家庭的重担全让他一个人扛了，我没有关心过他的状态。哪怕我只坚决地说一句，只用自己的钱去挣钱，不要去贷款、不要去借款，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后悔死了，多么希望有月光宝盒，能带我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时间节点，我告诉田雨：“不要把全部身家押下去。”我多想啊！我想跪在那里，跪多久都行，只求神明的救赎。可是一切都晚了，没有后悔药，没有时空穿梭机，也没有神明来救赎我，只有去接受这样的惩罚。
以往田雨都十分小心谨慎，每天只挣些小钱。这次他十分有信心，想赌一把，一下就输了。多倒霉啊。我想到这，不禁想要质问命运。可是又想想，贷了这么多钱、借了这么多钱，还不是因为我们的贪念，只能自食苦果了。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了，他下班回来了。我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也睡不着，等着他。前几天我根本没有管他是否吃饭，晚上我只做自己和田橙的。今天我留了饭给他。
我听到他进门后，洗好手坐在那里喝粥。我套了个外套走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没吃饭吗？”我怕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我担心他可能一天都不吃饭，因为想省钱、因为没有钱。
“吃了。”
“那你为什么还吃？”
“饿，五点多就吃饭了。”
我如释重负。然后说出那句话：“你有没有觉得遇到我后，你的运气变差了？”一整天，我都绕在回忆里，想起曾经谈恋爱的事，想起抽奖的那些事。
“有点。”田雨可能是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又怕回答了我生气，有点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
我的心一沉，确定了自己是个不祥的人，不仅自己倒霉，还会给人带来厄运。过去我只是自己倒霉，后来我嫁给田雨，从小事上来看影响了田雨抽奖的运气，而这几年我的整个家庭也受到了影响，如今这个家破产了。
“那我们还是离婚吧。”我认定自己是不祥的，想离开他，想让他重新有好运。为了田橙，他必须有好运。如果需要我离开，我就离开。是，我突然就想信命了。
“我不同意。昨天说的，你要是怪我赔光了钱，犯了这么大的错而离婚，我同意，你要说因为你运气不好所以要离婚，那我不同意。”
我不言语。有什么办法呢，其实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在巨额欠款面前，真情流露又怎样、虔诚衷心又怎样，欠款还是在那，不会因为说了几句感人的话，就消失了。
他去洗漱准备睡觉。我又拿起体温计给田橙量体温，打开后，体温计不亮了，我打开后盖，转了转电池，然后再试了一下，还是不行。无奈，我拿过去给田雨看：“体温计坏了。”
“我看看。”他拿过去，不知道怎么捣鼓了几下，给了我说：“好了。”
我握住体温计，突然很脆弱，我紧紧抱住了他。
事情发生一周了，我排斥他、厌恶他，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现在误会解除了，我想依靠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像得了巨大恩惠似的，用两只胳膊紧紧环住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弄湿了他的肩膀。“怎么办啊。”我哭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一直重复着，将我抱得愈发的紧。
我真是不喜欢对不起这三个字，人一旦说对不起，就是因为做了不好的事。有谁会喜欢不好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我脆弱极了，无穷无尽的悲伤环绕着我。我只想化作一团水，被他握在手心里，只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而外界的一切悲喜都与我无关。他亲着我的脖子，我知道，他也是脆弱的，他也需要我成为他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