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约定

34年前的记忆

在毫无预兆的某个瞬间，曾经经历的人生中的某个场景会猝不及防地浮现于脑海之中。相信不少人有过类似的经历。而且，也许浮现出的那个场景对自己而言并不算刻骨铭心的记忆，但不知为何它就像曾经看过的电影画面一样，突然跃然于脑海之中。当时看到的景物、听到的声音，都会活灵活现地复苏。有一次我就真实体验了这种经历。

那是2018年4月的某一天，我参加了索尼公司财务部管理层的一个会议，议题是刚刚结束的2017年度的财务决算报告。

那时，我接任索尼总裁已经6年时间，率领失去光辉的索尼公司在困境中艰难前行了6年，我不禁感到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但这种感觉在一瞬间成了过去，在那个时间点，我决定卸任索尼总裁一职。说得具体一点，总决算书摆在我面前的那个瞬间，也正是我决定结束总裁职务的时刻。过去6年，日夜奋斗，是时候画上句号了。

与会者有公司时任财务负责人——CFO（首席财务官）吉田宪一郎，他是我“三顾茅庐”请到索尼的好搭档。另外，索尼公司的现任CFO十时裕树也在场，他对吉田宪一郎和我抱有绝对的信任。

“最终的数字就在这里了。”

大家的目光投向大屏幕显示的财务报告，“关联营业利润”一栏中的数字是“734860”，单位是“百万日元”。这个金额是7348亿日元，是自1997年度以来，时隔20年再次创出的利润新高。

“走到这一步，真不容易……”当时我心头涌起的情绪，不能说是安心，也谈不上成就感，而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6年前，我在索尼风雨飘摇之际接任总裁一职，那情景好像就在昨天，但又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经营索尼公司的理念，并不属于万事都追求数据的流派。但当我的视线落在眼前财务资料上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上时，一段又一段的回忆在我脑中被唤醒了。

“平井对电子技术一窍不通，他怎么可能胜任索尼总裁？”

“要么索尼放弃造电视机，要么平井辞职，看哪个先发生，我们拭目以待。”

“索尼被苹果收购的那一天，离我们不远了。”

“持续裁员的‘裁员索尼’，哪里看得到未来？”

……

2012年我就任索尼总裁之后，这样的质疑、冷嘲热讽，甚至是责骂就一直没停过。如今，那样的日子终于到头了，一时间我真的是感慨万千！

当时，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中还浮现出若干年前自己在东京市谷的办公室向窗外眺望时看到的风景。

“你们这些新入职的员工，对公司来说聘用你们就是亏钱的。因为你们现在所做的工作，还配不上公司给你们的薪水，所以，你们应该抱着‘尽早把欠公司的钱还清’的信念，拼命努力工作！”对我们说这番话的是当时的CBS索尼唱片公司总裁松尾修吾，CBS为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olumbia Broadcasting System），CBS索尼唱片公司是索尼音乐娱乐公司的前身。那是1984年4月的事情。

“嗯！我一定拼命努力！”作为新员工的我，这样回答可谓理所当然。旁边与我同期入职的女员工，用鞠躬的方式表达了同样的决心。总裁会到各个部门，分别对新员工训话。当时，在整个公司里，被分到“海外部”的新员工，就只有我和身边的女同事两个人。而她，后来成了我的伴侣。当时的我刚走出大学校门，是个23岁的毛头小伙子，松尾总裁的谆谆训导并没有对我产生深刻影响。虽然现在看来那些话应该被当作“伟人的箴言”，被奉为圭臬，但当时的我“左耳进右耳出”了。我记得当时的情景是，松尾总裁坐着给我们训话，而我的视线则穿过他旁边的玻璃窗，落在远处铁路沿线的池塘上。

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池边垂钓的人星星点点，已经含苞的樱花枝条，在微风中婆娑起舞。34年弹指一挥间，回到2018年的那场最后的决算报告会，我的脑海中为什么会浮现出那时的一幕？我默默地听着报告，心中自语道：“松尾总裁，现在我终于可以报答您的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