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诞生！生命成长的气味

那位双手异常冰凉的女医生告诉我：“你肚里的孩子已经挺大了，而且过了预产期。”她建议我进行催产。第二天下午，我收拾好婴儿服和奶瓶，住进了医院。那时候，候产室里已经聚集了五六名产妇，有的已经开始宫缩，有的则忙乱地进入产房，还有的刚刚接受了催产注射开始出现初期宫缩。

次日清晨，医生为我注射了催产针，傍晚太阳缓缓落下时，我开始感到剧烈的宫缩痛。

我一向身体健康，平生第一次经历这种疼痛，无论是躺着、坐着，还是趴着都令我难以忍受，我只能紧紧地抓住床上的栏杆，勉力忍受剧痛。我心想再坚持几个小时就能熬过去，但就在这时，一名住院医师走过来对我说：“这孩子不打算往下走啊，真难办！”接着，她破开了我的羊水，告诉我，“孩子很快就会出来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一位看起来两周没洗头、疲惫不堪的住院医师来到我的床前，用手从我的上腹轻抚到下腹，歪了歪头说：“孩子还没往下走。”几位住院医师在我的床前来回奔走，然后告诉我：“羊水已经破了，现在必须做剖宫产手术，您的家人在哪里？”我抱着肚子，回答道：“他应该是等在外面。”过了不久，丈夫签完手术同意书后来到我身边，焦虑不安地看着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晚上8点左右，手术开始了。那时候的剖宫产手术需要进行全身麻醉，我挺着个大肚子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肚子已经平坦下来，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我看见丈夫满脸担忧地望着我，他握紧我的手说：“再睡一会儿吧，孩子很健康！”

后来我才得知，我的宫缩情况不好，出了很多血。在产后的连续两天里，我被疼痛和高烧折磨，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丈夫告诉我：“女儿在新生儿病房，非常健康！等你能站起来时，我会带你去看她。”

在我30岁那年出生的女儿，伴着我拿到了硕士学位。我和腹中的女儿共同经历了实验准备、选择实验对象、进行问卷编码和数据统计，我们一起整理数据、撰写论文、发表论文，最终成功通过了论文审查。

有一次，我在实验室操作数据记录仪时不慎触电，然而受到惊吓的女儿只是蜷起身体，以此来表达她的惊吓与不适。那段时间，我总是从早忙到晚，如果女儿感到疲倦也很正常，然而她从来不曾让我感到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剖宫生产，直至拿到硕士学位，我身体的浮肿也没有完全消退。从那之后，我把学位论文放在书架上，那个两年来埋头苦读的我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了女儿身上。我们一起听音乐、摇晃她的玩具、阅读小巧的绘本。躺在女儿身边，听着她“咿咿呀呀”的声音，有时我会和她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哎呀，你饿了吗？”“想打嗝吗？”“原来是困了！”“想玩一会儿？”“哦，想出门吗？”有时女儿安稳入睡后，我会躺在她身边浅睡片刻，然后起身去洗涤、晾晒和折叠那些拳头大小的婴儿服，就这样度过了久违的平静日常。

每当此刻，我都觉得女儿给了我宝贵的黄金时光，因此格外珍惜地度过。妈妈和姐姐们建议我用布尿布，说那对宝宝的身体更友好。因此，我每三天就会彻底地煮一次白色的布尿布。每天早中晚，我会轻轻地拉女儿乱蹬乱踢的小腿；午餐后，无论天气如何，我都会背着她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在她耳边细数着树名、花名、路名以及建筑物的名字。

婴儿的气息、煮衣服的气味和婴儿爽身粉的香味充盈在房间里，和谐地融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甜美如花香的香气。现在回想起来，这或许就是生命成长的气味。

由于我进行了剖宫产手术，再加上女儿出生后出现了黄疸，我一时无法进行母乳喂养。出院后，尽管非常担心女儿不愿吃母乳，但好在到了娘家后，女儿很快放弃了奶瓶，紧紧贴着我的乳房吃奶，而且吃得非常满足。

“在五个孩子中，你出生时我的奶水最充足，每次都能喂饱你。”母亲抱着吃饱后熟睡的外孙女说，“看到你奶水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因为母亲一直对两个姐姐奶水不足而无法全母乳喂养的情况感到遗憾，所以每当她看到我抱着女儿喂奶，嘴角总会挂着一抹笑意。

女儿吃奶时，她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等到她吃饱了、玩够了，在散步或洗澡后，又会敞开肚皮吃奶，不久便能入睡。她吃饱后香甜地睡去，睡饱后四处张望，也玩得开心。

我能把孩子养好吗？那些莫名的担忧和焦虑，都随着睡梦中女儿的呼吸声渐渐消散。不知道是因为我心中的安定让女儿如此安逸，还是因为女儿的乖巧使我如此放松。尽管她还只是个脆弱渺小的生命，但我毫不担忧，坚信她绝不会被我干扰，她将有自己的眼界与人生，将会面对一个开阔的世界。

每天在准备晚饭、等待丈夫下班回家的时候，我都会打开电视播放纪录片《动物王国》。倒不是我自己想看，而是给女儿看。然而在观看的时候，我却有种不断地在反复学习“诞生与死亡、竞争与共存、举世皆然的母爱与大自然的残酷”的感觉。出生不久的瞪羚刚伸直颤抖的长腿，就要紧随母亲行走。看着刚生产完的瞪羚母亲带着幼崽平静度日，我甚至觉得我和女儿可能还不如它们。要想了解普遍的母爱和坚韧的生命，没有比《动物王国》更好的教材了。

女儿一天天长大，我也因此看到了生命的自我成长。

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女儿入职了一家小型的设计策划公司。

“妈，我下周开始上班。”

手机里传来女儿的声音，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笑意，听到她说从早到晚都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完成分配给自己的工作，我感到很骄傲。几周后，她对我说：“公司的组长要休产假了。”1996年，我和女儿共同度过“诞生时光”，虽然她可能不记得那时的场景，但那一年的每一天都承载着我的回忆。我朴素地希望，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所有女儿都能拥有更温暖、更自然、更轻松的“诞生时光”。

我希望你们在“诞生时光”里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轻松的诞生，也没有只有痛苦的诞生；没有哪个诞生比别人更珍贵，也没有哪个诞生比别人更悲伤；更没有毫无痛苦、只有快乐的诞生，只有属于自己的珍贵诞生。

看着如今长大成人、成为上班族的女儿，我才发现那个曾经握着我的手、颤抖着双腿蹒跚学步的女儿，现在已经变成了能够四处奔跑的瞪羚，我感到无比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