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农家(上)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明媚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远远的一阵歌声若隐若现的随风飘来,在县城到村里的土路上,自行车碾过秋日枯黄的干草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穿着宽大的白色短袖衫,一身工装裤的白桦梳着齐耳的短发,挎着一个米黄色的帆布书包,正在焦急的赶路。以前都是和同学们结伴,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从县城回家,只是跟着记忆中的印象,沿着黑土路两旁金色白桦林的指引,慢慢向村子的方向驶去。今天是星期五,正是秋收的季节,家里都在忙着,她心里也有些惦记。下学后她简单带了两本书,借了同学的自行车急匆匆往家赶,她也不知道自己急个什么,就是心里觉得热必须回去一趟。四野枯寂,广袤的黑土大地上渺无人烟,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哼起了这个调子。她在书上看了很多女孩子独自赶路被拐走的故事,心里尤其警醒着。
到家要帮妈做饭、喂猪,农忙季节猪很容易掉膘,那可是全家的钱袋子。爸是指望不上的,喝完酒就要闹,农忙季节尤其厉害一些。白日里忙了一天,妈也很累了,但是到家还要做饭、喂猪、喂鸡鸭,爸喝完酒照例要骂一个时辰的,有时骂气愤了还要打妈,白桦从小看到大,她有时候想,妈为什么不离婚,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意思呢?没有尽头的重复着令人绝望的日子,她感到窒息,甚至想到过死亡,她想过很多种死亡方式,甚至一次做梦被枪击中,热血涌出胸膛,滚烫的感觉把她惊醒。可是她又最怕疼了,暗骂自己是懦夫,就只想着时光能快些走,考上大学就可以离这一切远远的。
快到村口,无惊无险,她松了一口气,抬头看见从村里走出个弓着背低头的女人,玫红格子的头巾紧紧包着脸,看不清面部,她知道那女人是黄三婶。白桦骑车快速地从黄三婶身边经过,女人抬头瞥见似乎想叫她一声,“是小桦放假啦?”,就像那件事发生以前一样,却也是只张了张嘴,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快步向前走去。说起来都是可怜的女人,但是白桦的心里就是对她感到厌恶,甚至恶心。
家是个神奇的地方,它让白桦渴望又畏惧,有了家,白桦才吃得饱,穿得暖,上得学校。但也是在这个家,她压抑而愤懑。推车走进院里,家里没人,都去地里收玉米了,看看时间也快回来了。她赶紧放下书包,去后院抱了捆柴走进灶间,准备烧水做饭,只要做好捞米饭,剩下的炒菜要等妈回来做。干活的人多,煮的是大米小米混合的二米饭,刚把米汤淘到盆里,开大门的声音响起来了,白桦的爸爸白文景开着拖拉机和一群人往院子里卸玉米,然后是众人说话的声音,白桦妈妈梁芝和几个女人走进来,叫着她去倒水给大家洗脸洗手。
梁芝快手快脚地洗好手脸,赶紧进到灶间准备做菜,土豆已经削好皮,满满一盆堆在一起,用菜刀奔成块儿,和白菜五花肉炖在一起,再加个粉条,就是一盆料足的炖菜。水桶里的鲫鱼也已经杀好,再捡六块豆腐,和鱼一起炖上,满满一锅,也是农忙时节的一道硬菜。切一盘西红柿,撒上白糖,在农家,西红柿是作为水果吃的,红彤彤一盘好看也好吃。拍个黄瓜,加点酱油醋拌一拌就是一道凉菜。青椒和干豆腐一起加大油炒一炒,再加一盘花生米,正好凑够六个菜。男人们已经打开酒瓶,一口酒一口菜的吃喝起来了,女人们在旁边开了一个小桌,利索的吃完就各自回家了,剩下男人们要喝到很晚,吹牛八卦,高谈阔论,连时政也是可以指点指点的。
白文景最喜欢这样的场合,桌上的人都极力吹捧着他,地种的多,猪养的多,家里住着村里第一个砖瓦房,这些都是他引为自豪的,靠着这点成就骄傲了十几年,逢着酒桌上,就得演这么一场,这也是白桦最难熬的时光,她深恨自己是读过书的,十几年如一日的恶俗恶习竟没让她麻木,越发深以为耻。
直到多年后的一天,人到中年的白桦坐在窗前,看庭院里的玉兰开了又谢,在风中凋零,想起这段年少的旧日村中时光,竟不似那么真切,那时的难堪、压抑、屈辱、愤懑,似乎都是梦一场,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