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责任与荣誉
不要犹疑,不要软弱。
他们告诉我不要犹疑,不要软弱。
事实上无人在我耳边低语,无人对我加以告诫。这里是多恩圣所,这里是远去原体的领域。没有交谈,没有脚步,没有丝毫亵渎的声响。
但我并不需要这些声音提醒我。我清楚这沉默的涵义。就在我单膝跪于帝皇的阴影之下时,就在我沐浴在多恩巨像那坚若磐石的目光时。
你面对着此生最大的荣誉,你身在帝皇和原体的注视之下。
不要犹疑,不要软弱。
我闭上了双眼,不去面对我基因之父的怒目而视。
……
隔着微笑的死亡面具,那个骑士闭上了他的双眸。隔绝了他那宁静到令人不安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没有澎湃的荣耀和决心,亦没有软弱和疑惑。唯余空白,唯余空荡荡的虚无。
埃弗雷德元帅曾经见过这样的虚无,并非现实。那是三百年前的过往,当他第一次跨入永恒远征的多恩圣殿时,那里高悬着西吉斯蒙德的画像。黑色圣堂的初代团长便是这样的神色,无悲也无喜,将身为人类的一切隐藏于谨慎的自控之下。
带着这样的回忆,埃弗雷德元帅开口了。庄严而肃穆,近乎悲悯。
“梅萨·李锡尼。”他唤起那个骑士的名字。
……
埃弗雷德元帅在呼唤我。
他的声音冷厉而高傲,如同动力剑撕裂空气般锐不可当,如同天边的滚滚雷霆般震耳欲聋。这个声音曾经在无数个世界之上宣判裁决与诅咒,亦曾向无数个世界带去救赎和告解。
而它从未改变。纵使它的主人曾走过千百个世界,见证过数以亿计的存亡与生死,裁决过成千上万的罪孽和悔恨。它一如我第一天听见一般,坚若磐石,毫无动摇。
我崇敬他,也羡慕他。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不曾犹疑,不曾软弱。
……
那个骑士依然单膝跪地,不曾有片刻的动弹。
“梅萨·李锡尼。”埃弗雷德元帅说道,“你曾与我们同行百年,你曾见证过这所大厅的每一面旗帜,也见证过我们的每一次失败。告诉我,李锡尼兄弟,这些年,你杀死过多少人类之敌?”
“三万六千七百五十二人。”
“异端永无休止。”埃弗雷德元帅微微点头,“你见证过多少兄弟的逝去?”
“七十七人。”
“而远征永无止境。”埃弗雷德元帅朗声说道,“我们哀悼兄弟的逝去,亦继承他们的遗志。前人已侍立于王座之侧,后人更当竭力奋起。”他停顿了片刻,“这便是为何今日你受召于此。我们于此予你以责任与荣誉。”
……
责任与荣誉。
我能感受到瓦沙克大师的目光,我五十年来的导师,我的领袖,我的引路者。他在多恩雕像的影子中凝视着我,隔着帝皇的死亡假面,目光说不清是审视还是欣慰。
在经历四十二年的鲜血与痛楚,四十二年的愤怒与悲怆后,我在五十年前为瓦沙克大师选中。我不知道他看中我何处,更不知道我自己有何闪光。跟随瓦沙克导师的五十年时光是一场不曾间断的试炼,我在一次又一次处决与战斗中前进、奉献、杀戮;去淬炼自己,将自己锻造成坚不可摧的磐石。
足以接替瓦沙克大师的不屈磐石。
而此刻,我便面对着这数十年血与火之路的尽头。
责任与荣誉,我在心底默默重复着。是啊,责任与荣誉。
……
“梅萨·李锡尼。”埃弗雷德元帅的言语庄重而高远,“你是远征军中最年轻的剑之兄弟,也是内环中最年轻的骑士。你并非一个老兵,但你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一个老兵为之汗颜。过去的一百年间,你以勇气,意志与不可磨灭的仇恨予每一个人类之敌以迎头痛击。远征军认可你的贡献,因此,我在此宣布,你将正式加入牧师兄弟会,成为圣墓远征军的一名牧师。”
在元帅身前,那个骑士依然紧闭双眼,不曾抬头,也动弹片刻。
“你有权选择拒绝。”埃弗雷德元帅宣告道,“如果你拒绝接受这样的荣誉,如果你拒绝留名于远征军的历史。那么,你可以起身,走出这间圣所。”
……
他告诉我我有权拒绝。
我渴望成为一名真正的牧师,我渴望跻身于战团的英雄之列。从我成为一名阿斯塔特之初,我便渴望于此,一百年来从未动摇。
不曾犹疑,不曾软弱。
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知道我有所疑虑。
多恩的目光紧盯着我,我依然不敢睁眼,不敢面对我的基因之父的双眼,那会是我平身最大的审视。但我知道他正在看着我,我的父亲,我的尊主,我生命中不可逾越的高墙。
他在诘问我,他在诘问我是否配得上这一切,他在诘问我是否无愧于荣誉与责任。
紧闭着双眼,我能够看见我这百年的过往,我看见战役和战斗,我看见远征和裁判,我看见战火从一个星区烧到另一个星区,尸横遍野,哀鸣通天。
我看见爆弹轰鸣。
杀戮。
我看见利刃落下。
处决。
我看见一个世界毁于骄傲和冷漠,神皇的天使高悬于天,向着祂的子民投下灭世的烈焰。它在哀鸣,它在燃烧。
一如梦中那在野心之火中颤抖的泰拉。
“你能看见吗?”在我的脑海中,罗格·多恩向我发问,“你能看见我们的未来吗?”
我猛然睁开双眼。
“不。”我无声地做出回答,“我看不见。”
……
那个骑士在刹那间起身。梅萨·李锡尼拽下自己的头盔,向着圣所内的每一个人展示出牧师那不可向外暴露的面庞。
一片哗然,瓦沙克大师在震惊中向前。埃弗雷德元帅的眉心凝重的皱起。
“不。”梅萨·李锡尼向着整个远征军发出宣告,“不,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