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归来
他们在欢迎他。
他们,那些诺斯特拉莫火海中燃烧的冤魂,那些在克鲁斯堡无谓流淌的鲜血,在伊尔德克冷眼放弃的灵魂,还有在查瓜尔萨所回响的嘶吼。他们在欢迎他。嚎哭长廊歌声悠扬,并不是维拉德所习惯的歌声——午夜领主们经常将嚎哭长廊的哭嚎视作歌遥,但那终究不是真正的歌。
但此刻,维拉德面对着真正的歌唱,那些贴在墙上的脸皮在欢呼,咏唱着同样的歌谣。热情而婉转,林立的苍白臂膀从墙壁和地表伸出,如同白骨的密林,他们向着他招手,随着歌声摇摆,欢迎着他的加入。
他向前,迈出第一步。无数只手向他伸来,握住膝盖和脚踝,在陶钢上摩擦。他毫无反应,继续迈出第二步,更多的胳膊落在身上,拖拽着,刮擦着,将他拖向血肉的深处。维拉德毫无动摇,第三步,第四步,他继续向前,越走越低,蠕动的骨肉仿佛鲜血之海,逐渐将他淹没。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惨白的手在他眼前狂舞。
“你正在死去。”一个声音适时的响起。
“我知道。”维拉德想,他无法说话,他也不需要说话。思考就是他的回答。
“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
血海逐渐上行,漫过胸口,漫过双肩,他再迈出一步,继续向前,陷得更深,更沉重。
“你真的会死。”
“那又如何?”
“而你的兄弟也会随你而去。”
“我不在乎。”
他听见了笑声,血海漫起,漫过他的下颌。
“你当然不在乎,午夜之子。你是康拉德·科兹的残影,正如弑杀你的凶手为西吉斯蒙德的残影一般。康拉德·科兹从不在乎他的子嗣,而你也不在乎你的小小战帮。”
“既然你知道,你又在搅什么了?”
笑声,那个存在愈发愉悦。
“你知道我是谁。”
沉默,血肉增生的蠕动入耳。他还在继续下沉。
“你一直挥舞着我。但你从不受我诱惑。”
“绝不。”
“你会死,你的兄弟也会死……”
“所以?”
“而你不在乎……”
血水灌入耳洞,维拉德仰面朝天,即将彻底没入水中。天花板上的面庞在开口,向着他喷吐着淋漓鲜血。
“但总有些人长存不灭……”
“等等……”
“比如说萨哈尔……”
那不存在的心跳漏了一拍。血河漫过维拉德的面庞,倒灌进他的七窍中,但他开始说话,他心急如焚。他的话语化作血水中上升的泡沫,但是依然向外传达。
“不……”
“你没法不在乎,对吗?萨哈尔,同侪之首,背叛之首,他还活着,比赛维塔命更长,比科兹命更长……”
放松的肌肉开始颤抖,开始在挣扎中抽搐。
“不。”
那个声音回荡如钟。
“比你的命更长……他将逍遥法外,而你无力复仇……”
“不!”
轻笑,低语,血水幻化,赤红的蝙蝠展翼于空。
他开始向上攀爬,在不断上涨的鲜血之潮中向上攀爬,他知道他输了,但他必须问清楚,萨哈尔——
“我能帮助你……”
“你在撒谎……”
“你知道我不会撒谎,你知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血泪自他的双眼中涌出,腥臭的液体灌入肺泡。他开始咳嗽。维拉德竭力挣脱骨肉和鲜血的浸泡。
“告诉我!”他对着天空吼叫。声音化作破碎的泡沫。
“你总是选择铭记和血仇……”
康拉德·科兹死去的头颅在眼中闪现。潮水裹挟着他,将他冲向高处……
“我……”
“我听见了,我来了。”
沃特·维拉德自血海中浮起。
……
他从梦中惊醒,药物的恶臭和蜡烛的清香涌入鼻腔。裂人锯躺在他的胸前,剑柄被他的双手紧紧握住。这是一个适合用在葬礼上的姿势,适合躺在棺材里。
“你醒了。”
他睁开双眼,室内昏暗,但难以隔绝阿斯塔特的目光。他看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尤纳尔。恐虐信徒坐在集装箱上,手里的斧头一晃一晃。
维拉德又躺了回去。怀言者的床铺一反大远征军团和他们忠诚表情的常态,松软而奢华。只是躺在上面就是一种愉悦。
“多久了?”
“在太空中?不到三天。”第二个声音,终结者沉重的言语传入他的耳中,“在船上?两分钟。”
“我们刚刚才把你捡回船上。在那之前你一直在真空里漂浮。”狙击手克劳斯说,第三个声音。
“盔甲密闭性彻底毁坏,直接暴露。”第四个声音,来自房间最深处的阴暗角落。
“整整七十个小时。”
“而你还活着。”最后一个声音,卡兰,午夜领主的战帮智库。他正在给自己的力场剑上油擦拭,头也不抬。
“真不错。”维拉德随口说道。
一双手握住他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别想蒙混过关。”尤纳尔,恐虐信徒大步向前,将维拉德整个按在墙上,狰狞的面目几乎与对方贴面相闻,腥臭涎水随着他说话四下飞溅,“就算是午夜游魂也不可能活下来,你做了什么?!”
“放手。”维拉德的言语阴郁而凶险,“这是个警告。你正在冒犯我,尤纳尔。如果再不放手,我就给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血祭血神。”
恐虐信徒看上去犹豫了。而另一个声音适时响起。
“放手,尤纳尔。”卡兰说,智库的语气听起来一样阴沉,“你越界了。”
“他沾染了不该染指的力量。”尤纳尔低吼道。
“轮不到你来说。”卡兰低声说道,“不是维拉德决定带我们以身涉险,也不是他将我们扔进忠诚派的战舰。但是你,是你在舰桥发了疯,是你让我们的计划全盘告吹。”他向着身边啐了一口,“一切都是你的问题。如果你不是我的兄弟,我现在就把你大卸八块,混账东西。”
恐虐信徒松开了双手,维拉德跌回床上。他四下看看仅存的几个午夜领主,笑了。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跟过来。”维拉德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来跟着我,可能有人想捞点好处,可能有人想寻求庇佑,可能有人觉得跟着我这个以前的七连长能干一番大事。就像尤纳尔,他大概觉得跟着我能捞到很多给那血神的人头。”维拉德翻了个身,背对着所有人,“但让我告诉你们,我不在乎。”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的目光从身后锁定住他,但维拉德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父亲曾经说过他不在乎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维拉德说,“看看你们,杀人犯,疯子,贵族的无脑后嗣。还有一个灵能者和一个血神的虔诚信徒,前者的灵能造就了一万年的可怖长夜,后者干脆背叛了人类这个种族——”他也啐了一口,混杂着血水的口水落在怀言者的床上,向四周散发着恶臭,“该死,一群彻头彻尾的混账。我能理解午夜游魂了。”
卡兰慢慢开口。
“午夜游魂恨我们。”
“当然。”
“你也一样。”
维拉德发出空洞的嘲笑。
“算是吧。”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智库问道,“为什么你还在我们之中?”
“因为你们欠他的。”维拉德骂道,“你们欠他的,该死,让你们这么跑掉对你们太仁慈了。”
“这就是原因?”卡兰说,“为了报复?”
“你见过这么别扭的报复吗?”维拉德嗤之以鼻,“不过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让我这个烂人对你们指手画脚和胡乱指挥——虽然不够让你们赎罪,但起码能让你们难受一下。”
卡兰嗤嗤笑了起来。
“他妈的。”智库乐了,“万岁,夜之主。”
“万岁,夜之主。”维拉德从床上爬起来,“现在,让我们去找那个猩红使徒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