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樱桃红了

工作以后，花蚕开始学画画，倒也不是为了修身养性或消磨时间，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用画笔复刻生活中某些温暖美好或是记忆深刻的小瞬间。

她最想描绘的画面里，有一个穿红格衬衫和牛仔裤的高个子男孩儿和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雪白泡泡袖连衣裙的小巧女孩儿，女孩儿踮着脚尖，手里提着两颗水灵灵连着柄的小樱桃，正往男孩儿胸前的口袋里送。

画面里的女孩儿，就是中学时代的花蚕，男孩儿则是大她一届的学长林北。

在情窦初开的青葱岁月里，林北是花蚕第一个认认真真喜欢过的男孩儿。

花蚕嗓音甜美，一入校就被招募进学校广播站，成了一名校园主播。广播站面积不大，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避风港。三面是吸音墙，一面是玻璃，座位前放着麦克风，背后是一摞播音设备。一周有三个傍晚，花蚕都会在这里，和听众们分享她喜欢的故事、电影和音乐。

每周五是最热闹的校园擂台赛，爱唱歌的同学们都会来这里一展歌喉，通过校园BBS发起的投票决出擂主后，再进入下一周的较量。

林北第一次来打擂，就把花蚕吸引了。这个男生178的个子，高大、白净，戴着副细黑边框的眼镜，斯斯文文。一首《孤单北半球》，让花蚕觉得，这个小玻璃屋子里，忽然温暖了好几度，明亮了好几度。

下播之后，她就开始打听、关注这个男生，知道了他在上一届的7班，是班里的体育委员，是学校标枪队的队员，是走读生，而且，他的家和花蚕的家，只隔了几栋楼。

制造偶遇对花蚕来说不算难事，再说广播站已经见过了，路上打个招呼也不至于尴尬。就这样，没过多久，他俩晚自习后就经常一起结伴回家了。

林北的性格跟长相一样，文气、温和。如果约好了一起回家，他就会在校门口等着花蚕。他的车轮子大，路上会特意踩得慢一点，免得花蚕跟不上。花蚕爱说话，一路上总是叨叨叨个不停，林北就耐心地听她讲从早到晚的故事，从小到大的故事，陪着她笑，或是在她不太开心的时候安慰开导。

在林北的眼里，花蚕是全世界的焦点。她是一团火，永远那么热烈、明媚，她经营着广播站，参与着学生会，从校体队的师弟们口中听说，她的成绩也从没跌出过年级前十。林北很诧异，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儿，怎么能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在花蚕的世界里，林北就是焦点，她不了解他的过去，没问过他的家庭，她知道等林北毕业，他们也许很难再见面，她知道现在的她很幸福，未来幸福值可能会递减，过了原点，大概率还会转化为痛苦。但她努力不去思考这些，尽情享受着这种年轻的、纯粹的、充满力量的感情，像仰望一颗星星一样，仰望着林北。

进入高三后，林北越来越感觉到了未来的不确定性，他对花蚕说：“你一定会去一所比我好得多得多得学校。”

花蚕说：“你可别有压力，安心考试，就算不在同一个学校，我们也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呀。”

花蚕知道不能让林北分心，她尽量藏起自己的感情，只是贴心地乖巧地在放学路上陪他聊聊天，一起吃个路边摊。

林北知道不能让花蚕伤心，他照顾着花蚕的情绪，聆听她的每一期节目，从节目内容和她的语气语调里，感受她的心情。课业繁重没法陪她时，就抽空去她的QQ空间转转，读一读她的日记，在她的动态下留言。

很快到了圣诞节，林北邀请花蚕去参加高三年级的圣诞晚会。作为校园广播的擂主，林北自然要登台表演。一袭白衣的他演唱了一首Eason的《圣诞结》，引来台下女生阵阵尖叫，花蚕却觉得，这歌词过于伤感了些。

她在后台等着林北，等他在欢呼声中离场，给他比了两个大拇指。林北带着演出结束后的松弛感，顺手把刚才在台上收到的一朵红玫瑰递给了花蚕。花蚕可没料到这出，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了，红着脸接过玫瑰，小声嘟囔了句“谢谢”，竟转身逃跑了。

这事儿被林北笑话了好久，而红玫瑰的花瓣儿，至今还珍藏在花蚕的新华字典里。

冬去春来，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四月，是林北的生日，花蚕准备了一张CD，装了个小纸袋，系在了他的车把手上。舒缓的音乐，也许能缓解备考的压力。

五月，校园里的小樱桃熟了，橙红透亮，风一吹，一颗颗滚落在樱桃树下的草坪上、泥土里，让人好不心疼。花蚕趁着下课拾了一把，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见林北和他的好朋友迎面走来，便挑出两颗最好看的，蹦蹦跳跳地跑到林北面前，踮着脚，笑嘻嘻地投进了他的口袋里。

林北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朋友已经开始起哄了，花蚕冲他做了个鬼脸，又对着林北嘱咐了句“洗洗再吃”，揣着剩下的樱桃，一溜烟儿地跑了。

六月，终于迎来了高考。花蚕报名成为了一名高考志愿者，这样，就能继续见到林北了。她递给林北一颗自己叠的幸运星，星星里写满了给他的祝福。林北接过星星，攥了攥拳头，请她放心。

最后一门科目的结束铃声响起，校门口全是翘首以盼的家长，花蚕挤在人群里，张望着，等待着。回去的路上，两人聊着高考题，聊着志愿者视角中的考场，默契地，不触碰任何敏感的话题。

还是到了分别的路口，道了再见，道了出分后联系，道了明年你要加油，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花蚕的胸口突然狠狠疼了一下，她感觉，她的青春结束了，她知道，接下来，她要独自面对高三了。

后来，他们还是会通信，会聊天，可还是去了两个不同的城市。

后来，红色单车和春天的樱桃树成了花蚕青春的记忆，而她和林北，终是走散在了人群里。

后来，每当花蚕回想起这段青涩的感情，她就想到清晨湖面上的薄雾，绸缎般，如梦如幻，晨曦下，闪着微光。虽然在太阳升起后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它真真切切地存在过，那些草叶上沁出的小水珠子，就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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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的一个午后，花蚕路过家门口的水果店时，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有些诧异，兜兜转转，远在天边的人，竟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四目相对，花蚕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但彼此的眼神里，都增添了岁月沉淀下来的定力。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拽着个飞机形状的气球，跑到男人身边，牵起了他的手。花蚕读出了孩子的口型：“爸爸，我们回家。”

她莞尔一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