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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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跟你一样 也是直肠子脾气

夜。喜鹊岭乡卫生院。

田世昌和覃文锋在病房门外的小院子里抽烟、谈话。

覃文锋:“哎!田校长,我听说,汪昆当了局长以后呀,特别‘讲礼’:谁带着贵重礼物上门呢,他笑脸相迎;谁带日常礼物着登门的呢,他让你坐冷板凳;谁要是不带礼物去拜访呢,他干脆让你吃闭门羹。您这次去,他对你……还好吧?”

田世昌爱面子,便连吹带蒙:“他对人家咋的,咱不知道。他对我,没得说,热情得很!再怎么说,我还曾经是他的老上级,是不是?”

覃文锋点头:“那是,那是。”

田世昌:“我一去呀,他高低要留我吃饭。我也不讲客气,吃!”

覃文锋:“局长家里,都吃些啥菜呀?”

田世昌:“蒸咸鱼,炒腊肉,炖鸡汤,还有海带烧猪肉。那猪肉,都是这么大一块,这么厚的膘……”

覃文锋听出了破绽,故意问:“不会吧?他老婆是当医生的,就不怕吃多了肥肉,得高血脂?”

田世昌赶紧改口:“你这话说对了!汪局长和他夫人都不敢吃,看着我一个人吃。你知道为什么?这些菜,都是特意为我做的!……”

覃文锋还想抬杠,丁志强风风火火地冲出病房,跑来报信:“快!快!我爹……我爹他醒了!”

喜鹊岭乡卫生院。病房。

田世昌和覃文锋赶到丁赤辉的病床前。

田世昌含着热泪,喊了一声,声音哽咽:“老丁!丁老师……”

丁赤辉虚弱地:“田校长……我……我没死吧?”

田世昌:“没……没有,你好好的呢!”

丁赤辉:“那天……那天……”

覃文锋劝阻:“你好好休息吧!那天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丁赤辉固执地:“不,要说,我一定要说……”

(回忆。丁赤辉的讲述,断断续续……)

“那天下午,天出奇地闷热。我正在教室里讲课,乌云突然间,就从山背后爬上来了,一眨眼工夫,暴风裹挟着暴雨,蜂拥而至。我说,同学们,赶紧撤!他们一个个都不动,都不动啊!有的说,丁老师,您不是说,遇到危险,要‘处之泰然’吗?我们就泰然吧!还有的说,丁老师,上次我淋了雨感冒了,今天,我再也不敢去淋雨了。这时候,我大喝一声,‘什么都别说了!全给我滚出去’!学生听我一咋呼,背起书包就往外面跑。清点人数,还差好几个。他们还坐在座位上,在收拾书包!我跑进教室去拖,还有几个学生,也跟着我跑进教室拖……只听见一声巨响,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田世昌热泪盈眶:“丁老师,你……受苦了。我……”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夜。喜鹊岭乡卫生院。病房。

第二天要上课,覃文锋连夜赶回学校去了。

丁赤辉躺在病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坐在一旁照料他的田世昌,疲劳过度,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因为丁赤辉已经苏醒、医疗费也已经及时到位,而有所松弛,他,睡着了。

丁赤辉惊讶地发现,顺着田世昌嘴角流下的,不是口水,而是血!于是惊叫道,“血!血!”

田世昌被惊醒,赶紧在丁赤辉身上寻找:“哪里又流血了?”

丁赤辉指着田世昌的胸前:“不是我流血!是你!你嘴里流血了!”

田世昌这才发现了身上的血迹,赶紧擦拭。

丁赤辉关切地问:“怎么搞的?”

田世昌不好意思提及腐乳的事,只好说:“呃!话……说多了吧!”

丁赤辉感激地:“为了我的医药费……你连嘴巴都说出血来了!”

田世昌赶紧否认:“不是,不是!别想那么多,睡觉吧!”

丁赤辉:“我……睡不着哇!”

田世昌:“在想啥呢?”

丁赤辉:“我有可能下肢瘫痪……是吧?”

田世昌:“别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呢?!会好的,全都会好的。”

丁赤辉:“你别瞒着我……志强……全都告诉我了。”

田世昌:“这小子,怎么这么糊涂啊!”

丁赤辉:“不怨他。她娘听医生一说,我有可能,下半辈子,要坐轮椅,跟他交代了几句,转身就走了。看都没进病房里来,再来看我一眼啊!”说得老泪纵横。“这些……都是我逼着志强告诉我的……”

其实,田世昌早就知道了志强妈撒手不管的事,但他还是好言相劝:“别着急,也许是……因为家里的农活……丢不开?”

丁赤辉叹道:“她在家里……直草不拈、横草不粘,哪里会去……干农活哟!”

田世昌一时语塞。

丁赤辉又问:“眼看‘民转公’考试的时间就要到了,你看我这……”

田世昌安慰:“这个你也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十八盘小学。

以前的危房现在已是一片残砖烂瓦,腐烂的檩条和房梁横七竖八地支着。

田世昌站在废墟旁边,沉默良久,像是在默哀。

王小兰领着三、四年级的学生,在银杏树下上课。有两个孩子头上还裹着绷带。花小朵独自蹲在操场上玩蚂蚁。

学生们在王小兰的带领下朗读课文:“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作者:杜甫。”她念一句,学生们跟着念一句。

田世昌走过来,纠正王小兰的发音:“王老师!是杜甫。不是‘豆腐’!”学生哄笑。田世昌继续道:“你的普通话呀,真得好好练练。”

王小兰愣了一下,才说:“是。”

田世昌关切地询问头缠绷带的学生:“怎么样?伤口还痛吗?”

一个学生说痛,另一个说不痛。田世昌内疚地抚摩着他们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正好,下课的钟声响了。王小兰紧撵几步,在背后喊:“田校长!我对您有意见!”

田世昌停下脚步,回头,瞪着眼睛望着王小兰,没有吭声。

王小兰道:“丁老师突然受了伤,是我和覃文锋商量,不能让他的学生放了鸭子,主动把他的课兼了起来。教材不熟,又来不及备课,发音错误肯定会有的。您不该当着学生的面,嘲笑我!”

“我没有……”田世昌想了想,没有再申辩,而是诚恳地检讨:“哦,对不起!我没有想嘲笑你,但是实际效果却是……请原谅。”

王小兰:“我知道,你心里乱,考虑不了那么多。我就是这样个人,想到啥说啥。说完就算,也不往心里去。”

田世昌:“呃,王老师,让学生们总在大树底上课,也不是长远之计啊!你到附近的农户家去,看看能不能借到房屋当教室。”

王小兰:“咳!叫我说呀,您首先要着急的,不是教室,是老师!您想想,丁老师伤得那么重,一时半会肯定来不了。他的课,谁来顶?谁家的房子,再宽敞,也容不下两个年级的学生啊!如果把复式班一分为二,又得增加一个老师……”

田世昌:“嗯……我会考虑的。”

王小兰又撵上几步,喊:“田校长……”

田世昌停下脚步,望着她。她却犹豫着,半天才说:“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田世昌一笑:“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想到啥说啥,说完就算,不往心里去……’这样就好!”

王小兰:“可好多人说我是‘直肠癌’——直肠子脾气,改不了啦!……”

田世昌:“‘直肠癌’?!哈哈!那也比肠梗阻好!有话,你就说!”

王小兰:“眼看还有几天,‘民转公’考试就要开始了。丁老师伤成这个样子,怎么去考试?如果不去考试,这个名额……不就白白的糟蹋了么?!”

田世昌沉吟无语。

王小兰满怀歉意地:“按说,丁老师是因公负伤,人还躺在医院里,我不该提出这个问题。可是这个名额……如果浪费了,真是可惜了。”

田世昌:“不!你提得对,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丁赤辉今年没能赶上趟,受影响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你和覃文锋也都得往后排。就好比……‘一龙挡住千江水’,对,就是这么个意思。不如让这条‘龙’先回到深潭里,修身养息,放后面的‘水’先过去……”

王小兰欣喜地:“对对对!我就是想说这个意思。我还没说出来,您先替我说了。”

田世昌笑道:“看来呀,我跟你一样,也得了‘直肠癌’!明天吧,明天一早,我们把覃老师找来,一起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