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早就料到 会出人命案
夜。
农舍。田世昌的家里。
堂屋里,四方桌的上方,悬挂着一盏昏黄的电灯。
身材壮硕的吴凤姣,手脚麻利的乡村裁缝,在灯下裁剪衣料,占据了方桌的一大半。
田世昌手里夹着一根香烟,戴着老花眼镜,在灯下看教案,摊开的教材和参考书,占据了方桌的一小半。
田英点着煤油灯,在厨房里洗完了碗筷,夹着书包来到堂屋,噘着小嘴问:“爸,妈!我在哪里写作业呀?!”
田世昌抢先回答:“上你自己的房间去写吧!安静!”
田英不悦地问:“点煤油灯?”
“别,别!”吴凤姣道,“瞅成个近视眼,哭都来不及!去去去!木头,把你这地方,腾给田英。在咱们家里,为了女儿的学习,啥都可以让道!”
田世昌不满地嘟嚷:“你怎么不让道?”
“我?!你敢跟我比?!”吴凤姣理直气壮,“我忙乎一晚上,至少也有三五块钱进帐;你忙乎一晚上,进多少?一个子没有,还要倒贴几个烟钱!”
田世昌只好收拣书本:“好好好!你们一个是咱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一个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储钱罐!我让,我让!咳!叫你多报装一盏电灯吧,你又舍不得……”
一句话引来了吴凤姣的一大堆牢骚:“我吴凤姣不是吝啬鬼、小气人!你田世昌要是个捞钱的筢子,我还不会享福啊?!每一间屋子里,都点它个一百瓦灯泡,我不图光亮,图个气派!偏偏你,空有校长的虚名,享不到一丁点实惠!一个月工资,就那么几张‘老人头’……”
田世昌不服气地反驳:“你还嫌少哇?!跟学校的那几位民办教师比,我的工资,已经都翻了好几个跟头,不少了!在学校里,我是唯一的‘高薪阶层’!知不知道?你呀,就知足吧!”
吴凤姣:“还‘高薪’呢!挣的钱,还没有我这个乡下的裁缝多!钱少,你按月拿回来,也是个想念啊!得,又拖欠了大半年!”
田世昌本想发火,想想觉得理亏,改为哈哈一笑:“哈哈!乡长替咱们考虑得挺周到,零存整取,存起来了!”
吴凤姣:“你还存钱?存‘呵欠’!不是靠我剪刀底下生点财,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
田英放下书本,捂住耳朵,提抗议:“哎呀!爸,妈!您们还要不要我看书了?!”
田世昌笑道:“停战,停战!你们两个,一个劳苦功高,一个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们,主动撤退。行了吧!”
田世昌夫妻的卧室。
田世昌在一盏小煤油灯下,修改王小兰的教案。
堂屋里嗒嗒嗒嗒的缝纫机声停下了,吴凤姣手里端了一杯茶,走进卧室,递给丈夫,关切地问:“点灯熬油的,还不睡?忙啥呢?”
田世昌喝了一口茶,慢慢品了品滋味,才回答:“王小兰的教案,要送到乡里去参加比赛,我帮她改一改。”
吴凤姣心疼地责怪:“你呀,跟我一样的命!自己身上打补丁,天天天给人家做新衣!”
田世昌笑道:“哈哈!你这句话呀,说错了!不是“天天给人家做新衣”,是‘天天为他人做嫁衣’!”
吴凤姣坐在床沿上:“还不是一个意思?!文绉绉的话,我说不来!”
田世昌生怕老婆疑心生暗鬼,有意解释:“裁缝,你可别想歪了、吃干醋!我呀,就是希望王小兰她能赶紧得个奖,以后民办转公办,她就多了一个硬件。”
吴凤姣撇嘴:“多余的解释!你帮王小兰哪,我半点意见都没有。就是……你给我记住了:离罗花远点!”
田世昌沉下脸:“你又提罗花!我烦!”
吴凤姣忙道:“好好好,不提,不提!”顿了顿道,“真的,你好好下工夫,帮帮王小兰吧!这个女人哪,太可怜了。男人外出打工吧,偏偏遇上煤矿塌方,给砸死了。煤矿的抚恤费吧,她一分钱没捞着,全被他娘的一朵野花,拐跑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拖着一个孩子,又要教书,又要种田……”
话题转移到这上头,田世昌的神色变得平和了:“是啊!我是真心实意地可怜她。哎。对了,你也帮帮她呀!你给她当个红娘……”
吴凤姣笑道:“嗨!她不是崔莺莺,用不着我给她当红娘!她是白素贞!她心里呀,早就有许仙了!”
“啊?白素贞?!那……谁是那个许仙呢?”田世昌问。
吴凤姣:“你呀!你真是个木头人!——就是你们学校里的那位白面书生啊!”
田世昌:“你说覃文锋?!不不不,我寻思过好几遍了,最终还是得出这样个结论:不可能!他比王小兰小两岁,还是个童男子……”
吴凤姣不以为然地:“啊,你是说,王小兰是寡妇,又拖儿带女的,配不上他,是不是?!错了。王小兰如果真的跟了覃文锋啊,她嫁亏了!”
田世昌不解地:“她反而嫁亏了?”
吴凤姣:“你呀,不知道现在找对象的行情……”
田世昌:“哈哈!找对象还有‘行情’?”
吴凤姣:“当然有哇!如今是女民办身价‘看涨’,男民办身价‘看跌’呀!”
田世昌听着新鲜,问:“啊?为什么?”
吴凤姣:“女民办老师,日不晒、雨不淋的,比种田人水色好、皮肤白——鲜嫩!”
田世昌:“男民办老师还不是一样?!日不晒、雨不淋的……”
吴凤姣:“哎呀!咱们农村人,谁挑丈夫图一个鲜嫩呀!得指靠他养家糊口。”
田世昌:“那是,论收入啊,民办教师别说跟生意人、专业户比了,就是跟种田的、打零工的比,也差一大截呀!不过呢,也不是所有的女人全都看重‘经济基础’吧?!结婚啊,就像穿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吴凤姣:“我说不出你这一套又一套的。反正啊,他们两个,已经是‘乌龟瞅绿豆——对上眼了’!”
田世昌:“你咋知道?”
吴凤姣得意地:“哎!我一瞅覃文锋的眼神,就知道了。男人要是看上了哪个女人啊,眼神里都带钩钩!”
田世昌又喝了一大口茶,舒坦地说:“哎呀!他们两个,真要成了一对,那可太好了!至少,我不愁王小兰嫁走了,没人来山窝窝里教书啊!”
吴凤姣责怪地:“你看你!算盘珠子又朝自己怀里拨,只记得你那点破事!”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一个孩子惊惶的呼喊:“田校长!田校长……”瞬间,丁志强满脸是血地扑进门来,哭喊道:“田校长,田校长!我爹跟我娘打起来了!我爹拿着菜刀,要杀我娘!”
“啊?!”田世昌大惊,赶紧起身,喝道,“走!看看去!”
吴凤姣似乎早有预料:“我早就知道,会闹出人命案的!咳,又让我说准了不是?!……”她一抬头,惊呼:“哎哟!过来!孩子!你头上怎么血糊拉渍的?!啊?!怎么划开了一道口子?!”
丁志强在头上抹了一把,这才发现自己负了伤:“我……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扯劝的时候,被我爹……”
吴凤姣:“快!快过来!让婶子给你擦点药、包一包……”
丁志强:“不!来不及了!我爹我娘……”
吴凤姣掏出块手帕,按在丁志强的额头上,又找来一块长长的边角布料,当作绷带胡乱缠上,说:“囫囵缠上,少流点血!”
丁志强感激地:“哎!”
田世昌穿了件外套,急切地道:“走!”
一老一少,两人相跟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