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火

白露时节，秋风渐起，正值时序。付家西地的麦子早早的收割了，如今引进了南洋品种，一年两熟，产量大增。付家的观星者安家父子末了也没给出个肯定的答案，又是天罡星渐暗怕是有难，又是木星拖尾恐有吉庆，至于雨什么时候下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提。最后付简筱拍板，和往年一个日子收割。还好大雨未至，给了付家一点喘息的机会，今年的麦子收成又好，粮仓也丰盈起来了。

再看何家，何老太爷还是昏迷不醒，众人都说活不了多久了，可他就是吊着一口气不肯走。

“老太爷怕不是有心事未了不舍得走？”

“我听说啊，之前有个风水先生说何家啊命数将尽啦！”

几个下人在窃窃私语，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矮墙后站着的何良。

“你知道之前六姨太那事吗？”

“听说了，少主家不是说她谋害老太爷，已经处死了吗？”

那下人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悄声说道：“六姨太是狐妖，狐狸九条命，她没死，这是来索命来了。”

“六子哥，这可不能乱说。”小黑子慌张的说道。

“你来何府来得晚，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六姨太啊和十四小姐都是狐妖。”

“果真吗？”小黑子瞪大了眼睛，他今年十四岁，才来何府几个月，只干些杂活。

“我听少主家身边的顺子说的，这能有错。”小六子今年也不过十七岁，他出生就在何府为奴了。小黑子是被他爹卖进来了，不过换了几块碎银，拿去吃喝嫖赌，黑子他妈也被他爸给卖进了烟柳巷，黑子已经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了。两人兴趣相投，顺子像哥哥似的十分照顾黑子。

矮墙后的何良脸色发黑，他又听了一会儿就绕道离开了。

这些闲话他向来不在意，卑贱之人难得的乐趣罢了，但这一次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关于狐狸命硬他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要烧尸。他想起来父亲和他讲的那个神话故事。

传说在古老的时代，人类还没有出现，世界上有四大家族分别是，北方深林里的狐族，悬崖上的巨鹰家族，深海的龙族，山洞里的熊族。四大家族原本各占一隅，相安无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深海的龙族不满足于现状，势要统治世界。狐族不喜争斗，自愿分出部分资源给龙族以求安宁，但熊族执意要和龙族一争高下。巨鹰则是两边倒，没有立场。一场大战过后，龙族和熊族把天地间搅得一塌糊涂，原本位于地下的河流被龙族带到了地上，原本地上的山石被熊族带到了水底。经此一战，龙族和熊族两败俱伤，族群七零八落再没有往日的壮阔。巨鹰看破两者间无用的纷争，隐居山崖再也没有出现过，唯有狐族留存下来渐渐的占据了世界的各个角落。狐族的祖先，一只名唤此术的狐狸，苦心钻研修仙之道，竟真的参悟了天机，可惜最终走火入魔，成了作恶多端的狐妖，最终急火攻心自焚而亡。

后世的人们都说只有火能烧死狐妖。

何良回想起来，小时候只当是个玩笑，可后来真的见到了幻化成人形的狐妖，他也开始相信这些神话并不毫无依据。只是这狐仙和狐妖，怕是不尽相同，倘若柳相如是狐仙，那火岂不是烧不死她。虽然何良确信最后一眼她已经没有气了，但是也许是杀戮多了，心中竟开始不安了起来。

正想着他走到了父亲的屋门口。没有多想他推开了门。这屋子冷清极了，没有下人原意守着一个将死之人。何良遣散了屋里的几个仆从，他走到了父亲的榻前。

何茂昌干巴得像具干尸，从皱缩的皮肤下依稀能看出往日凌厉的眉眼，尖刀一般削瘦的下巴，他的眼球已经浑浊，眼白极多。

何良在床边坐了许久，回想起不少从前的事来。他帮父亲掖好被角离开了。他还没走到自己的屋前，就看到仆役们提着水桶朝父亲的屋子跑去。他顿感大事不妙。等他赶到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

何良不顾旁人阻拦，硬是冲了进去。火已经烧到了父亲的床上，他忙撤下窗幔铺作一团，父亲的脚已经着了起来，何茂昌躺在床上眼睛使劲瞪着似乎眼前有什么令他诧异的东西，他猛喘着粗气，烟雾弥漫，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何良正准备抱起着着火的父亲出去，但他无从下手，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了，纪妈突然捂着口鼻冲了进来，硬把何良拖了出去。

屋外，木头正劈里啪啦的响着，像是父亲最后的喘息，最终不过是一堆灰烬。何良瘫坐在了地上，纪妈的头发都被烧焦了，还在忙着喊大夫来看何良的烧伤。

何良似乎是怔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胳膊被烧得血肉模糊。

他确信，他看到了，她没死，她回来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