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观察:汉语文化圈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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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国是如何实现经济奇迹的

在我学术生涯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在试图理解“大转型”,这是自大约一万年前农业社会形成以来出现的第一个经济奇迹——从农业文明进入工业文明。

这一变化大约在1760年至1840年发生在英国,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区都早80年。它是在德国、法国和美国开始转型时完成的。这一史无前例的变化让世界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

尽管它的影响是巨大的,但其产生的原因不得而知,因为形成这一转型的原因由无数相互关联的线索组成,就像一幅巨大的编织挂毯。这一转型的发生就像去打开一把大的密码锁,有10个数字序列,每个序列包含10个数字。打开锁的概率是10的10次方分之一,尽管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极小,但它还是发生了。我已经写了六本书,试图解释它是如何以及为什么发生的[1]

当我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研究日本时,我发现,从1868年明治维新开始到之后的40年里,日本实现了工业化,日本在这期间的崛起是第二个奇迹。它从一个稳定的、落后的农业国转变为一个现代工业国家。

虽然这个奇迹可以说没有英国的第一次转型那么神秘,因为在日本明治维新时已经有了可供参考的技术,就像明治维新几十年前德国和美国刚发展起来时一样。我做的研究是为了解释另一个岛国是如何实现这种转型的,它的政治和社会制度与英国的有些相似。

这两个案例虽然与中国这几十年的改革有很大不同,但确实为在过去一万年里所发生的第三个经济奇迹提供了一些线索,其发展方式与英国的经济奇迹发生的模式类似。第三个经济奇迹—中国奇迹,在规模和速度上都要比第一个奇迹要引人注目得多,即便形式上没有那么新颖。前文已经展示了中国发生的一些情况,究竟是什么导致或推动了它的发生,这仍然是一个值得讨论和充满争议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影响我们对中国未来发展的看法。

对于为什么会发生震撼我们世界的“经济爆炸”,从英国最伟大的分析家、经济学奠基人亚当·斯密的理论中,我们或许会得到一个十分简单的答案。

在一个著名的早期理论中,亚当·斯密写道:“要使一个国家从最低的野蛮状态上升到极度富裕的程度,除了和平、轻松的税收和可被人民接受的司法行政体系外,几乎没有其他必要条件;顺其自然就可以。” “和平”指通过暴力手段(战争)维持内部和外部的和平。亚当·斯密所说的“轻松的税收”不一定是指轻税,而是指公平(非随意征收的)、管理良好和可预测的税收。税收还应该对普通民众有利,而不仅仅是为了支持军队官僚机构的扩张。

亚当·斯密在关于中国的几个讨论中,对“事物的自然发展趋势”进行过分析,这种趋势主要源于人类的精力、创造力、对利润的渴望,以及将生产过程细分成较小的专业领域(劳动分工)所带来的经济利益。事实上,通过自由贸易在国际层面上进行的劳动分工常会遭到阻碍。亚当·斯密观察到,在他所处的18世纪中叶,世界上的许多国家,如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德国、奥斯曼帝国、印度都陷入了伊懋可所说的“高水平均衡陷阱”。

这些国家或文明都没有变得更富有,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经济都在衰退。只有英国,以及这些小国的经济仍在增长。中国已经触及了经济发展的天花板。亚当·斯密指出,虽然中国没有像南欧那样衰落,但很明显,他那个时代的中国与马可·波罗及其同时代人所描述的中国(14世纪初的中国)相比,几乎没有任何进步。

亚当·斯密对于中国的发展停滞,提出了一些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彼时的中国将自己与国际贸易和联系隔绝开来,由此变成了内向型国家,同时将改革需求和竞争冲击都拒之门外。它还有一个保守的官僚系统,这个系统对经济活动不感兴趣。对传统农业的高度重视还阻碍了工业技术的发展,同时导致中国的人口过剩。中国的城市并不像相对独立的欧洲城市那样容易产生变革。这也是影响中国发展进步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亚当·斯密就其提出的富裕的三个先决条件,认为中国的法律制度远非“可以容忍的”,民法不存在,对财产没有保护,法律体系与行政体系不分离,法律程序武断,刑法相当残酷;税收制度非常羸弱,除非通过强制手段,否则国家无法筹集资金。此外,那时中国货币系统的效率非常低下,银行体系并不健全。

从1911年中国的封建王朝结束,到军阀混战和日本全面侵华的这段短暂的时间,有些仁人志士为解决其中的一些社会问题做了一些尝试。然而,从20世纪20年代后期到1949年,中国经历了战争年代,经济基础基本崩溃。

在1949—1978年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中国克服来自外部和内部的威胁。在这段时期内,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有了增长。从1978年开始中国小心翼翼地逐步将自身这艘满载着勤劳、具有创业精神、理性的人们的大船转向以发展为核心。在深圳和其他一些城市,中国政府设置了“特区”,鼓励对外贸易、外国投资和引进外国专家。银行系统得以建立,之后股票交易也开始了。同时,政府鼓励发展教育,各级学校开始重新开办,并扩大招生。

1978年以来的其他重要措施包括扩大政府支出,以拉动经济增长。吸引世界各地人才、企业家和外资也是重要的政策。民众的生活质量,在健康、教育和工资方面的改善也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西方17世纪的科学革命对中国的影响不仅仅在于机械化,在农业、通信和工业文明方面,以及金融和法律方面也产生了很大影响。亚当·斯密在劳动分工和贸易中看到的巨大力量被补充到“摩尔定律”的影响中,即发明、创新和大规模生产的三角关系;这种力量如果能不受阻碍并得到科学技术的推动,可以使特定技术所能迸发的力量成倍增加。正如戈登·摩尔(Gordon Moore)最初在1965年提出“摩尔定律”时认为电脑的性能每年会增加一倍,而现在承载中华文明的“巨型电脑”的性能每九个月增加一倍。

中国强有力的指导和经济措施使这个国家得以转型,无论经历多么巨大的变革,都能平稳过渡。中国还逐渐淘汰了老旧和非生产性部门,为能够取得经济、社会效益的部门提供了巨大的基础设施支撑和巨大的政策支持。

在一个奇迹发生后(如中国的经济奇迹),我们会认为该奇迹既是必然会发生的,也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难。然而,在它发生之前,鉴于世界其他地方的失败案例,我们往往认为它是不可能的。正如英国和日本的案例所显示的那样,一个国家要想腾飞,需要进行根本的、深刻的结构性改革,只进行技术甚至是经济上的改革远远不够。正如亚当·斯密为英国提出的建议,以及后来福泽谕吉为日本提出的建议,需要对文明的所有部分进行重塑和重新平衡,并将通常合并在一起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意识形态各领域分离开来。

如果我们(指西方人)和中国人能够更好地理解中国独特的历史和文化内核,理解导致中国发展停滞和经济繁荣的背后动力——以前是唐朝和宋朝出现过的巨大繁荣,现在是1978年以来的40多年的再次繁荣,我们和中国人很有可能在此基础上继续前进。而且中国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使这个世界更加和平、和谐和富裕,这正是他们现在在亚洲和非洲许多地方正在做的。

然而,由于西方国家过去一直对中国持怀疑态度且受到了一些误导,中国人的任务变得更加复杂。西方国家对于中国崛起的不同态度,以及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的人们逐步相互理解,使情况愈加复杂。在此,我将尝试澄清一些西方人对中国的误解,并解释为什么西方人如此难以理解中国,然后,我将从一个西方人的角度介绍我们眼中中国的一些关键特征。


[1] 艾伦·麦克法兰,《英国个人主义的起源》《资本主义的文化》《和平的野蛮战争》《现代世界之谜》《现代世界的形成》《现代世界的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