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的阿里巴巴
草原上,时光就像初夏的风,不觉间半个世纪已悄然走过。
1979年夏日的一天,韩凤鸣如往常一样,带着罗盘、放大镜、地质锤,还有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够吃一天的馒头、咸菜,开始又一天的野外踏勘。经过一条矿脉时,一块无色透明的石头引起了韩凤鸣注意。这块石头有成人拳头那么大,看上去很像无色透明的石英结晶体。凭直感,韩凤鸣又觉着进入视野的这块石头不是石英结晶体。他用地质锤敲下这块石头,带了回来。韩凤鸣时不时拿出这块石头琢磨。他先从折光率测试排除了这块石头是石英,然后再与已知矿物一一比对,韩凤鸣初步认定这块石头很可能是一种新矿物。他把石头一分为二,一半送往当时国内分析设备较为先进的成都地质学院进一步测试研究。成都地质学院张如柏教授经X射线粉晶分析,初步肯定了韩凤鸣的认定。为了得到更权威的结论,样品又送往北京中国地质科学院做更为精准的分析测试,结果证实了韩凤鸣的判断。随后,韩凤鸣完成了发现新矿物额尔齐斯石的论文,刊发在《矿物学报》上。张如柏教授将这篇论文投寄到设在美国的国际矿物学协会新矿物及矿物命名委员会进行审定。
1983年3月3日,国际矿物学协会新矿物及矿物命名委员会主席、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馆J.A.Mandarino博士签发文件,确认额尔齐斯石为世界首次发现的新矿物,认可发现者为新矿物的命名:额尔齐斯石。
可可托海地质陈列馆的一方玻璃框里,珍藏着编号为K0325的白色半透明金属矿石,在灯光的辉映下折射出如梦如幻的星光,这就是镇馆之宝——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额尔齐斯石。
或许只是一次偶然相遇的运气?凡事皆有个必然的缘分。如韩凤鸣所说:“我在野外的时间比在家多,和石头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爱人、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多。”
韩凤鸣1959年毕业于长春地质学院稀有金属地质专业。1955年国家首次开设此专业,韩凤鸣是第一批毕业生。
风过草原,在以往的岁月里,和石头有缘、运气好的人还有呢。
一
2020年6月27日,周六。蓝宝石一样的额尔齐斯河,被太阳抹了一层胭脂红。巴哈尔(巴哈提别克·加斯木汗的昵称)叫上我,“阿图拜的孙子家去。”
窗明几净的客厅,沙发、地毯上老人孩子满座。巴哈尔笑了,“都在呢!”回过头对我说:“今天你运气有呢!”
原来,阿图拜、阿依果孜两家是儿女亲家。今天阿图拜的孙子哈力别克·哈达一一家聚会,对我来说很是幸运:矿山有名声的阿依果孜矿、阿图拜矿发现者的后人都在这儿了——
阿图拜的孙子哈力别克·哈达一,是可可托海稀有金属公司财务科职员;他的母亲沙黑达·哈达一,阿图拜的儿媳,是可可托海矿第一代工人;他的妻子阿依努尔·木合买提是沙里木·阿依果孜的侄孙女,任中学教师;阿依努尔·木合买提的妈妈哈帕莎·吾帕,沙里木·阿依果孜的侄女,也是可可托海矿第一代工人。
哈力别克·哈达一(阿图拜的孙子,可可托海稀有金属公司财务科职员):
爷爷阿图拜是可可托海的牧民,祖祖辈辈游牧四季。听老人说,40年代,爷爷放羊时在沙尔布拉克河边捡到了一块手掌那么大的蓝石头。矿上的苏联人收石头。爷爷捡上的蓝石头就是绿柱石,卖给苏联人,换了茶叶、方糖,还有布料这些日用品。爷爷又带上人在捡石头的地方挖石头。那时候他们根本不懂支护呀什么的安全保护,结果矿硐塌方,爷爷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后来爷爷发现的那个矿硐就叫“阿图拜矿”。可可托海矿硐都是谁发现的就用谁的名字命名。爷爷去世那年,父亲哈达一·阿图拜只有十二岁……
沙黑达·哈达一(哈力别克·哈达一的母亲,阿图拜的儿媳,可可托海矿第一代工人):
哈力别克的爸爸小时候也放羊。苏联人在的时候,哈力别克的爸爸也到可可托海来了,“老毛子”(指俄国人)不收,嫌年龄太小了。后来到矿上,拣了四五年宝石。然后跟上师傅学压气机,边学边干,打钻、放炮,得了矽肺病,一夜一夜咳嗽呢。干到1990年,退休了。
哈帕莎·吾帕(沙里木·阿依果孜的侄女,可可托海矿第一代工人):
今天你来得巧呢,缘分有呢,你来了,我刚巧也女儿家来呢。
山那边的阿图拜矿我们亲家的先人发现的,山这边的阿依果孜矿我们先人发现的,还是你们汉族说下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呢,我们两家千里姻缘一山牵……
哈力别克·哈达一:
父亲有几次很危险。1963年,在九号山勘探遭遇塌方,和父亲一起的艾力·艾合买提,大学毕业没有多久,被压在下面,去世了。1965年,还是九号山,石头滚落,和父亲一起的郭惠英被砸死了。父亲躲过了几次险情……
妈妈沙黑达,比父亲小五岁,在矿上宝石队里拣宝石。宝石队都是家属工。妈妈出了一辈子苦力,最后,一次交了两万多“统筹金”,总算一个月能拿上一千多块钱的退休工资。这几年一年涨一点儿,拿到手上一个月两千多一点儿了。
1990年父亲退休那一年,我从可可托海考上了新疆财经学院;1995年毕业,回到了可可托海。
哈帕莎·吾帕:
我们是塔塔尔族。家里的事情,是小时候爷爷、爸爸说给我们听的。
1918年,爷爷那斯依·阿依果孜和奶奶哈玛尔·阿依果孜带上二爷爷哈米·阿依果孜、三爷爷热合木托拉·阿依果孜从苏俄哈扎里赶上羊群往阿尔泰草原游牧。我奶奶说,他们白天走晚上走,去阿尔泰的路没有尽头。三爷爷给我们说,他们没有童年,只有动乱,逃不出来只有死掉。那时候俄国闹革命呢,乱起来了,没有吃的。我爷爷带上一家人,最后游牧到了可可托海。山沟里,爷爷领上人修路、搭桥。二爷爷木匠手艺好,山里牧民走的桥就是二爷爷修下的。还有娃娃们最喜欢坐的马车,那种苏联样式的六根棍马车,二爷爷做的,很漂亮!我爷爷会种痘。有一年可可托海牧区天花流行,一家子一家子死人,牧民恐慌得很。爷爷奔走草原,劝说牧民自我隔离,自己配疫苗,给牧民点痘,阻止了天花在草原流行。爷爷给多少牧民种痘啊!跑了多少路啊!一个毡房一个毡房去,救了多少牧民!一直到现在,草原一代传一代,都知道我的爷爷就是种痘救命的那斯依·阿依果孜。
塔塔尔族是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人口少,但是很聪明,有经商头脑。爷爷也经历过贫穷的日子,但是他不甘心、不服输,凭着勤劳和敏锐的洞察力,改变命运。他收购牧民的羊皮、牛皮、羊毛,然后走丝绸之路嘛,从布尔津那边的码头到苏联去,卖掉皮子羊毛,再从那边带回来牧民需要的日用百货,洋火、洋油、洋布、洋胰子……生意好得很,解决了牧民的困难。
我们到了可可托海,宝石就找上了我们。山里放羊呢,走着走着,太阳下面亮晶晶的石头一闪一闪招手呢,看上去,海子的水一样,蓝莹莹的喜欢人呢!拿上划玻璃,玻璃破了。苏联人听说了找上门,要买呢,给的钱大!我们家都会说俄语,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嘛。一看石头也卖大价钱呢,三爷爷的儿子沙里木·阿依果孜就跟上苏联人跑山上找石头去了。沙里木上了宝石矿,就用我们家族的姓“阿依果孜”命名了。
阿依果孜是我们古老的部落名。阿依,塔塔尔语“月亮”的意思;果孜,是指眼睛。阿依果孜,就是月亮一样明亮的蓝眼睛。
沙里木·阿依果孜(左)和白成铭(右)的合影
阿依果孜矿谁都知道呢,发现它的沙里木·阿依果孜没有几个人知道。阿图拜矿是我们亲家的先人发现的,跟在羊屁股后面跑累了,在山根根下的石头坐下抽烟呢。走的时候,烟屁股要踩灭呢,这是草原的大规矩。跐了几下子,脚底下的绿柱石露出了头。阿图拜发现了矿脉,就叫“阿图拜矿”。苏联人跟上阿图拜往山里打硐子,没打多深,人的眼睛就给闪花了!全是绿莹莹的宝石。噢哟,阿里巴巴,芝麻开门!
万物有灵呢!别人咋没有看见,咋就让你发现了?石头和你有缘呢!说不好前世就有了这个缘分!
我是青河出生的。1963年七八岁才上学,上的汉语学校。没上几年就没学上了,成分不好,给爷爷划的“牧主”。划成分时,我家也就一千只羊,爷爷、爸爸我们一家子还都一起过着呢,家里的底子是到了青河以后打下的。解放军刚到青河就住我们家。我、大哥萨帕、小哥娃帕,都赶上了最乱的“文革”,没有上成学,两个哥哥一直在青河农村务农。
十七岁我嫁人了,从青格里又回到可可托海。我嫁到可可托海时,公公热阿西·哈哈尔曼还是二矿的“黑帮”。我公公是1946年到矿上的,矿上干了二十多年,成了“黑帮”,说他里通外国。婆婆把两个丫头,也就是我的小姑子,给了舅舅带到苏联去了。老伴儿木合买提·哈哈尔曼比我大五岁。他是有学问的人,教数学。他的命也不好,四十九岁早早走了。我一个寡妇养三个丫头。我没上出来学,再苦再难也要让女儿上学读书做好自己。我的三朵金花,聪明的娃娃,没有给我惹过麻烦。大女儿阿依努尔,新疆工学院毕业;二女儿玛依努尔,新疆大学毕业;小女儿乌木提留学哈萨克斯坦,学计算机。老大帮着我供老二,老二本事有了供小丫头,我的三个女儿全都学有所成。小女儿乌木提,哈萨克语“希望”的意思。我和老伴儿木合买提希望有个巴郎,结果老天没有给,我就是三朵金花的命。
老天给了我一个好脑子,时代没有给我好机遇,心强命不强。
一直到80年代,我们大家族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我们塔塔尔族的聪明才找到了可以用的地方。爸爸平反以后,选上了政协委员,县上让他城里住。爸爸说,不去了,就过这样的日子,和我的羊在一起。天上下雨下雪,地上有花有草。我们塔塔尔、哈萨克,还是向往传统生活,山里的日子太诱惑人了,年轻人说下的,放飞心灵。
头顶上的太阳,
剪开草浪,
牧人和牧人的牛羊,
去往生命的天堂。
羊给牧人带来幸运。话说“羊从山上往山下走,羊蹄子给牧人夹着金子”。草原上,人是羊的神,羊是人的神。哪一天走运了,羊蹄子踩出宝石,牧人就有了阿里巴巴的运气。
聚宝盆可可托海,是哈萨克族牧人口中的“绿色丛林”和蒙古语里的“蓝色河湾”,额尔齐斯河水滋养它在新疆“三山夹两盆”最北面的阿尔泰山东段南麓的一块山间。这可是一个不小的、 面积1.6万平方公里的盆地:额尔齐斯河上游支流大胡斯特河由东往西,把它分隔成南北两半,东起大青格里河西边,西到巴拉额尔齐斯河,北紧挨中蒙边境,南接富蕴喀拉通克。林木繁盛、牧草丰茂藏匿了它的秘密和宝藏:喀拉哈依(松树)、铁列克(杨树)、塔勒(旱柳)……遮掩了一座座山头;比达列克(滨草)、别特给(狐草)、加勒布孜(薄荷)、炅结勒肯(车前草)、巴克巴克(蒲公英)、阿克古勒却普(茉莉花)、哈拉哈特(黑加仑)……祖祖辈辈最好的游牧地,上天的恩赐。牧人和他们的牛羊自然地把草场区隔成夏牧场、春秋牧场和冬牧场,游牧四季。
大自然就像喜欢藏东西的外婆,偶尔呢,又要显摆一下,结果就露了马脚。在持续了亿万年,被称为“华力西”的地壳演变活动下,古海退却,山脉隆现,一条斜亘于亚洲古陆西北部的山脉育生了十数万条藏金蕴宝的花岗伟晶岩脉。阿尔泰山和可可托海之间,是花岗伟晶岩最密集、矿化最成熟的集中带,百分之七十以上具有工业意义的花岗伟晶岩矿床都集聚于此。233平方公里矿田内,自东南而西北伟晶岩矿脉有一千多条,规模、结构的复杂性,有用矿物种类之多、储量之富,在目前阿尔泰已发现的几十个伟晶岩矿田中,没有一个可以与之相比。
无尽的宝藏是大地留下的无处不在的隐秘的门,它等着你,看着你,等待发现它的慧眼和幸运。
沙里木·阿依果孜是个幸运的人,阿图拜也有这份幸运和眼力。脚下就是晶莹剔透的宝石,放羊鞭子拨拉一下,它就蹦出来了!稍稍剥去花岗岩的包裹,六棱体晶亮得星光璀璨,让人眼花缭乱,“天哪,我们找到宝石啦!”
据口碑资料介绍,1946年原牧民(青河县人)沙里木·阿依果孜、阿图拜来到可可托海放牧,在三号矿脉外围发现含铍、锂、钽、铌矿物。因此他们俩分别按自己的姓氏命名:阿依果孜及阿图拜矿。阿图拜当年任采矿班长时因塌方身亡。沙里木·阿依果孜自命为私采矿脉的矿长,苏联经营时又吸收他任该矿值班长,直到1949年解放。50年代初期,中苏金属公司阿山矿管处将他提任民工采矿科长。后又派他到青河县区域内任采矿队长(副队长为南依曼别克)。50年代末,沙里木·阿依果孜因年事已高,退休在原籍青河县定居。
——《可可托海矿志》第二章
羊羔子珍珠点点撒在山坡上,松树下草地上望出去,半山腰一道道白色石头拉出来的白线天天见。苏联人来了,说那些一条又一条的白石头是伟晶岩矿石,教牧民分辨哪些石头有用、哪些没有用。有用的石头捡回来,交给苏联人可以换钱,也可以换洋火、洋布、方块糖和茶。
那时候,在可可托海捡上了“花石头”,是很平常的事。
差不多又过去了三十年,一个叫肉孜·尼亚孜的维吾尔族矿工又有了一次幸运。他和搭档库尔班接受了一项任务,采凿4吨黑宝石,也就是钽铌矿石。这一天,在阴冷潮湿的矿硐不停歇干了一上午,刚走出矿硐吃午饭,肉孜·尼亚孜就看见了矿硐山顶那块注定给他带来好运的闪闪发光的石头。他和库尔班爬上山顶,一人紧握钢钎,一人挥动铁锤,砸下来的石头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黑宝石!水桶那么粗壮的黑宝石重达80公斤,你说运气不运气?!肉孜·尼亚孜和库尔班的好运气一时间风传可可托海。
雪从南往北一线线消融,牧人赶着羊群从冬牧场往北游牧。浅草远看四月天,羊群进入春秋牧场,一个又一个羊娃子争着从云端降生草原。芍药落花,草原菊一片金黄,蹦蹦跳跳的羔娃子紧跟上妈妈钻进风景如画的山里。毡包门上牛皮绳轻轻系上,一声口哨,牧人跟上羊群撒向草滩。一年里最舒坦的日子,慌得河里的水一样,不知不觉秋雨就黄了夏牧场,牧人跟上牛羊恋恋不舍地循南游牧又一个轮回。
二
进入依山傍水的可可托海小镇,就望见了散布在额尔齐斯河北岸山坡上绿荫掩映的幢幢红屋顶、黄屋顶的苏式老建筑。不同于中式建筑的色彩,它提示着你这里的过往。
听着额尔齐斯河水与月色和鸣的夜曲,灯下翻开蜡纸油墨印刷的《可可托海矿志》。“矿务局领导名目”下,绝大多数是苏联人的名字:什马诺夫、高洛莫勒晋、谢诺夫、米尔查诺夫、德日鲁宁、沃斯克辛斯基、费德夫……可可托海的矿业价值发现和初期开发,都与苏联有着直接关系。
巴哈提别克·加斯木汗(中国第一代哈萨克族空降兵,可可托海“矿二代”):
一大堆老照片里发现了一张照片,引起我注意的是“9月9日”——毛主席1976年9月9日去世。这个叫拜山伯的人,1979年9月9日去世。
我再仔细看,拜山伯老前辈是我们哈萨克族。但是他的档案是俄文的,从苏联过来可可托海,1948年去了苏联驻迪化(今乌鲁木齐市)领事馆。
这样一个前辈,矿工吗?苏联的少数民族哈萨克?最早来可可托海的翻译?工程师?
2016年夏天,地质博物馆讲解员跑过来找我,“巴哈尔,有一个人在二楼哭呢,你快快去看一下。”我上到二楼一看,一位知识分子模样的哈萨克族女士,在拜山伯照片跟前哭得伤心。
“这是我的父亲……”
噢,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
盛世才主政新疆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与苏联签订条约,允许苏联科技人员在新疆阿尔泰山区开展地质普查、勘探、矿业开采。历史上俄国人借地缘之便,一度探宝寻金至阿尔泰。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俄国人斯涅基洛夫自塔尔巴哈台入我国境,东行阿尔泰山勘探矿产资源,寻找金矿。之后,沙俄探宝求金者接踵而至:1856年阿布拉莫夫、1874—1875年索斯诺夫斯基、1879年裴夫佐夫、1881年波达宁、1893年柯洛夫、1910年克列门茨……民国时期,苏联地质学者到中国阿尔泰的地质勘探活动多为苏联政府行为。
1935年这一年,苏联政府组织阿尔泰特别地质考察团来阿尔泰进行地质勘探。涅赫洛舍夫分队考察范围从克兰河东南一直到可可托海盆地,额尔齐斯河上游;斯托里亚兰分队从克兰河西北到哈巴河中苏国界。考察内容涉及阿尔泰山脉地层、构造、岩浆活动、火山作用、矿产分布等基本情况。他们绘制的1∶50万地质图首次标注了八处绿柱石矿化点。1935—1938年间,考察团陆续在阿尔泰山区进行地质勘探,以可可托海三号矿脉为重点进行试开采。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苏联组织以巴涅科为团长的地质考察团到可可托海考察,在可可托海矿床探明多条含绿柱石、钽铌铁矿的伟晶岩矿脉,对其中的一、二、三、四号伟晶岩矿脉做了地表勘探、开采,首次绘制了可可托海—托依吐古斯10平方公里的1︰1万地质图,确定了新疆阿尔泰山区稀有金属的储量远景广阔。
20世纪50年代,中苏合营时期的可可托海矿山职工
就在1940年这一年,盛世才未经中央政府同意,在斯大林威逼下签订了《新苏租借条约》,俗称《锡矿协定》。
自1935—1942年,卡尔加洛夫率队的苏联军事测量局在新疆阿尔泰先后测定了十二个天文点,测绘了1∶50万地形图和1∶20万地形图。卡尔加洛夫地形图一直使用到1959年,中国版航摄图印刷发行后方终止使用。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可可托海矿山勘探、开采大规模展开。《可可托海矿志》记载:“1946年,是新疆阿尔泰山稀有金属探采矿的盛期。”1949年,苏联地测采矿工程队在三号矿脉布置重型矿山勘探设备,三号矿脉地质勘探大规模展开。苏联地质专家加森科率队对可可托海矿床外围、额尔齐斯河上游进行了1∶20万地质测绘。
新疆稀有金属矿藏资源逐渐在大国军事角力的国际舞台上,绽放它独特的价值色彩。
1935年后短短几年间,苏联派出了多达二百多人的专业地质考察团在阿尔泰踏勘、考察,最后目标聚焦在铍矿石、锂矿石富集的可可托海三号矿脉。
1937年到可可托海的二十七岁的拜山伯·欧夏拜就是其中一员。风华正茂的他,在可可托海矿山里度过了十一年。青春的激情留在了这儿,爱情的花儿开在了这儿,生命的种子也播撒在这儿,最后归依新疆大地——异乡已是故乡。
20世纪50 年代,苏联专家在可可托海矿区
阿斯亚·拜山伯(拜山伯·欧夏拜的小女儿,新疆医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我对父亲的印象是从母亲的讲述中得到的,直接记忆只有上小学一年级时父亲手把手教我写俄语单词的情景。
父亲随苏联专家到可可托海是1937年,他是工程师,也是俄语翻译。那时候可可托海矿山全是哈萨克族矿工。我父亲是最早来可可托海的苏联专家之一,也是最早的俄语翻译,只不过他是苏联的少数民族哈萨克族。
1948年,苏联人调父亲到苏联驻迪化领事馆,父亲才离开可可托海。
1966年,“文革”开始了,领事馆的苏联人开始回国。因为母亲是新疆人,不愿走,父亲只好留了下来,从此再也回不去故乡。结婚时,父亲已经三十多岁了,母亲还不到二十岁,人又长得漂亮,不管是什么事,父亲总是让着母亲依着母亲。这些事都在我童年模糊的记忆里。1963年我出生在乌鲁木齐,十多岁时,父亲过世了。“文革”开始我们家倒霉了,父亲被赶到南山六大队六小队劳动改造。本来父亲的胃病就很严重,但父亲对可可托海感情很深,他付出了很多嘛。他同意到迪化领事馆工作,也是为了工作之余治疗胃病。到六小队劳动改造后,父亲的身体很快就垮了。弥留之际,父亲给母亲交代,一定把孩子们教育好,要吃苦耐劳,上学读书。交代大哥记住苏联老家的地址,望着妈妈说,有机会一定要回故乡。
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坚强,和大哥一起把我们下面六个小的抚养成人。我留学法国回来后,2012年去哈萨克斯坦参加学术会议,联系上了父亲的亲哥哥、我的大伯的女儿。堂姐也是大学教授。2015年到2016年,我在哈萨克斯坦国立医科大学做访问学者、客座教授,带博士研究生。这期间,我寻访了父亲的出生地,见了堂兄弟姐妹。真是血浓于水,从没见过面,刚一看见迎了上去,果然没错!哈萨克斯坦国立医科大学多次找我谈,希望我能留下来。我笑着听他们说。他们有他们的道理,但是我的父亲母亲已经埋骨于乌鲁木齐的黄土下,我是在这座天山脚下的城市长大的,小学在这儿读的,中学在这儿读的,这里也是我扎根的黄土,我的根咋能扯断呢?父亲留在了中国,为中国贡献了自己的智慧,给了我们七个子女生命。父亲朴实的工作作风,认真的专业精神,渗入了我们的血脉,我们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和希望,都为国家做出了贡献。
我的父亲给中国新疆留下了三代二十几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