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驴子的末路
[美]汤姆·格兰瑟 著
谢宏超 译
AND ALL OUR DONKEYS WERE VAIN
by
Tom Gerencer
汤姆·格兰瑟是美国一名金牌记者,曾为BBC新闻、ABC、NBC等英、美多家媒体机构撰写稿件。同时作为一名职业作家,他还创办了格兰瑟创意公司。1999年他参加了科幻写作班,在发表数篇优秀的小说后,因忙于事业和婚姻,写作之路一度中断。后来格兰瑟重返科幻圈,为我们带来了脍炙人口的作品。
Copyright © 2015 by Tom Gerencer
有一天,我发现外星人对我的三明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说实话,这也不能怪它们,因为我做的三明治的确很美味。毕竟,在被“斯图午餐之家”辞退之前,我是那儿的一名优秀副厨。
幸好解脱了。那份工作毫无魅力,薪水实在少得可怜。但显而易见,我的名声已经在外星人的圈子里传开了——那群小混蛋不知从哪儿得知我在制作分层食物和酱料方面颇有造诣。
如今这个年代,失业对于一些美国人来说十分难熬,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享受。我起床打开电视,调到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阿贝·维高达[1]作品的频道,接着开了一罐啤酒。我从冰箱里拿出脆皮面包,用一把锋利轻薄的小刀切下几块,然后夹了几片热那亚火腿、超级新鲜的马苏里拉奶酪以及少许烤红辣椒和洋蓟叶。接下来便是大块朵颐的时刻。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那你可能是个怪胎,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穿着短裤坐在“乐至宝”懒人沙发里,双脚搭在咖啡桌上,因为沙发脚托被我弄坏了。去年八月,我家的猫卡在脚托的缝隙里死了,我不得不取来一整套老虎钳和真空吸尘器把那玩意儿清理掉。我的妻子对这场悲剧非常不悦,因为那只猫是她叔叔史蒂夫送的礼物——老实说,我一直都不喜欢它。但事已至此,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人们常说好奇心害死猫,但在我的家里,沙发脚托才是罪魁祸首。
电视上,阿贝·维高达正在抱怨他的咖啡喝起来有股机油味儿。突然,一个东西从餐柜下面爬了出来。我发誓,这绝对是在你最疯狂的梦境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我该怎么向你描述那个东西呢?你应该从未见过我母亲养的博美犬,因此无法参照它的样子。那只博美长了唾液腺囊肿,整个脖子就像被一颗硕大的电灯泡噎住了一样。而在我客厅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就像从各种博美犬——也许还有雪纳瑞、北京哈巴狗和其他品种的狗——的身上收集了大大小小的唾液腺囊肿,并将其拼凑了起来。不过,那个东西动起来时,像是一条爬行的蛇,或者是那种经营当铺的瘦老头——浓密的白发、黑色的眉毛、粗壮的前臂、鼓胀的眼睛,地下室里通常还埋着尸体。等移动到客厅中央的时候,它立起身子,开口道:“嗨!”
现在,请想象一下这幅画面:你穿着短裤坐在懒人沙发躺椅里,刚开始大口享用美味的三明治和一瓶用于助兴的冰镇啤酒,突然,从餐柜下面钻出了一个不知道来自行星X还是其他什么鬼地方的不速之客。它亲热地跟你打招呼,仿佛自己是住在隔壁的酒友。
我差点被三明治噎得喘不过气来,猛地把马苏里拉奶酪吐了出来,其中三片居然插进了餐柜的镶板里。
“我知道你很忙,”那个东西说,可它明明连嘴巴也没有,“所以就直奔主题了。我想买你的三明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白人生不会一成不变,也明白生活可能没有意义,但现在的情况实在太离谱了。在其他所有事情上,我都可以做到毫不在乎,有两次除外。一次是我的弟弟在成年之后跟一个妓女纠缠不清;另一次是我的丈母娘昨天坦白,她一直认为我跟蛋黄酱广告里那个长着鹰钩鼻、发际线堪忧的家伙一模一样。
我吐出嘴里残余的三明治,问道:“你想买一块三明治?”
“不是其他的三明治,”那个东西说,“而是你手里那块。”
我看向已经咬了一口的三明治,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连手都没有洗。尽管如此,面前的生物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它看起来是多么畸形、肮脏、古怪啊……一不留神,三明治掉到了我的身上,我继续问道:“你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噢,你把三明治弄掉了。”那个东西说,“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是一个外星人,来自M31星云其中的一颗行星。你听说过吗?”
我当然没听过。我猜,是它们的对外宣传做得太差劲了。于是,我诚实地回答道:“没有。”
它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好吧。”它继续说,“我的行星在某些外星圈子中相当有名,因为我们有全宇宙最美味的兹里博克。”
“最美味的什么?”
“兹里博克。”那个东西说,“有点像你们的纽约比萨,只不过少了奶酪和表面的脆皮。另外,兹里博克在吞进肚子里的时候还是活的。”
好吧,我可不太认同它的话。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纽约比萨,除了纽约比萨本身。实际上,我对此还有一套理论:比萨的美味程度跟它到纽约的距离成反比。我曾经在西弗吉尼亚州吃过一块,至今也不愿回忆那次特别的美食之旅。此刻,那个东西正坐在我妻子的小地毯上。听完我的比萨理论后,它说:“你说得对。事实上,M31星云也有纽约比萨。通过监视和绑架人类,以及在你们身上植入探测器,我们在几个世纪之后终于掌握了比萨的制作方法,其威力足以杀死一头驴。”
我没有继续问它为什么驴子会出现在外星球上,或者为什么要让驴子吃比萨。在有限的经验里,我明白不能追问外星人有关食物的那些毛骨悚然的细节。可是,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最后,我开口问道:“纽约也有兹里博克吗?”
“有的。”那个东西回答道,“你的比萨理论对此同样适用,不过要以我们的星系而不是纽约作为参照坐标。这里的兹里博克是一种特别恶心的冷冻快餐,好像是叫索尔兹伯里牛肉饼。”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想从沙发里跳下来,举起娱乐设备下方的低音音响好好教训这个丑陋的小东西一下。“冷冻”和“快餐”这两个词语头一回出现在我的客厅里,但说话一方并不是在讨论南极食物。
“听着,不管你是不是外星人,”我接着说,“都不准再提兹里博克之类的东西了。我家里还有小孩。”虽然他们还在学校,但类似冷冻快餐这样的垃圾食品会像辐射或者讨厌的亲戚一样,在我的房子里阴魂不散。
“好吧。”那个东西说,“在我们的星系,兹里博克非常美味。它让我们的教育、艺术和科技上升到了一个新台阶。品尝一份精美的兹里博克的感觉,丝毫不亚于经历一次奇妙的宗教体验。”
“真的假的?”我说。
“真的,我亲身体验过。”那个东西说,“再告诉你一件事:在我们那儿,制作兹里博克的厨师备受尊崇,是大家的偶像。只要做出一盘美味的兹里博克,你就能得到别人最崇高的敬意。”
我开始对M31星云感兴趣了。无论它们的对外宣传做得多差劲,但只要它们崇拜厨师,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你们才对三明治如此感兴趣?”
“不是所有的三明治,”它说道,“而是你身上那块。”
我低头向下看去。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块不错的三明治,而且美味程度远超我的想象,以至于吸引外星人横跨宇宙来到这里。我知道美国东部有一家希腊风味的小餐馆,他家的羊肉串据说有拯救婚姻的奇效——不过,附近实在太难停车了,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了。
“事情是这样的,”外星人抖动着身上的瘤子说,“早在几百年前,你的比萨理论就被我们的族人知晓了。”
“然后呢?”我示意它继续说下去。
“我们最伟大的先知预言了你创造那块三明治的过程。它还知道你会坐在这张懒人沙发里观看阿贝·维高达的作品。”
“真的吗?”我问,“那它有没有提到我穿短裤的事?”
“这个细节并没有出现在预言中。”外星人说道,“不过,先知声称,你的那块三明治是史上最美味的东西之一。”
我丝毫不怀疑它说的话。这并不是自夸,而是因为我在制作分层食物方面拥有与生俱来的直觉。有的人也许在音乐上天赋异禀,有的人也许是数学天才,而我则可以用两块面包和几片咸肉组合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花样。其他人只会把火腿、奶酪和调味品混在一起,并自诩美味,但我却可以非常精准地拿捏好分寸,充分考虑食材的比例、摆放的位置、食物的口感以及搭配的风味。我曾经做过一份鸡肉堡,相当确定它以烹饪的形式传递了关于宇宙的所有奥秘。那时,我还在“斯图午餐之家”工作,爱丽丝碰巧去那儿吃午餐。她只尝了一口鸡肉堡,便问能不能给我生孩子。我们因此结缘,但她也许时常会后悔。尽管如此,只要尝到我做的三明治,她仍然会激动得浑身颤抖。
我看着这块三明治,多希望外星人能晚一点来,最起码等我再尝上一口。现在,三明治掉在我的平角短裤上,已经毁了一半——马苏里拉奶酪紧贴着短裤印花,油滴到了我的大腿上。这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你确定想要这块三明治?”
“做梦都想。”
“可它已经残缺了。”
“这不是问题。”
“不是问题?”我接着说,“那给你有什么用?”
“我的意思是,”那个东西解释道,“我可以修复三明治。”
它的话听起来有点像《无敌金刚》[2]的开场白。于是,我接着问道:“你打算怎么修复?给三明治裹一张超能力餐巾纸吗?”
“与你无关。”它说,“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开出天价买下那块三明治。”
“你说什么?天价?!”
“你将永远不必为钱发愁。”
“可以再讲清楚一点吗?”我问。好吧,你大可以说我畏首畏尾,但母亲总是教导我,凡事不要高兴得太早。
“一亿美元怎么样?”
“就为了这块三明治?”
“听着,”外星人说道,“我真的很需要那块三明治,它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显然,它没有说谎。我又考虑了一下。一亿美元对外星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大事,天知道外星币兑换美元的汇率是多少?“你打算用三明治来做些什么?”我追问道。
“你到底想不想要一亿美元?!”
每当回顾这一刻时,我都确信自己疯了。不过,外星人的出现让我坚信,这块三明治的价值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联想到早前关于纽约比萨杀死驴子的对话,我感觉自己此刻责任重大。此刻,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正面对着唐娜·里奇不戴避孕套做爱的邀约,而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决定可能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如果你活得够长,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三明治对你来说意义重大,”我语气激烈地说,“那就告诉我,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外星人叹了口气,身上的一些囊肿瘪了下去。“好吧。”它说,“据先知说,你那块三明治的美味程度大约是一块纽约比萨的五十三倍。如果我将三明治带回M31星云,然后通过烹饪设备进行复制,其威力——毫不客气地说——将是毁灭性的。”
“比杀死驴子还厉害?”
“厉害得多。”外星人回答道,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几个世纪以来,各方势力对那块三明治觊觎已久。你不知道我为了来到这里,一路都经历了什么。现在,我要带走那块三明治,如果必要的话,你灵活的手指也可以一齐切下。”
我母亲养的博美犬不可能从唾液腺囊肿里挤出一把巨大的弯刀,但面前那个东西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六只长长的爪子从它身体里伸了出来,从爪子尖端滴落的液体一沾到地毯就冒起了烟。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将三明治交到外星人手中——谁知道会不会造成无尽的宇宙毁灭呢?但我的人生信条告诉我,不要与可怕到足以烧穿地毯的畸形生物起冲突。
“你想顺便带一些啤酒回去吗?”我问。毕竟,回程相当漫长,而太空旅行很容易口渴。
几个小时之后,我擦拭着餐柜镶板上的油渍。当我转过头时,一台可乐贩卖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妻子的小地毯中央。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可乐贩卖机先开口了:“别告诉我它已经走了。”
我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什么东西会对这台说话的可乐贩卖机造成困扰?正当毫无头绪的时候,我猛地想起了那块三明治。
“你来自M31星云?”我试探地问道。
“人类,你反应倒挺快。”
“你看起来像一台可乐贩卖机。”
“我从你的潜意识里选择了这个形态。实际上,我可以变成任何东西,甚至包括由狗的唾液腺囊肿拼凑出的生物,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懂了。”我说道。
“我是斯克罗布洛尼人。”可乐贩卖机继续说。
“这名字听起来像一种意大利面。”
“从你们人类的角度来理解,这是一个外星种族的名称。”斯克罗布洛尼人说道,“那个希恩人拿到了三明治?”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看起来像唾液腺囊肿组合体的家伙,那我的回答不得不让你失望了。”
那个东西给了我一亿美元的巨额支票后,又爬回了餐柜下面。当时,我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验证支票真伪上,它那十多厘米长的尖爪和不断滴落的酸液丝毫没有吸引我的目光。
“天哪,简直糟透了!”斯克罗布洛尼人大叫道,“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卖出去了一块三明治。”我说。听见我的回答,可乐贩卖机的灯光开始闪烁起来——它后来解释说,那是在表达某种负面情绪。
“你毁了我的世界!”接着,这个斯克罗布洛尼人向我讲述了希恩人的情况。希恩人居住的行星距离它们不远。那是一个生性残暴的种族,兼具帝国主义的傲慢和野心,有点像古代的罗马人。
“有一段时间,我们从地球绑架驴子来抵御它们的入侵。”斯克罗布洛尼人说道。
“驴子?”
“驴子是太空军事战略方面的天才,”它解释道,“但前提是你得改造它们。除了对其大脑进行扩容,加快新陈代谢的速度,还要提供居家培训。你知道给基因改造过的驴子清理粪便是什么滋味吗?最好永远别去尝试。”
外星人抽搐着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确信它一定是回想起了某段生不如死的经历。然后,它接着说:“当然,纽约比萨改变了这一切。希恩人仅用几块比萨就让所有驴子丧失了战斗力。”
比萨理论又在起作用。纽约比萨既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做坏事,对此我一点也不惊讶。过去这些年,我的人生面临一堆烂摊子,而分层食物方面的天赋则是老天对我的赔礼,仿佛在告诉我:“人类啊,死亡、纳税以及你婶婶治疗肝病的巨额负担着实痛苦,我非常理解。那就给你一点补偿吧。”现在看来,这种天赐的能力同样是一把双刃剑。
“原来如此。”我说道,“还好兹里博克只是某种难吃的冷冻快餐,谢天谢地。”
“根本不是什么冷冻快餐。”斯克罗布洛尼人说,“那个希恩人骗了你。兹里博克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原子弹。你以为白沙导弹试验场以前就是军事基地吗?太天真了!那只是希恩人在沙漠开餐馆的失败尝试而已。正因为那次失败,它们第一次意识到符合比萨理论的食物具有可怕的威力。几百年来,敌我双方都熟知这一理论。曾经有一次,我们的一名先遣哨兵在古代的中国不小心掉了一小块零食,结果导致蒙古部落第二次入侵中原;还有一次,一个希恩人落下一罐没喝完的饮料,最终引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我的老天!”我惊呼道。
“好在这两次事件中的食物不太美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不想办法提神醒脑的话,我的神经恐怕就要承受不住了。我沉思片刻,然后往可乐贩卖机的硬币槽里投了几枚硬币,买了一瓶碳酸饮料。
“不准再有下次了。”它警告道,“这种行为非常无礼。”
“抱歉。”我说着,抿了一口手中的饮料。
“你确实应该感到抱歉,因为你的三明治给我的世界判了死刑。”
好吧,我承认自己有些自责,为即将造成数以亿计生灵的死亡感到内疚。但最初制作三明治的时候,比萨理论只对我一人适用而已。更何况在那个希恩人的威胁下,要是不把三明治交出去,我将性命难保。我能怎么办?为了公认的美食,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就像母亲常说的,在临终之时,我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即将死去。
不过,我也不能放任奶酪和冷盘轻易毁掉一个世界。于是,我开口问:“我现在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吗?”
“你可以再做一块三明治给我。”它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要比之前那块更美味。”
请回答我:在经历冷战期间不断加剧的紧张局势之后,再展开一次军备竞赛有什么意义?答案当然是没有意义。但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可乐贩卖机之后,它回答说,至少可以阻止既定的死亡、毁灭和种族灭绝。我再一次无言以对。
不过,我转念一想,仅仅因为这个家伙拥有发光面板和各种冷冻饮料,就能证明它诚实可靠吗?我虽然不想让人失望,但权力是一种危险的东西。另外,我向来不喜欢提各种不合理要求的顾客。
“不行。”我最后回答道。
“‘不行’是什么意思?”
“擦一擦硬币槽的润滑油吧。”我接着说,“‘不行’就是‘不行’的意思。你没看到过去几十年的反性侵报道吗?”
“但在我们的世界……”它反驳道。
“你们的世界不会有事的。”我回答道,“你把那个希恩人叫回来告诉它,我为你们分别准备了一种可以惊掉下巴的武器。”
可乐贩卖机开始控诉我的做法不可理喻,但当我举起鱼缸砸过去时,它顷刻间消失了。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挥了挥残留的烟雾,看到地板上躺着小丑鱼的尸体。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我都待在厨房里。我从未做过史上最美味的菜肴,但也从未承担过关乎两个种族命运的大任。实际上,因为常年在午餐高峰期工作,我在压力下的表现反而更好。我折腾着新鲜的罗勒叶和足以熏出眼泪的大蒜,把自己逼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整个人濒临疯狂。凭借神启的灵感,我手中的松子和橄榄油也达到了极致的状态。当一切完成的时候,我发誓再也不会下厨了。不知怎的,我在发挥巅峰厨艺后遭受了重创,其程度比长年吃意大利面而累积的脂肪还深。正如雕塑家打破模具以保证自己的雕塑是独一无二的那样,我把自己“打破”了。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在刚才的过程中动过手脚。另外,据我所知,附近没有一家博彩公司对这件事下注。
等我重新回到客厅时,可乐贩卖机又回来了,跟它在一起的还有唾液腺囊肿组合体。它们站在客厅相隔最远的两个角落里,好像生怕沾染到对方身上的霉菌一样。
“所以你告诉它了?干得不错。”我说。
“我没有告诉它。”可乐贩卖机开口了,“它们的先知预言了这件事。”
“它可是一位很厉害的先知!”希恩人说,“那是香蒜酱,对吗?”
我点了点头,试着忽视香蒜酱近在咫尺的诱惑,但无法做到对如此美妙的艺术品视而不见。端着盛有香蒜酱的碟子,将一根香芹插在香浓的酱汁中……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流口水。
“这是相当不错的香蒜酱。”我说道,轻描淡写地展示着自己的惊人天赋,“告诉你们吧,虽然我不知道它将对M31星云造成怎样的影响,但一定很可怕。纽约比萨在香蒜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两个外星人激动地颤抖起来。希恩人伸出了渗着酸液的尖爪,可乐贩卖机则发出了一种越来越尖锐的噪音,仿佛即将发射一道强激光将人劈成两半。
“现在给我听好了。”我说,“我会把香蒜酱同时给你们,这样两个种族就可以消灭对方了。”
“你不能那样做!”可乐贩卖机急了。
事实上我会的。我从老版《星际迷航》的某一集里看到过这样的方法,简直堪称柯克舰长和伙伴们的灵丹妙药。
“要么人人有份,”我说,“要么好好谈一谈,放弃战争,开放外交。选择权交给你们。”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客厅里唯一的声音来自电视里的某个家伙——他抓了一条比自己大两倍的枪鱼,现在被折腾得半死。画面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要么,你把我的三明治还回来。”我对希恩人说。
“不可能。”
我耸了耸肩。其实,无论哪种选择都与我无关,而这正是身为调解员最可贵的要素。“既然这样,我还有第四个选择。”我说着,装作要将盛着香蒜酱的碟子交给斯克罗布洛尼人。
“等等!”希恩人急忙说道,“好吧,三明治还给你。”
它不知从哪儿把三明治变了出来,扔到了地毯上。我弯下腰,动作非常缓慢地捡起那块三明治,模仿着阿尔·帕西诺独自解决黑手党高层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三明治虽然破损得有点严重,但看起来确实像我给它的那块。我咬了一小口,满意地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我就像一位珠宝鉴定师,而希恩人尽可以试试用塑料珠子来糊弄我。
“做得好。”我说着,悄悄退后几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或许应该选择别的解决方式。也许一开始我就该分别给它们一份香蒜酱,那样说不定我可以永远终结它们之间的战争。但在不了解故事全貌的前提下,最糟糕的做法就是扮演上帝,而我不喜欢干预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因此,我认为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完全不插手。我之所以扯这么多,只是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把香蒜酱涂满三明治,然后把它狼吞虎咽地吃光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口气吃掉所有大蒜是什么感觉。我的眼泪被辣了出来,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奇妙味道让我短暂地瞥见了世界的真相。然而,跟希恩人和斯克罗布洛尼人受到的致命打击相比,我受的这点苦简直无足挂齿。它们尖叫着疯狂地冲过来,但好在我早有准备,掏出了“路易斯维尔强击手”棒球棍。通常棒球棍被保存在壁橱里,当我丰富的想象力把电影和现实混为一谈的时候,它就会派上用场。
令人惊讶的是,砸烂一台可乐贩卖机简直不费我吹灰之力,尽管它安装了防护装置。我甚至不需要告诉你棒球棍还能做些什么。在右手边,一大堆生物组织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以上就是我的故事。如若涉及任何现实人物,无论生死,可能都是我的错。我最近听说的消息是,希恩人和斯克罗布洛尼人受的伤已经好,并起诉我发表了这个故事。有一天,一个小伙子出现在家门口,声称自己是一名律师。他在询问我的姓名后递过来几份文书,那时我才得知自己被起诉的事。我问:“你是法律方面的律师吗?”他开玩笑说:“不,维修管道方面。”这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算了,任由它们起诉吧。
赶走外星人的那个晚上,爱丽丝下班进门就闻到了我嘴巴里浓浓的大蒜味儿。在被她痛骂一顿之后,我感觉自己有能力面对任何事。不管怎么说,自从我回去为“斯图午餐之家”工作后,她就放过我了。我知道自己发誓再也不会下厨了,但希恩人给我的支票其实是某种橡胶,跟车子轮胎没什么两样。另外,斯图似乎并不介意我失去了以前的才能。实际上,他当初之所以炒我鱿鱼,就是因为我在厨房里过于高傲了。
“我们不需要艺术品,我们只需要午餐。”他这样解释道。
我在“斯图午餐之家”的工作一切正常,直到上周四,一只额头高高隆起的驴子走进了餐厅……
“我一直很好奇正宗的比萨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它点了一块比萨之后说道。
注释
[1]即亚伯拉罕·查尔斯·维高达(1921—2016),美国著名演员,因在电影《教父》中饰演沙瓦托·泰西欧一角而闻名。
[2]美国1973年至1978年播出的一部科幻动作电视连续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