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主导着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
自不必言,小孩子是热爱故事的生物。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我的两个女儿分别是4岁和7岁,她们的生活充满了虚构的故事。她们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梦幻岛快乐地游荡着,要么通过书本和视频享受故事,要么自己在过家家游戏里创造奇妙的世界,那里有妈妈和孩子、王子和公主、好人和坏人。对我的女儿们来说,故事是心理上的必需品,就像她们需要面包和爱一样。如此,禁止她们进入梦幻岛就是一种暴力行为。
安娜贝尔·歌德夏(Annabel Gottschall)和艾比盖尔·歌德夏(Abigail Gottschall)在玩耍。
图片来源:Jonathan Gottschall。
在这方面,我的孩子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全世界的孩子都喜欢故事,他们在蹒跚学步时便开始塑造自己的虚构世界了。故事对幼儿的生活如此重要,重要到几乎能作为一种定义他们存在的标准。想一想,小孩子一般都做些什么呢?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在讲故事。
当然,对成年人来说情况有所不同。我们有工作要做,不能整天玩。在詹姆斯·巴里1904年创作的戏剧《彼得·潘》中,达林家的孩子们在梦幻岛冒险,但他们最后还是想家了,回到了现实世界。这部剧说明了一个道理:孩子们必须长大,而长大就意味着要离开那个叫作梦幻岛的虚幻空间。
但彼得·潘留在了梦幻岛,他永远不会长大。在这一点上,我们与彼得·潘的相似之处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多。我们可能会离开幼儿园,不再玩玩具车和布娃娃,但我们永远不会停止编造故事,只是换成了其他方式。无论是小说、梦、电影还是幻想,都是梦幻岛的一部分。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对英国实施闪电战。一次空袭后,伦敦民众在荷兰大厦(Holland House)的图书馆看书。与缝纫、赌博或体育运动等其他休闲活动不同,每个人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故事产生关联。即使在最恶劣的条件下,甚至在战争期间,我们也会这样做。
图片来源:English Heritage. NMR。
本书所要解答的不仅仅是故事的存在问题(虽然这已经够奇怪了),还要回答故事为何处于人类生活的中心地位。故事在人类生活中的作用远远超出了传统小说或电影的范畴。故事以及各种类似故事的产品主导着人类生活。你可能会怀疑,是不是我出于对故事的热忱夸大其词,把话说得太满也太早了。也许的确如此,但让我们先看看以下数字。
即使身处当下这样一个对书籍“消亡”感到焦虑的时代,图书出版仍然是门大生意。每年,青少年和成人小说的销量比其他所有类别的非虚构书籍加起来还要多。而其他与小说平行的品类似乎也像是小说的延伸。例如,于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新新闻主义”(New Journalism)便是用虚构的手法讲述真实故事的理论,这一理论对各类型的非虚构文学产生了重大影响。同样,我们喜欢传记的部分原因与我们喜欢小说的原因相同:它们都跟随着性格鲜明的主角,讲述其人生的奋斗经历。“回忆录”作为最受欢迎的传记形式,也因其缺乏对事实的追求,反而寻求虚构故事的吸引力而遭到诟病。
令人感慨的是,尽管仍有超过50%的美国人阅读小说,但人们已经不怎么在阅读上花时间了。美国劳工统计局200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人平均每天的阅读时间只有20多分钟,这一数字包括了美国人从阅读小说到报纸等所有媒介的时间。
我们的阅读量比以前少了,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放弃了小说,只是因为书页被屏幕取代了。人们在屏幕上观看虚构故事的时长令人震惊。另有一些调查显示,美国人平均每天都要花上好几小时看电视节目。到美国儿童成年时,他们花在电视上的时间会超过花在其他地方的时间,甚至超过他们的在校时长。而这些调查还没有考虑到我们花在电影院或观看DVD的时间。如果加上了这些数字,美国人每年花在电视和电影银幕上的时间约为1900小时,相当于每天5小时。
当然,人们并不是把所有的屏幕时间都用到了观看喜剧、电视剧和惊悚片上,还有新闻、纪录片、体育赛事,以及一种被称为“真人秀”的混合型节目——真人秀可能不完全是虚构的,但也不是非虚构的。尽管如此,我们在电影院和DVD上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观看故事上,而电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传播虚构故事的技术。
图片来源:Aaron Escobar。
此外还有音乐。根据音乐学家、神经科学家丹尼尔·莱维廷(Daniel Levitin)的估算,我们每天听到的音乐时长约5小时。虽然这听起来不可能,但莱维廷是把所有与听音乐相关的时间都计算在内了,包括电梯音乐、电影配乐、商业广告音乐,以及通过耳机输入大脑的所有东西。当然,不是所有音乐都在讲述故事。交响乐、赋格曲,以及融合了风铃和尖叫声的前卫音乐也被计算了进去。但最流行的音乐类型是讲述主人公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通常是一个男孩或女孩)而努力的故事。歌手会跟随节拍和韵律与吉他手和鼓手一起表演,但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歌手在讲述一个故事,而音乐只是矫饰了这个故事。
到目前为止,我们了解了由艺术家创造的虚构故事。那我们自己讲的故事呢?我们在晚上最富有创造力,我们睡觉的时候大脑并没有休息,而是做着丰富、疯狂、长时间的梦。意识在梦中会被改变,但不会被灭失。我们只是能力有限,无法记住自己整个晚上有意识的冒险。(人们对梦境的记忆能力各不相同,但睡眠实验室的研究表明,几乎每个人都会做梦。)在梦中,我们的大脑生活在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里,而它又向清醒时的大脑隐瞒了这一点。
科学家们曾经认为,人类只有在快速眼动睡眠(REM)周期中才会以生动和故事性的方式做梦。如果这是真的,人们每晚会花大约2小时,也就是人生中的6年时间,自发地在头脑的剧院里编排和放映夜间故事。令人惊讶的是,即使是白日里无聊沉闷的人,在晚上也能迸发非常大的创造力。而更令人惊讶的是,睡眠研究人员现在了解到,像故事一样的梦境实际上独立于快速眼动睡眠期,并贯穿整个睡眠周期。一些研究人员认为,人类几乎整晚都在做梦。(3)
此外,我们醒来以后也会“做梦”,甚至我们大部分清醒的时间都在做梦。白日梦很难用科学方法加以研究,但如果你留意自己的意识流,你会发现白日梦是大脑的默认状态。当我们在穿衣服、开车、走路、做饭、工作、发呆时,大脑都会做白日梦。简而言之,只要没有处于一项对精神有高度要求的任务里,比如说写一段像这样的文字或做一些复杂的计算,我们的大脑就会变得焦躁不安,随即跳入梦幻世界中。
一些科学研究巧妙地分析了传呼机上的留言和日记,其研究结果表明,一个白日梦的时长大约是14秒,而我们每天会大约做2000次白日梦。换句话说,我们醒着的一半时间都在编织幻想,这个时间占了我们生命时长的1/3。我们的白日梦有的与过往有关:那些我们本该说或做的事情,我们成功和失败的经历。白日梦的内容有些是很日常的,比如想象如何以不同的方法处理工作中的冲突。但我们也会以一种更强烈的、类似虚构故事的方式建构白日梦:我们会在脑海中放映有幸福结局的电影,并借机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所有虚荣、积极、肮脏的愿望。我们也在脑海中放映短小的恐怖片,我们最害怕的事情也会成真。
有些人会嘲笑那些在空中建造城堡的白日梦想家,但想象力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心灵工具。虽然我们的身体总是被限制在此时此地,但我们的想象力却能让我们自由地在时空中漫游。所有人都像法力强大的巫师一样能看到未来,虽然并不是清晰而确定的未来,而是一个模糊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你想知道,如果你屈服于强烈的欲望真的去踢老板下体的话,会发生什么。于是你启动了自己的想象力去寻找答案。你把时间向前推进,你看到老板那张沾沾自喜的脸,你听到你的鞋子在空中嘶嘶作响,你感觉到脚尖的触感。这种试想让你相信,如果真的去踢老板的话,他可能会还击,还会解雇你(或者报警)。所以你把自己的脚收回,继续在格子间里发呆。
人类对故事的沉溺已经超越了梦和幻想,以及歌曲、小说和电影的范畴。虚构故事已经彻底渗透进了人类生活的众多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