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降娇客
提要:天上掉娇客,是福还是祸?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震天虎吼,地皮抖了三抖。
苏一一浑身赤裸,满头泡沫滴答,双手抱胸做“受害弱女子”状,瞪着眼前这景象:浴缸里,水涨船高,一个不明物体随着温热的水流,一下一下,撞击着苏一一的小腿肚子。
“大半夜的,不睡觉嚎什么丧?”一声清晰的怒骂,利剑般刺穿这外强中干的面包砖墙壁,呼啸而过:邻居好梦被惊扰,看起来脾气相当不好。
苏一一双手合十对着背面墙壁道了个无声的歉,转头回头看着眼前的“恐怖片”,嘴唇哆嗦着,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好不容易咬住了下唇,终于,没有再次爆发出惊人的震天吼。
这……好像不是梦……
时间拉回到两个小时前。
今日冬至,一年里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但是,对于苏一一而言,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正常上班,正常加班,加班后再坐近两个小时地铁,然后最后一公里走路回家,路上经过每天都去的大排档,点上每天都点的串串,解决一顿晚餐加夜宵。唯一不同的是,向来不胜酒力的苏一一破天荒喝了一瓶烧酒,“今天太冷了哈姑娘,喝点烧酒暖和暖和,多少年冬至没这么冷了”,胖胖的老板娘送了眼前这位单身老客户一瓶酒,一边摇头咕哝着一边回身忙活去了。
之后,迎着寒冬腊月的凛冽寒风,深一脚浅一脚扶墙蛇行的苏一一同学,带着醉汉应有的标配,在临近家门的一个垃圾桶处,大呕特呕,吐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肝肠寸断,直吐到胆汁横流方才罢休。
一阵阴风扫过,苏一一的头皮倏地发紧,整个人也从醉酒状态里清醒了七八分。她抬头望望天空,一轮下弦月朦朦胧胧的,也似醉意正浓般暧昧。苏一一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23:44分,四顾里无人。她住的这个老旧小区实在偏僻,像极了外国电影中的贫民窟。而选择这里的原因无他,在这寸土寸金的C城里,在这儿租房,大概算得上是最便宜的了,虽然为此她每天都要早起晚归2个多小时。
想想自己每日里起早贪黑当社畜,挣的年薪还不够买城区一套房子的茅房,没钱也就罢了,再想想年近三十依然母胎单身,马上就要踏入剩女行列,桃花依旧不望春风,思及此,苏一一愤懑非常。
“唉,什么时候天上能掉下个有钱有颜的帅哥就好了……”醉汉一嘟囔着摸进了贫民窟一样的出租房里,例行公事一般打开花洒,准备洗个战斗澡,然后就发生了适才那一幕,恰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苏一一的酒意彻底浇熄了,她哆哆嗦嗦摸过手机,时间23:58分,还差2分钟,冬至就要过去了。
凌晨1点钟,收拾停当的苏一一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对面那个一直昏睡的“人形物体”。
苏一一虽然是个颇为贪生怕死的弱女子,但“弱女子”到底是个遵纪守法的正常公民,且不论浴缸里那个姿势诡异、生死难辨的人形物体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假若放任不管,苏一一这辈子的人命官司算是跑不了了。她大着胆子地将水中的“尸体”拖了出来,而后将手放到“尸体”的前胸——是具“男尸”。“咚……咚……”心跳微弱而缓慢,宣告了他此刻的生命体征——虽然没死透,但也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了。
苏一一欲哭无泪,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上天不公啊,不公若此啊,哀叹着哀叹着,酒劲儿再次回归,一一终于两眼一抹黑,倒在“男尸”的身边,昏死过去了。
午夜时分,一片漆黑中,她做了一个颇为诡异的梦。
那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她赤脚立在风雪中,眼前是一个身穿红衣的人,正在凌风起舞。那人一头长发但面目模糊,分不清是男是女,她使劲地想发出一点点的声响来,却只有凄厉的北风呼啸而过,糊住了她的眼耳口鼻舌身意。
于是,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时间,凌晨5:00整。
昨日过得颇为一惊一乍,终于将她老人家给乍感冒了!
结果她低头一看,那位被她从水里捞出来的、命还挺硬的爷就这么四仰八叉,躺在热乎乎的瓷砖地板上——发高烧了。
病号一认命地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边叹着气盘算着,这月的全勤奖要扣多少,一边贴心地把她的被子,盖在了那人事不知的大爷身上,转头从冰箱里拿出冰袋,准备给那快烧糊了的小子敷上。
当她拨开这位爷的披面长发时,拿着冰袋的手一个哆嗦,“俺滴个亲娘欸,神仙哪……”
眼前是一张白皙的瓜子小脸,目测,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也许因为高烧,眉头微蹙,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小扇子一般,覆盖着紧闭的下眼睑,鼻子挺翘,小嘴殷红,两坨烧出来的高原红,给这病中少年增添了些许莫名的喜感,活像那老式年画上白净的光腚娃娃,看着实在是……
“卡哇伊——”
苏一一瞬间花痴附体,“这小子长得真好看,就是打扮怪异了些,这是去哪个漫展了?职业coser?”少年一袭红衣四敞大开,很明显是一件古风十足的右衽大袖衫,下着白裳,再配上这一头长发,不是coser又是哪个?她伸手揪了揪他那头乱七八糟的长发,病中的小帅哥眉头蹙得更紧了,很明显,这“假发套”质量杠杠滴。
搜索良久,苏一一有些失望,再抬头看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在美男和金钱之间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当然,她老人家吹着小口哨,一蹦又一跳,心情无比美妙!
果然,颜值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于是乎,带着满面春风踏进办公室的苏一一还是不可避免地迟到了,而且,一迟就迟了半个多小时,让对桌的“眼镜”好一个大跌眼镜,而后无比同情地看着她,传达了领导最新“旨意”:“老大说,让你来了以后就到他办公室报道。”
接着凑近苏一一,压低了声音,悄悄又狗腿地耳语:“老大目前阴有雷阵雨,估计你一进去就会下冰雹儿了,二姐,需要我提前给你写检讨不?”
二姐大人老神在地一挥手:“谢了,眼镜,哪怕现在晴空万里,老大一看着我,立马就转狂风暴雨,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没习惯呐?”
说着一拍胸脯,一竖大拇指,给了眼镜一个宽慰的眼神,而后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往楼上领导办公室走去,只留下身后眼镜略有担忧的身影。
“眼镜”大名严京,性别女,京城来的,年方23岁,刚刚大学毕业就考进了苏一一她们单位,还不到半年,目前还在实习期中,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了本单位的跑马小妹。其实妹子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天生远视眼,一双凸透镜自打五岁起就没有摘下来过,所以远远看去,活像大眼萌的小黄人。
事实证明,勤劳认真的大眼萌担忧得果然很靠谱。十分钟后,老大那雷霆万钧的怒骂从苏一一她们办公室上方传来。
现在的建材质量真可以,这是用了多少麻刚沙,才能做出这种,貌似富丽堂皇、实则纸糊一样的效果啊?眼镜默默地擦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又过了十分钟后,苏一一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更年期的糟老头子就是这么阴晴不定,对了,怎么就你一人?他们人呢?”
眼镜小媳妇儿般再次凑近苏一一,蚊子哼哼着:“张姐人还没到,刚打电话说她小女儿生病了,不过老大没问她;刘哥也还没到,也是刚打电话来说丈母娘住院了,老大也没问他。就问了你一人,我也不知道该说你家谁病了,老大就发火了。二姐,没问题吧?”
“老生常谈,下班前一篇检讨送过去”,苏一一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勤劳好学的好宝宝眼镜同学亦步亦趋地跟着,瞪着四只大眼,bling bling地看着苏一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低低地甩了个飞快,“二姐,你说,张姐和刘哥他们家的老人孩子怎么天天生病啊?昨儿个,张姐说她姐姐家的大姑姐的女儿摔断腿了,前儿个好像哪个亲戚出殡,这样下去,他们家亲戚还够他们请假的吗?”
“噗——”眼镜成功戳中了苏一一的笑点,“大妹子啊,悠着点儿吧,少犯贫,我可啥都没听到哈。”
苏一一比了个拉链嘴,眼镜拿手指比了个OK,接着又神秘兮兮地瞅着苏一一,瞅得苏一一心里直发毛:“怎……怎……怎么了?脸没洗干净?还是有痘子?”
“二姐,你今儿的反应不对啊?平日里你早怼回去了,今儿咋这么滴……瞅你这满脸桃花相的,昨儿个相亲去了?”
“噗——咳咳咳——”苏一一刚刚进嘴的水呼地一下从鼻孔里喷出来了,好一阵子呛咳,旁边眼镜一副了然的神情,“我就说嘛!”
“咳咳咳,别……别胡扯,没……没有的事儿,干活儿去”,苏一一有些恼羞成怒地开始赶人。
眼镜带着满脸的好奇与八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憋了好几憋,终于,还是憋住了,办公室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响此起彼伏。
苏一一刚刚被呛到的时候,确实是在想那个神秘出现的小帅哥,她想的是,“这小子这会儿应该还醒不了吧?可千万别裹什么乱才好!”
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天意难测!因为你并不晓得,老天爷会在哪个时刻打盹儿?
比如,此刻。
高烧中的男子在噩梦里奔逃,嘟囔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语。他最后的记忆是,寒冬腊月里,白雪覆盖的古井和冰冷刺骨的井水。
井水下似乎有无数双手撕扯着抓向他,狂吼着、欢呼着,拖着他坠入最深处,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井竟是这么深。从小就听娘说过,死在井里的人会化作怨灵厉鬼,生生世世在水井里盘旋,永远都无法超生。那现在,我是不是也会被困在这古井之中?
他的胸口越来越憋闷,呼吸也越来越弱,意识开始越飘越远,身上紧紧缠绕的绳索开始脱落,周围变得温热了许多,也许,这就是到了黄泉了吧?好温暖……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娘在呼唤他“苓儿……苓儿……”,一个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
他用尽力气向那处伸出手去,张开嘴想喊一声“娘”,却只有一腔热水及时填充了他的口腔。迷糊之中,一抹绽放的红色映入眼帘,像极了在院墙角凌寒盛放、一直陪着他的那株红梅。
而后,他仿佛掉入了油锅狱一般,浑身好似被滚烫的热油泼过,火烧火燎地痛。娘说过,作恶的人才会下地狱,被扒皮抽筋拔舌油炸,可是,我们未曾做过这样的坏事啊?娘,你说,阴间里是不是也欺软怕硬?是不是也欺咱们穷困潦倒?娘,我想你,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被喉咙的一阵剧痛给唤醒。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圆球,正对着他的脑门……的上方。
“此是阴间?”少年忍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抬手准备起身。
“啪!”一个物体从他头上掉落,里面咕咕噜噜的,好像盛满了水。
“此乃何物?”少年偏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它,阴间果然跟阳间不一样啊,所有的东西都透着古怪。
他挣扎着坐起,“嘶……”针扎般的剧痛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延展到四肢百骸,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莫非此乃地府针板刑?今日我已然受过刑?”少年没头没脑地想着,喉咙的灼烧感越发强烈,上头的剧痛让他神智渐渐恢复了清明。
少年慢慢转动头颈观察着这小小的“牢房”,这四四方方的“牢房”里林林总总的,莫不都是,刑具?可是,阴差大人何在?为何无人看管?
到底是少年心性,刚刚“大刑伺候”过的少年好奇心起,既然已至“地狱”,那就只能适应了。少年忍着痛,一手撑地,一手扶膝,慢慢站了起来,开始逡巡着。
却不料刚刚往后一脚,“咯噔”一声,少年一低头,一阵妖铃大作,“真够败、真够败、真都熬着胃……”。
少年吓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支撑力尚不足的身子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地板上,痛得少年一阵龇牙咧嘴,心跳顿如乱箭齐发般激烈起来。少年一时有些怔忪,心跳尚在,且皮肉如此之痛,难道我尚存活?
他胡思乱想着,一只手从屁股底下,艰难地拖出一个长条的柱状物体,上面插着四个形态各异的黑色硬物,硬物的末端,还各连着一条黑色的皮绳索。就是这玩意儿,硌到了他老人家这单薄的臀部,此又是何物?
少年一手揉着屁股,一手举着这奇特的“刑具”,左翻右转地看啊看,终于发现,有一条黑色的绳索连着后面的黑色铁箱,那铁箱生得四四方方。
少年匍匐着爬过去,左右瞅着,地狱竟有百宝箱?作何用处?莫不是放人事所为?奈何晚生未带金银细软,如之奈何?阴差大人会否怒而责罚晚生?这可如何是好?况,这铁箱未见锁眼,该如何打开?
他胡思乱想着,扔下了手中的“刑具”,匍匐着爬到箱子旁,慢慢坐起,而后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掰这铁疙瘩,正在此时,头顶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噔噔噔——叮——”
少年寻声仰起头。
这一抬头不打紧,少年的三魂七魄险些离体飞散,差点吓尿。
只见他拖着哭腔嚎着:“娘啊,吾命休矣!”
窗外阳光普照,射进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斜斜地把少年的身形,覆盖在一片阴影中——
这哪里是什么十八层地狱,这里——这里分明就是一个妖洞!!!
少年牙关打着颤,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桌子上的四方框。里面,一个袒胸露乳的美女正对他抛着媚眼,浑身轻纱不蔽体,若隐若现的双峰高耸,这是……这是……
“当——当——当——布谷——布谷——布谷——”
“妖怪啊啊啊啊啊!有妖怪啊啊啊啊啊啊!”
人类生命力的顽强堪比蟑螂,此刻的少年很完美地印证了这一点。只可惜,当是时,邻居们俱已出门工作,静悄悄的楼道里只有少年的魔音绕梁。
“嗙——当——啪——”
三声巨响,世界终于安静了。
一个猫头鹰状的木盒俯趴在地,貌似已阵亡。
少年喘着粗气,胸前紧紧抱着一个短粗的柱状物体——似是椅凳,慢慢朝那搔首弄姿的妖女走去。
“啪——”
苏一一在茶水间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左手中只抓了一个杯子的柄,心下突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怎么一倒开水,杯子就跟把儿分开了?这是要出什么事儿吗?”苏一一自言自语着。
“二姐你好迷信啊,天儿这么冷,热胀冷缩呗”,尾随其后也去开水间的眼镜满不在乎地安慰着她。
“可是这杯子我都用了五年了”,苏一一心里那股莫名升腾的不安,始终萦绕不去。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哈”,眼镜继续大大咧咧地安慰着她。
“嗯……也是”,苏一一点着头跟眼镜走出了茶水间,准备拿工具打扫一下杯子的残尸。
事实证明,所谓直觉,这种来自原始社会的野性动物本能,是深深刻在我们基因里的,事出,必有因。
冬至的第二天,天色依然黑沉,苏一一的房间里仿佛被墨浸透,无半点光亮的漆黑。
铁门“咔咔咔”地发出一阵刺耳又诡异的声响。
“吱呀——”一声轻响。
门开了,一个全身漆黑的身影迈了进来。
妖怪?黑无常?不管了!
“妖怪,老子跟你拼了,啊啊啊啊啊!”
“嘣——”
黑影应声倒地。
黑暗的斗室中,凌乱不堪!
如豆的微光里,妖颜鬼魅!
“呜呜呜呜呜……”少年瑟缩着,喉间轻咽双手紧抱胸,满脸惊惶,宛如二八佳人遇流氓!
“哼哼哼哼哼……”“妖怪”冷笑着,阴影晃动间齿闪刀光,浑身杀气,仿似镇山太岁入洞房!
“准备好了吗?那么,来吧……”
半个小时前。
苏一一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这一穷二白的出租屋也能被人闯空房,且她在毫无防备之下,在自家门口被人一闷棍敲昏,而后毫不客气地自由落体,卧倒。
迷迷糊糊中,她伸出手,用尽吃奶的劲儿抓住了旁边的一个……柱子?耳边顿时传来一阵吱哇乱叫,扰乱了她老人家正常的昏厥过程。
“嘶……别吵了……”苏一一脑袋上的剧痛一跳一跳的,将她濒临涣散的神智逐渐收拢。
借着声控灯投射进来的微光,她稍稍往右边声源处偏了下头,那里貌似坐着一个M字开脚的人形物体,而她老人家的右手,正倔强地抓着人家的一只脚腕。
应该就是“农夫与蛇”故事里,那条醒来的“蛇”!
“大……大王饶……饶命啊,晚生……晚生真……真的不……不好吃啊……”那条“蛇”眼下正哆哆嗦嗦、泣不成声、涕泗横流、连连告饶!
“你大爷的,你哪只眼睛瞅着老娘像妖怪的?”闷地里炸出一声狮吼,差点儿吓破了少年的胆儿!
不怪苏一一变身初一的炮仗,任谁在开门回家时,脑袋上先结结实实挨一闷棍,想来这心情都不会很好。更何况,那始作俑者还一副贞操不保的衰样,活像她是个采阳补阴的万年老妖,直把她老人家气得心血翻涌,直奔脑门儿,“老娘好心把你从水里捞出来,你小子竟然恩将仇报?哎呦——痛死了——”
苏一一捂着头上土豆般坚挺的大包,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眼前,一片金光闪耀。万幸,头上一层棉帽顶一层羽绒服帽子,多少缓冲了些外力的冲击,否则,她老人家的脑袋非开瓢了不可。
“嘶——你小子看着这么瘦弱,手劲儿可真不小,得,出血了”,苏一一嘟嘟囔囔暗骂着,心有戚戚焉地伸手往墙上摸去,吊灯的光辉没有照耀此刻的伤员。苏一一愣神,又来来回回摁了几下。屋里屋外一片漆黑,苏一一渐渐适应了此刻的暗夜。
“啊——”
又是一声震天虎吼,地皮又跟着抖了三抖,门外的声控感应灯再次乖乖亮了,就这样无遮无拦地照进了大门四敞的苏一一家。
迎着这微弱的余光,苏一一看到了灾后重建现场。
“你干的?”对面的女妖怪语气颇为不善。
少年也不知道该点头好,还是该摇头好,就这么直愣愣地坐在地上,正对着眼前怒火中烧的母老虎。
“说话!哑巴了你?”苏一一抬高嗓门再次怒吼,少年又一个哆嗦,赶忙把头点的活像小鸡啄米。
苏一一揉着自己遭罪的脑袋,另一只手的食指颤颤巍巍地指向眼前的罪魁祸首,“你——你——”。
苏一一气得口唇打颤,一句话也说不成溜了。
走廊外的灯善解人意地,熄灭了。
她就这么遗世独立般,站在垃圾场中央,断壁残垣,似水流年。
一站一立两个身影在黑暗中对峙。
黑暗中的女子呼哧带喘,但又极力忍耐,约一盏茶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暴雨欲来风满楼。
只听她冷冷地问道:
“你的名字?从哪儿来的?谁让你来的?来干什么的?”
少年紧闭着双眼,抱着忐忑的心、颤抖的嘴,只想求眼前的妖怪给他一个好死,却不料,妖怪没有如他想象般扑上来,反而话起了家常?
少年一愣,嘴皮一颤,下意识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晚……晚生王……王苓之,琅琊……琅琊王……王氏族……族人……”
“哈?王灵芝?这名字,啧啧,可真够娘炮的”,对面的女妖怪不屑地说道,顺便在这一片狼藉中翻箱倒柜,好一阵子叮当作响,终于从垃圾山中掏出了一个短棍。
一打开,一束惨白的光直直射向一张更加惨白的脸。少年下意识伸出双手,挡在脸前,只觉得,光影后的女子无比阴森可怖。
“那么,先从你的来历开始吧!”
“啊?”这短短一瞬间的生死运势变换太快,少年的脑子终于抽了。
“啊什么啊,你说你是琅琊王氏族人?哪个琅琊王氏?不会就是那个琅琊王氏吧?”
小可怜儿的“蛇”顺从地点了点头。
“额滴个乖乖,穿越?”女子嘟嘟囔囔地说,接着又问“姓名?”
“晚生王苓之,字……字赤生……”
“打住,别啰嗦,下一个问题,你打哪儿来?”
“……琅……琅琊郡……”
“哪个琅琊郡?山东那个?”
“……正……正是……”
“哎,我说,你老这么畏畏缩缩的干嘛?结巴吗?回答大声点儿,干脆利索点儿,OK?”苏一一急火上头,又一阵晕眩,对面的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继续,多大了?”
“明年弱冠。”少年稍微平静了些许。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亲大人与母亲……母亲大人健在,娘亲不在了……”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儿,眼圈一瞬间红了起来。
“等等,父亲与母亲健在,娘不在?这关系有点乱,你妈到底活着还是没活着?”
“妈?”
“就是你娘!”
“娘亲不在了,但是母亲大人健在!”
“你大爷的,让你说人话,这是人话吗?”苏一一终于口吐芬芳,“娘和母亲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少年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丝落寞,“娘亲是生身之母,母亲却是主母,父亲大人的原配。”
“嘶,你等会儿?你爹娶了老婆,又跟你妈生了你?你妈是小三儿?”
“小三儿?”少年不解地抬起了头。
“意思就是,你爹明媒正娶了老婆,又在外面乱搞的、属于人家正经两口子之外存在的女人,就是第三个人。”
“娘不是第三个人,她前面还有八个姨娘。”
“哈?小子,你烧糊涂了吧?从一开始听你胡说八道,姐就在忍你,你别得寸进尺啊,麻溜的,赶紧给我说实话,别以为假装穿越我就不敢报警!你以为现在是哪一年?”
“……不是……咸康三年吗?”少年在一旁弱弱地开了口。
“……你还真是穿越来的啊?”
苏一一当然不相信眼前这二货的胡言乱语,可是她老人家确实也想不明白,为啥自己洗澡洗到一半儿,凭空就冒出这么一个大活人来?
“啊……不是我疯了,就是你疯了,我看大概是老天爷疯了……”苏一一嘟囔着,这一切应该都只是梦才对。
但是脑袋上那生生的疼提醒着她,姑娘,这不是做梦啊!
“好吧,就当你说的都是实话,那我问你,你可认识王羲之?”
在苏一一那浅薄的半肚子墨水中,这位书圣,大概是她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琅琊王氏族人。
“羲之堂兄当然认得”,提到这个,少年突然正襟危坐,惨白的脸上竟然染上了一丝红晕,眼中闪现出一丝难掩的星芒,若没看错,那点星芒被称作——尊敬。
“堂兄?”苏一一却捕捉到了另一个信息,这小子……病得果然不轻啊。
少年没有看到苏一一脸上的五味杂陈,自顾自地点点头,脸上仍带着几分羞赧,“堂兄是族长本家所出,父亲只是旁支……”
女子摇了摇头,低低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了一层怜悯:“打住,我明白了,看来你也是个可怜人啊……”
“晚……”
“好了,天儿确实也挺晚了,你还病了,又把我家砸了,我出去买点吃的,你乖乖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回来。”
那女子干脆利索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一边挠着头一边站起来,转身就去拉那扇大铁门,铁门后的灯光一明一灭,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片漆黑。
少年有些疲倦地抱着双膝,把额头靠在了膝头上。
当苏一一回到家时,手电的微光就照出了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美少年酣睡图。少年紧紧缩成一团,下巴抵着膝盖歪头睡着,一头又长又乱的黑发披散着,挡住他的半边身子,活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苏一一轻叹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嗯,确实病得不轻,行吧,那就明天上午9点,我带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