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与朱元璋对线
“好，娘陪你去！”
林逸思下床穿好鞋，见衣服上还打着补丁，顿时看笑了。
儿子穿打补丁的衣服，做京官穷到这种地步，也只有洪武年间了。
走到正堂，林逸思问道：“娘，家里应该还有纸和笔吧？有的话帮孩儿取来。”
“有。”王氏点了点头，便去取笔砚墨。
案桌前，林逸思握住毛笔，凭着肌肉记忆写下于谦的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是另外一层保险，专门写给抄家的官吏看的，也是写给皇帝看的。
他将宣纸挂在正堂上，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王氏不识字看不懂林逸思写的是什么，但心里又相信了林逸思几分。
“走，去午门！”林逸思道。
……
午门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
广场内，有数十个穿着铠甲的将士站岗，阳光照在铠甲上威风凛凛，再配合着高大宏伟的城台，远远望去，就能震慑人心。
朱元璋在午门外设立“登闻鼓”，以此号召受冤的百姓击鼓鸣冤。
为了防止登闻鼓形同虚设，朱元璋命令一名御史每天在那里负责。
但凡是民间有冤情，地方官员又不受理的百姓都可以击登闻鼓，并由在那里负责的御史带着上奏。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面见皇帝，除非被逼到绝路百姓是绝不会去午门击鼓的。
这道政策后来渐渐形同虚设，但在洪武年间，朱元璋作为工作狂是必定接见击鼓的百姓的。
王氏紧张走着，手心全是汗。
林逸思望着高大宏伟的城门，心底也不确定能不能行。
可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再退回去。
他大步朝登闻鼓走去，巡逻的将士好奇的望向林逸思，但无人阻拦。
咚咚咚！
登闻鼓敲响了！
御史宋星河拉着官袍，小跑到登闻鼓边问道：“击鼓者何人？”
“林逸思，工部员外郎林诚义之子！”
宋星河奇怪的看了一眼林逸思，抬头望向王氏道：“因何事有所冤情？”
林逸思大声道：“草民击鼓乃是为了控诉大明律律法不公！控诉明大诰不合情理，不查明具体缘由便胡乱定罪！”
“什么？明大诰乃是陛下所编，你敢告陛下！！！”宋星河吓了一跳道。
“御史大人，草民非告陛下，乃是告律法不公，执行不公，只按程序，而不和人情！”
林逸思看出他的犹豫，又道，
“御史大人，击登闻鼓者由御史带着上奏，这是您职责所在，具体情况，草民会亲自上报给陛下。”
宋星河欲哭无泪的领着林逸思和王氏走进紫禁城。
一路见到的宫女太监低着头近乎无声的走着。
他们衣着朴素，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地方都褪色了。
林逸思对朱元璋的廉洁有了进一步认知。
行至太和殿，宋星河小声跟殿外的太监说了几声。
不久，就有太监领着林逸思三人走了进去。
殿内非常安静，只剩下林逸思和王氏走路的声音。
连御史宋星河都跟鬼似的，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生怕打扰到了办公的朱元璋。
林逸思刚走进去，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们母子二人击登闻鼓可是地方上有冤情？”
林逸思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龙椅上坐着的朱元璋，他身边还站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想来只有可能是太孙朱允炆了。
“草民乃凤阳人士，工部员外郎林诚义之子林逸思……”
朱元璋听见林诚义的名字就来气，作为老乡，他三年就把林诚义从一介监生拔高到工部员外郎的位置。
可没想到这才三年，林诚义就开始贪污腐败了！
朱元璋大声呵斥道：“林诚义挪用工部二十贯钱，监守自盗，难道不当斩么！”
朱元璋的语气十分凌厉，气场强大，压的林逸思冷汗直流。
他没想到贵为皇帝的朱元璋，竟然连从五品小官贪污的数额都记得清清楚楚！
“家父挪用二十贯钱乃是为了草民治病，而大明百官俸禄乃历朝历代最低，所领钱粮只够一家三口吃食。
家父为官三年，所积累的钱财不过十贯，而家父为草民治病便花了三十贯之多。
如今家父三日后按律砍头，追回所挪用的二十贯钱。
草民年幼，家母年老，家中又无余钱，无力偿还，只能出此下计，求陛下开恩！”
林逸思计划里的第一步是求情。
从自己治病需钱和朝廷俸禄过低的角度阐述林诚义为何贪污，又说自家愿意认罪偿还，可条件不允许，有心无力。
以此树立自家良民的好形象，引起朱元璋的好感。
朱元璋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咱给的俸禄太低了，惩处官吏不合常理？”
林逸思磕头道：“草民不敢。”
朱元璋抬头看着朱允炆道：“你觉得该怎么判？”
朱允炆道：“大明律规定，监守自盗，四十贯绞。”
朱元璋继续问道：“明大诰呢？”
朱允炆不太确定朱元璋的态度，含糊其辞道：“当杀。”
朱元璋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面无表情道：“按明大诰当杀，有法可依，有什么冤情？”
林逸思咬了咬牙道：“如今二十贯钱进了草民的肚子里，要是爹爹死了，草民无以为生，也没脸活着，不如陪爹爹赴死！”
“青雀，你怎般跟陛下说话的！”王氏斥责林逸思，拉着林逸思死劲磕头，嘴里不忘求情道，“民女儿子不懂事，求陛下开恩……”
朱元璋看着儿子为父亲求情，母亲为儿子求情，想起自己给父母、大哥买棺材……
朱元璋沉声道：“好了，拉他们起来。”
殿内的两位太监强拉着林逸思和王氏站起来，王氏为林逸思求情，额头带着血迹。
朱元璋道：“林诚义既然没钱，为何不去借呢？实在不行也可以问咱要啊！”
王氏紧拉着林逸思的袖子摇了摇头，林逸思知道她的意思。
这是不想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免得引得祸端。
林逸思回忆了一遍所有对话，所有步骤都在计划之中，于是道：
“京城做官的老乡少，又不敢勾结朋党，家父为官三年，没有什么朋友。
而当铺借贷利息高，根本无力偿还，逾期被当铺告到衙门也是死。
至于找陛下您借，草民从未听说过官员找陛下借钱的例子。”
林逸思的话将朱元璋堵死，尤其是第一句话，京城做官的老乡少，没强调凤阳，但处处强调凤阳的功臣们都被陛下您拉去砍头了。
没有老乡照顾，现在咱家走投无路，只好找老乡您求情了。
朱元璋存着考核的意思，对朱允炆问道：“官吏贪污，挪用公款是俸禄太低的问题么？”
朱允炆道：“宋代官员俸禄高却依旧杜绝不了贪污现象。
按皇爷爷制定的俸禄，工部员外郎为从五品官员，岁米一百六十八石，足够一家三口的吃食，每年还有余粮。”
“家父监生、初做官时一直靠母族借钱度日……”
宋星河指着林逸思呵斥道：“大胆！陛下跟太孙说话，你一介草民怎敢插嘴！”
朱元璋挑了挑眉道：“也让你插嘴了吗！”
宋星河当即跪下来道：“臣乃御史，有监察百官和谰言的职责。”
“职权不包括普通老百姓……你继续说。”
宋星河低下的头颅含着笑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林逸思瞥了宋星河一眼，意识到什么，组织好语言继续说道：
“朝廷所给俸禄足够一家三口，也有余粮。
可家父从监生到从五品，仅三年时间，积攒的钱财不过十贯钱，一旦家里老小突遇大病，哪里买得起昂贵的药材？
草民一家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官位更小的官吏！”
朱元璋听到后半段，大有为天下官吏抱不平的意思，笑问：“你是在向咱谰言？”
林逸思道：“草民仅一介孩童，一不为国子监监生，二不为官员，怎敢谰言？”
朱元璋大手一挥道：“那咱就给你谰言的权力！”
见状，林逸思内心激动起来，终于等到了这一步！
他将套皮的养廉银政策简略的道出，语速偏快了些。
“草民觉得初为官者最缺钱，朝廷应该给官员安家之费，可避免官员初上任时遇到突发情况，无钱难以度过难关。
陛下提倡廉洁，在俸禄不变的情况可设立养廉银，按政绩和官位高低给予百官，以杜绝官员贪污和激励官员为朝廷做事。
今后也有正当的理由惩戒贪污的官吏。”
朱元璋对按政绩给钱的那一套，很有兴趣，问道：“养廉银给多少合适？按政绩又是以何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