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咬定情
夜幕如漆,雨丝如细针,密密麻麻地斜织在昏黄的路灯下。石寨乡政府院里,老旧的平房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的风暴吞噬。树上的雨滴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如同急促的心跳,让人不由自主地紧绷起神经。
昏暗中,一个身影匆匆穿过雨幕,踏着积满雨水的地面,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足迹。她没有撑伞,没有披雨披,任由雨滴湿透衣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脸上是难以名状的忧愁和悲苦。这个人的步伐虽快,但每一个脚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什么重量。她时而停下脚步,俯身倾听雨夜中的细语,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孤独地在雨中徘徊,她忽然又转回身,似乎想返回远处,去找那个刚刚离开的人。这个时间,大院里的人都正在温暖的被窝中,唯有这个人,在风雨交加的夜晚选择独自外出、独自回来,她的心中似乎有股巨大的冲动,在这个寂静而又喧嚣的夜里寻找着出口,她后悔刚才没有进屋上楼搂着那个绝情的人。
细雨如织,密集如布,狠狠地洗刷着地面、房顶,而这个人,就在这肆意的风雨中,任凭雨丝如何凌乱,她都好似木然不觉。
终于,王莉回到石寨乡政府自己的房间,简单擦把脸,换好衣服,躺在那里,还是没有一点睡意,起身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旧书包,王莉没有打开书包,只是把手伸了进去,轻轻摸索着,里面那块旧面纱不知道被自己摩挲多少次了,都过去多少年了,好像上面还留着他的体温、他的味道。王莉抱着书包,忍不住又哭了。
王莉哭了一会,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旧日记,翻开日记,一下就翻开了记着第一次咬曾俊的那一页,就是那次,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自己还记录着,下着决心,一定好好爱他,一定要得到他。王莉沉浸在了记忆里。
那是高三上半学期,虽然自己学习成绩很差,摸底成绩很低,但自己也一直在奋力用功着学习着,就是在这个时候,史瑞明换了座位,对自己不热不冷起来,而那个曾俊更是冷冷地看着自己。这是自己人生灰暗的时刻。
那天晚自习后,回到家里,看到门外鬼鬼祟祟的王忠和王诚,两个人躲在角落的暗影里正说着什么,不一会,王忠竟然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王莉进到屋里,一会,听到王诚进了隔壁屋,就轻手轻脚过去,拧着耳朵,把王诚拉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诚一脸愠怒:“你拉我干啥,我要回去睡了。”
王莉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忠去哪里啦,你刚才给他的什么?我都看见了,他为什么不回家睡觉了?你俩肯定是惹什么事了吧。”
王诚指着隔壁:“你小点声,别让咱妈听到,王忠去他同学家睡了,我给他拿了两个馒头。”
王莉追问着:“他去同学家还不是正大光明的,还用得着偷偷摸摸,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我就到那边屋里告诉咱妈。”
王诚急忙摆着手:“你别告诉咱妈,我跟你说,我说了你可要保密。”
在这条老街上,不只是王家和曾家的老辈斗了几十年,也影响到了下一代,王莉和曾俊互不搭腔不说,王忠、王诚和曾峰在镇上的初中也是势同水火,各有各的圈子。那一天,仅仅因为曾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王忠就和曾峰吵起来,没吵几句,两个人就动起手来,毕竟王忠大了两岁,曾峰就吃了亏。
两个人被拉开了,其实这才是事情的开始,下午刚刚放学,走出校门不远,曾峰就斜刺着冲过来撞向王忠,王忠当然不打怵,就拉扯着曾峰。
王忠叫喊着,无奈势单力薄,曾峰平常的时候朋友就多,他的朋友当然不能看着曾峰吃亏,早就算计好了套路,抱着王忠,打了王忠,还喊着:“你这高年级的欺负低年级的,你还有理了,我们就是拉架,我们可没打你,我们看见还是你先动的手呢。”王忠只好恨恨地作罢。
但都是十几岁的年纪,都是没事找事,有事还嫌事小的时候,王忠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一直在找着机会。
王诚和曾峰在一个班里,曾峰当然也没有善罢甘休,我和王忠单挑不过,我和王诚单挑那还不是轻轻松松赢他,于是在几次言语刺激后,曾峰和王诚就动了手,王诚当然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曾峰的手下败将,好在都没有外伤。
王忠听说后,一股火气再也压不住了,放学后也喊了两位最好的同学,站在学校门外等着曾峰。也是活该曾峰挨揍,远远看见曾峰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过来了,王忠快步上前,也撞向曾峰,曾峰一偏身,竟然向一边跑去。王忠怎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虽然王诚拉着他,但他还是追了过去,终于快要追上了,拐了一个弯,曾峰竟然站在路中间,看着王忠。
王忠的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这是中了曾峰的计,这是曾峰早就算计好,早就埋伏好,但既然来了,还能认怂,就是血溅沙场,那也是大丈夫所为。
王忠还在想着,呼啦啦的人围了上来,杜斌还对王忠身后跟着的同学喊着:“袁哥、隋哥,没你俩的事,一会我请你俩喝酒,今天就是曾峰和王忠、王诚弟兄俩的事。”
王忠看一眼身后,还没有看清,冲过来几人就抱住了王忠,王忠的胳膊、腰都被抱住,只能踢着腿:“曾老二,你别玩阴的,你和我单挑,我和你没完。”
曾峰嘿嘿笑着:“我和王老二不是单挑了吗,他不是个,被我打得满地找牙,你不是他搬的救兵吗,他有救兵,我就不能有朋友相助吗。王忠,我告诉你,在学校,在老街,都轮不到你撒野。”
王忠奋力挣扎着,跌跌撞撞冲到了曾峰跟前,但被曾峰狠狠打了两巴掌。王诚冲了过来,护着王忠:“曾峰,我和你单挑,我跟你拼了。”王诚也被跟着曾峰来的人围住。
跟着王忠来的两个人走到杜斌、褚三军跟前,几个人嘀咕了半天,围着王忠的人才散开了。
王忠的同学拉着王忠离开了,身后是曾峰、杜斌、褚三军的笑声,和尖利的口哨声。
听到这里,王莉已经是义愤填膺:“你,你们不会去找老师吗?这不是无法无天吗?这是校园霸凌,黑社会啊。”
王诚看着王莉,嗤了一声:“这都是在校外发生的,找老师那还不是自找麻烦,像我和曾峰这样学习一般的,老师也是放弃的,他才不管我们,我们只要不出事就行了,糊糊弄弄毕业就好。”
王莉气得语无伦次:“就那个曾峰,那不是校园一霸吗,你弟兄俩还收拾不了他?”
王诚摇摇头:“你不知道,他自己当然打不过我弟兄俩,要不说打架亲兄弟吗,可那家伙朋友太多,平常江湖得很,他要是吃一点亏那还不是肯定要数倍还回去。刚才,我哥的脸上有点伤,他不敢回家,就说去同学家了,就是到他同学家睡去了,怕咱爸妈看见。”
王莉气不打一处出:“这,这不能算完,我去找曾峰。”
王诚一笑:“你去找他,他还不怼死你,他肯定说我弟兄俩欺负他,说旁边的人只是拉架,又不是打群架,他肯定还会说他也受伤了,他鬼精鬼精的,他早想好了对策,想好下步怎么办了。”
王莉喝了口水,坐在那里:“你们,你们想怎么办?”
王诚耷拉着头:“还能怎么办,这事要是就这么完了,我弟兄俩在学校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必须死磕到底。我哥说,这个仇一定要报。”
王莉问道:“怎么报,有办法了吗?”
王诚说:“这不是刚才我俩还商量着吗,也没商量好,我哥说,不行就来邪的,给曾老二放点血。他几巴掌打得我哥,嘴巴淌了不少血。”
王莉倒抽了一口凉气:“放血,你们不会是要动刀子吧?”
王诚冷着脸,默默点着头。没有犹豫,王莉一巴掌搧到王诚的脸上:“你,你们这是要把天给捅破吗,这两家的仇还小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们这两个混蛋,动了家伙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俩是要毁了这个家吗。”
王诚捂着脸:“我,我,又不是我出的主意,我劝我哥来,他不听,他让我明天把家里的菜刀带给他。”
王莉坐在那里想着,对王诚说:“明天早晨起床,你就去找王忠,跟他说,什么都不能做,先等等再说。你俩要是干什么的话,必须告诉我,不然别怪我和你们翻脸。”
夜深了,王莉躺在那里想了许久。
第二天,晚自习结束了,王莉看着从教室走出去的曾俊,跟了出来,一前一后地跟着曾俊骑着自行车。
来到老街,曾俊向东拐弯,王莉看看身后,史瑞明没有跟过来,王莉就紧蹬了几下自行车冲到了曾俊的前面,紧贴着曾俊说:“你跟着我过来。”
平常,曾俊几乎不和王莉说话,来回去学校也是各走各的,曾俊一怔,看着左拐的王莉,就跟着骑了过去,再次左转就来到了凉亭。
王莉停下自行车,看着身后的曾俊,曾俊也停下自行车,来到凉亭下面。
此时,正是深秋,天高气爽,湛蓝的天空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在眨着眼睛,很小的弦月牙闪着银色的光。站在那里,迎着吹来的凉爽的秋风,感觉到心旷神怡。
王莉没有再看曾俊,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河水,河水在星空下闪着光,王莉问道:“你听说王忠、王诚和曾峰的事了吗?”
曾俊一愣,原来问的这个:“我看见曾峰和杜斌几个人在一起,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
王莉说:“这段时间他们正打群架呢,打了好几次了。”
曾俊吃了一惊:“打群架?是王忠、王诚两个人打曾峰一个人吧,可不是打群架。”
王莉说:“现在说的是,王忠被你弟弟打得满口吐血,牙都掉了一颗。”
曾俊一笑:“两个人打一人,互有胜负,也算正常,何况王忠也是以大欺小。”
王莉哼了一声:“是你弟弟不懂规矩,找了一帮人打了王忠,王忠这正恼着,准备报仇呢。”
曾俊看着王莉说:“报仇,报什么仇,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没有好报的仇,我不知道这事,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
曾俊听完王莉的话,沉默了一会说道:“这还准备动刀动枪了,仇恨不小啊。”
王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气鼓鼓的,一副气愤满膺的样子。
曾俊问道:“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办,你是要我劝劝我弟弟,化干戈为玉帛吗?”
王莉嘿然一笑:“是王忠两次被打好不,两次都是你弟弟的人抱住了王忠,王忠只有挨打的份,你说算完就算完了。”
曾俊说:“你弟弟都准备动家伙放血了,还是想把事闹大啊。你是不了解我弟弟,王忠要是放了他的血,他非放王忠、王诚两人的血不可。”
王莉咬着嘴唇:“不闹大也行,王忠两次被打,必须要有个说法。”
曾俊一笑:“那我回去跟曾峰说,让他跟王忠赔礼道歉去。”
王莉说:“赔礼道歉那就算完了,必须有个说法。”
曾俊看着河水:“必须要血债血偿吗,那好,你去喊王忠去吧,我站在这里,只要不捅刀子,让他来打我吧。”
王莉眉毛一挑:“好,你就替曾峰还债吧,我保证回去让王忠、王诚不再找曾峰。那,那我替王忠打你,你不能动。”银色的月光下,王莉的脸煞白,眼睛闪着亮亮的光。
曾俊笑着:“好,你就来吧,但什么都要有个度,不管是你用拳还是用脚,只能在十下以内,还不能打脸。”曾俊站起来,站在凉亭中间。
王莉看着曾俊,从连椅上站了起来,看着曾俊。月光下,曾俊也看着王莉,感觉到她的脸上好像浮现着一丝诡异,她的脸是那么白,眼睛是那么亮,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王莉伸出了双手,曾俊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感到有点好笑。
曾俊看见王莉出手了,双手抱着曾俊的右胳膊,曾俊微微一笑,随你掐随你拧,好在说了就打几下。
月光下,王莉张开了嘴,白色的牙齿闪着光,曾俊正疑惑着,忽然王莉的头低了下去,一口就咬住了曾俊,曾俊马上就感觉到了疼痛。曾俊没有想到王莉竟然会咬自己,但既然说了,那就忍着吧。
王莉咬着曾俊,还抬眼看着曾俊,她用力了,曾俊感觉到一阵眩晕一阵颤栗。
王莉咬得太狠了,她咬透了皮肉。王莉的心中百感交集,我为王忠报仇了,我抱着你咬着你,我的心也如针扎样难受,我就是要死死地咬你,谁让你一直不理我,谁让你早早就走进了我心里,谁让你一直和苏蓉芳那么好,我得不到你,我就咬你,死死咬你。
曾俊咬着牙承受着,感觉到疼痛使自己眼里有了泪,他颤栗着闭上了眼睛。
王莉终于松开了曾俊,但还抱着曾俊的胳膊,低头看去,几个粗大的牙印清晰地印在抱着的胳膊上,很快溢出了鲜血,血顺着胳膊淌着。王莉没想到自己咬得这么狠,用手擦了一下嘴巴,手上竟然也有了血。
曾俊用左手托着右手,声音颤抖:“你是狗啊,算你狠,这样可以了吧,算是两家扯平。你回去告诉王忠、王诚,我回去告诉曾峰,这事就此打住,就此扯平,谁也不要再找对方。”
王莉傻了一样看着曾俊,看着曾俊的胳膊,她没想到自己咬得太狠了。
曾俊走下凉亭,左手推着自行车,右手举着,去往老段的医务室。
王莉推着自行车,看着曾俊进去消毒、包扎,然后举着右手出来,然后骑着自行车走了,看也不看自己。
王莉跟在后面,看着曾俊进了家。
不知道曾俊怎么跟曾峰说的,自己跟王忠、王诚说,把这事摆平了,两个人再也不要找曾峰,不要和他发生矛盾了。王莉清晰地记得,从那天开始,自己从家来学校都是踩着曾俊的时间点,来到教室看不见他,就一直站在窗户旁看着学校的大门处,每天晚上也是看着他回家,自己才出来。
这块棉纱是六年前那次咬他留下的,那次是愤恨的绝望的,咬得也最狠。几个月前在阜宁的公园里算是第三次咬他,只是隐隐有了血痕,可是那竟然是因为自己预感到要离开他,离开这个自己历尽磨难历尽坎坷得到的人,临结婚的那天凌晨,自己哭着咬他,也咬出了血。这几次咬他,每一次他都不动,就是忍着痛,而今天,自己想要去抱一下那胳膊,他都甩开我嫌我脏。这就是命运吗,这就是我的宿命,难道从此山水不相逢,相逢亦是陌路人吗。
王莉想着哭着,一夜都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