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结局
淅沥的雨声。阴沉的黑暗。距离雨妖来临的时间正好还有一小时。
我紧握着手机，将手肘支在桌子上，心里烦闷不已。
明明只是在等电话，却紧张得要命。
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虽然很在意屋外的情况，但要是表现得太明显，也许会让雨妖有所警觉。所以我也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学姐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此时，电话响起。我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喂，喂？”
“春也吗？是我，你过得还好吗？”
“好是好……但我们不是放学后才在活动室见过面吗？”
“人总是在变嘛。”
“只隔了这么短的时间，也会变吗？”
“那当然。俗话不是说，人心如天气，说变就变吗。”
学姐这句话，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纠正，便只好沉默以对。见我没有回应，她继续说道。
“那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春也，你能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吗？”
“天空？”
“能看到这番景象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哦。你可要仔细看好了。”
慎重起见，我关上了房间的灯，然后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黑漆漆的乌云融进了黑暗的夜色里，天空中只有雨声在回荡。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啊？”
“看我了结这一切啊。毕竟这是要触犯禁忌的。”
“诶……？”
没等解决我的疑惑，学姐就挂断了电话。我茫然地望向天空，发现天空的中央出现了一团耀眼的光。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学姐干的吗？
那团光一点点膨胀了起来。
等到大小近似夜空中的月亮时，那光团又一下子凝缩成一个光点。
我继续观察着天空的动静。就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那个光点爆发出一阵明亮的光芒，光芒如同波纹一般扩散到整片天空，就像一颗星星发生了爆炸。
这时，夜空中突然出现点点星光，巨大的满月向大地洒下阵阵柔光。
天空放晴。这一带的乌云全都消散了。
“……学姐……？”
电话再次响起。刚接通电话，我便大声问道。
“那是学姐干的吗？！”
“没错，还挺美的吧？”
听到学姐从容不迫的回答，我惊愕极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样雨妖就不会找过来了，我们可以单独相处好一阵子呢。”
“这样做没问题吗？”
“问题肯定是有的。但我才不管，随他去吧。关于这件事，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哦。”
学姐的想法跟我一样。
可她所拥有的能力，却不是我这种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好了，接下来我们就见面再说吧。我去你家接你。对了……你的房间好像是有窗户的吧？”
学姐的语气依然是那么的若无其事。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们所选择的，是一条这样的道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让心情平静下来。
“啊。你在做深呼吸？”
“……怎么了？不行吗？”
“不不，完全可以。对了。我也可以深呼吸一下吗？”
“这为什么还要问我啊？”
“有些人不是不喜欢别人模仿自己嘛？”
“我可不是那种人，你随意就好。”
手机听筒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深深的呼吸声。这样聊过几句之后，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说不定，学姐是在用这种方式关心我。
“话说回来，你家有窗户吗？”
“有啊，当然有。”
“呵呵……是吗，果然正常的房间里都有窗户呢。”
“……”
“抱歉，还是先说正事吧。我现在就去你家，到了以后会敲敲你房间的窗户。然后我就会到你家门口等着，你方便的时候就出来见我吧。”
“明白了。”
“记得把窗帘拉上哦。毕竟，也要做做心理准备嘛。”
“这个提议不错。我们在向着彼此一步步靠近，对于双方来说都需要时间做准备。”
“是个好主意吧？”
学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不要吓到喽了哦。我会用我真正的样子去见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答道。
“嗯，我等你。”
“那我……真的，马上就会到哦。”
电话被挂断了。我站在窗边，把窗帘拉了回去。
不经意间从窗帘的缝隙窥探到窗外的景色。夜色之中，天地一片茫茫。
突然响起一声“砰砰”的敲窗声。是学姐的信号。
我姑且还是拉开窗帘看了看，可窗外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深宵的墨色在眼前弥漫。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心中的紧张和兴奋同时升腾起来，胸口仿佛快要炸开似的。
我突然想起上次和学姐一起外出的事。那天在前往汇合地点的途中，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打开房门之后，我又迟疑不决地回到了房间里的镜子前。我应该带些什么东西吗？这种情况有必要带钱包吗？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我还是空着手走出了房间。我觉得，这样的我才是最纯粹的。
我悄悄地穿过昏暗的走廊，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楼梯。来到玄关后，我便停下脚步，又做了一个深呼吸。
但这样还不足以平复我紧张的情绪。我蹲了下来，抱着头轻声自语。
学姐，学姐……
我准备好了，也下定决心了。
我没想到自己的手会如此颤抖，但我依然用它打开了玄关的大门。
“……学姐……？”
门外站着一个妖异的生物。那样貌绝非人类，但又比所谓的怪物美丽许多。她是如此的独一无二，我甚至无法列举出世上还有什么与她类似之物。
“你是……学姐吧？”
“嗯。是我哦，春也。初次见面，你好。我一直自称赤羽雪乃，实则为翅妖：华羽白逝姬。这就是真正的我。”
白色的长发随着夜风飘扬，宛如银白的河水。漆黑的躯体高挑而瘦长，背后生着一对赤红的蝴蝶翅膀。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本颖镶嵌着五官却空空如也的脸。
见我一直盯着她看，学姐为难地笑了笑。
我也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冒失，便慌忙移开视线。这感觉有点尴尬。
“我知道，我其实不应该过来的。”
学姐静静地开了口。
“……你其实，不想来见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真的不应该来见你，也不应该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而你却来了，还让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
“问题就在这里。”
学姐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她抬头看着天空低声说道。
“都怪月亮太明亮了。”
学姐伸出手，裹住了我右边的脸颊。
“不是说月亮会使人疯狂吗？”
“你是说像疯子那样吗？”
“对对。我想，我们两个大概都相当疯狂了吧。”
“脑子也有点不对劲了。毕竟我所听说的事情完全称得上是世间奇闻了。”
“但你依然选择来见我。”
“听完那些，我就更加想见你了。”
“你真是奇怪。”
“我可不想被一个奇怪的人这么说。”
“我可不是人啊。”
“我不想被奇怪的生物这么说。”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用自己的手盖住了学姐的手。
“不是人啊……”
从口中冒出来的话语，像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学姐原来不是人类啊。”
“那你之前以为我是什么？”
“你这是什么问题啊。我根本没想过这些……我当然以为你就是人类啊。虽然我一直都觉得你很不普通。”
“普通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异常？”
“特别。”
我脱口而出，随即又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
放在平时，我肯定会立刻矢口否认。但此刻的情形，与以往并不相同。
我将学姐的手轻轻地拉到自己的胸前，又用双手把她的手包裹起来。我抬头看着她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郑重地说道。
“是……特别。对我来说，学姐就是学姐。不管你是不是人类，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我也不会退让。”
学姐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阵，随后她轻轻地抽出被我握住的手，转身背对着我说道。
“你不害怕吗？”
“害怕……是指害怕你吗？”
“嗯。”
“完全不怕……毕竟你是我的学姐嘛。”
“唉……”
学姐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真的好害怕……”
她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诶诶？学姐竟然会害怕？”
“是啊……我一直在担心，要是你看到我这副模样……不愿意接受我的话……”
“你这是杞人忧天。我觉得你很漂亮。”
“漂亮？你是说我漂亮？”
“是啊。……不对！我这意思更像是，比如看到一朵花或一只蝴蝶觉得它漂亮，并不是夸赞某一个人的长相……”
“我知道。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害羞嘛。这可是难得的月下约会哦。”
“关于这个，也是有其他缘由的……”
“我知道啦。这就等之后再慢慢说吧……但我自己也挺不正常的。听到你的呼唤就感到开心，还兴冲冲地跑来见你。”
“开心？”
学姐吁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随后，她又抬头望着天上的满月，如此说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大胆。”
“确实。”
“没准儿我们明天就会害羞到不行，觉得没脸再见面哦？”
“我们会有明天吗？”
学姐没有说话。于是我也不再吭声。
空气沉默得令人心痛。
“走吧，春也。”
“去哪里？”
“绣球花园。谁叫上次我们没能好好赏花呢。你想去嘛？”
“好啊。那我们怎么去？”
“用这双翅膀。”
学姐把我抱了起来，我便任由她抱着。身体一阵失重感，没过多久一幢幢民房就已经在我们的下方了。
“别往下看，不然你肯定会觉得害怕。”
“好的。那我……可以看着你吗？”
一阵摇晃。
“慢着，啊啊学姐？！”
学姐抱着我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家家户户的灯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空下飞驰。
学姐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说道。
“禁止私语。”
“你这是晚间巴士之类的吗？”
最终我们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继续着这趟夜间飞行。在满月之下，穿梭于夜空的云层之间。
在地上的人们眼中，此刻的我们只是一个在天空中飞驰的点。
我们降落在夜色中的绣球花园。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被雨水打湿的绣球花上，点点的水滴反射着皎洁的月光。
“来，我们四处走走吧。”
学姐变回了平时的模样，转身对我说道。
“我们边走边聊。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说。”
我们肩并肩地走了起来。
心情犹如雨后放晴一般清爽而透明。
“我啊，其实不是人类。”
学姐在我身旁走着，突然这样说道。
“其实嘛，当时听到雨妖先生这么说，我也有几分认同。”
“嗯嗯？有你这么说话的嘛。”
学姐笑着说道。
“明明你一直都把我当成人类，结果听到别人说我不是人类，你还觉得认同。”
“但学姐的情况还真的挺符合的啊。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假扮人类呢？是为了在这里生活，才这样做的吗？”
“唔”，学姐摆出了一副沉思的表情，然后回答道。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而且对人类也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你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名门闺秀哦。”
“诶。……嗯。”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你这么一说，倒也挺像。”
“你觉得我像大小姐？”
“像。”
“看来今天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认同呢。”
“但确实就是这样嘛。你总是会做一些脱离常识，或者应该说是普通人想不到的事。听说你不是人类之后，我反倒觉得安心了。”
“我是那么荒诞不经的人吗？”
“难道你一直觉得自己装得很像普通人吗？”
“嗯？我一开始是这么觉得的啦。”
“你这不是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嘛？”
“嘿嘿……对了对了。刚入学那会儿我还挺神气的，但后来大家就开始疏远我了。”
“哎，毕竟学姐那种感觉，看起来就是很挑人啊。”
“那现在算哪种情况？”
“什么哪种情况？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挑人啊。所以说，是我选择了春也吗？还是说春也选择了我？”
“你如果问我，那我好像也只能说是我选择了你吧。”
“嗯哼？你的嘴倒是很甜嘛。”
“我只是实话实说。就是社团招新那天。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要跟你走了。我觉得你一定会带我远离这里，去到很遥远的地方。”
“那我实现你的愿望了吗？”
“现在我们身在此处，这就是答案。”
“说的也是……牺牲了那么多，现在我才能和你在这里散步……”
原本我们已经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欢声笑语，而沉默却在此刻突然降临。
“那件事，是真的啊？”
“嗯……按理来说，其实现在的我，是无法存在于任何地方的。”
“……怎么说呢，应该说事已至此吗？我也没有资格去审判别人……但说句真心话，就算那件事是真的，我还是无法讨厌你，更不会憎恶你。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所以……这种话听起来可能很没人性……不过，能和学姐见上最后一面，我觉得很高兴。”
“最后一面？”
“是的。我就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之前见到雨妖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应该还有很多怪物，比它还要厉害吧。”
“你说得对。比它还要厉害的怪物啊，多的是呢。”
“我想也是。说不定，之后那些家伙都会跑过来抓你。”
“一定会吧。”
“看来这真是最后一面了。”
“嗯，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答案。”
“所以，我们今天见完面就要永别了吗？……还是说，以后也要永远在一起？”
“…………你要和我私奔吗？”
“这就是我的另一个打算。”
“好啊。这说不定是个好主意。只不过……”
此时，学姐突然大叫了两声。我回过头去，发现她正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色真美。”
学姐说得没错。月亮正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洒下大片大片的光芒。就连阴暗的云朵也被照得发亮。那澄澈的圆盘看起来就像是空中的一个圆洞。
就好像，动的另一端连接着另一个别样的世界，而月亮的光芒正是从那个世外之地溢出来的。
“月光为什么总是显得那么寂寥呢？”
“寂寥的，或许是我们才对。”
“不是月光？”
“不是，是我们。其实所有人都是很寂寞的……只是大家平时都没有意识到，或者是把自己的寂寞藏了起来。但夜晚的月光却会暴露那份寂寞，那份深藏在我们心里的寂寞。”
“春也，你也会寂寞吗？”
“最近倒不怎么寂寞了。不过，晚上有时还是会产生这种情绪。”
“这样啊。”
“学姐你呢？”
“很寂寞。”
学姐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后便垂下了眼。
“就算是现在，我也很寂寞，寂寞得身体都快要四分五裂了。”
“……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做的，我会尽我所能。”
学姐向我伸出双手。她的手从正面绕到我的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想要春也。”
“那就用学姐来换吧。”
“你真是敢说啊。”
学姐嗤嗤地笑了起来。
“春也，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好像要下雨了。”
雨滴突然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才发现之前被学姐驱散的乌云又将夜空遮盖了起来。也就是说，那个家伙马上就要出现了。
“可恶鼠辈！”
背后传来一声巨响。雨妖那震耳欲聋的怒吼从空中砸了下来，引起一阵地鸣，连绣球花都沙沙作响。
“——！！”
我正要转过身去，学姐却将抱着我的头往胸前一揽。
“绽。”
学姐呢喃道。她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绽”。
垂死的呻吟。声嘶力竭的痛苦叫喊。虽然声音的主人不值得我同情，但我也不禁感到惊悚。
那叫声的音量变化、声调起伏鲜明的勾勒出声音主人的死相，直至它完全安静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水泼洒到地上的声音。
“对了。”
学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也很喜欢彼岸花……”
“……”
刚才学姐那句短短的“绽”，究竟是指“花朵绽放”，还是“皮开肉绽”呢？
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追究了吧。
“彼岸花会让你留恋这里吗？想最后再去看一看吗？”
“不用。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说说，去看了也不能怎样。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学姐放开了我，然后说道。
“是指私奔的事？”
“对对。说是私奔，但我没打算逃走哦。”
“那你是打算顺从对方的意思？还是打算迎战？”
“现在乖乖听话也没用了吧。毕竟，我刚刚毫不留情地把深江收拾掉了呢。”
深江就是雨妖。也就是说，学姐对自己的同胞下了杀手。
“其实也无所谓逃走不逃走，因为我本来就逃不掉啊。他们首先会把我们抓起来，就算反抗也毫无胜算没用。被抓之后，就是死路一条。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已经走投无路了吗？”
“只能就范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管你想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那……就这样吧。”
学姐再次变成那个妖异的模样，抱着我飞向了天空。
月亮近在眼前，近得仿佛可以从中窥探到另一端的世界。
我们降落在学校里。平日里熟悉的风景，在夜幕之下却是另一个模样。
学姐来到活动室的窗前，用指尖摩挲了一下玻璃，又拉了拉窗户。这时窗户便毫无迟滞地打开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就像是某种仪式，流畅而自然。
“关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呢。”
“这就跟撬贝壳差不多啦。”
这个形容引起了我的一丝遐想。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被撬开的贝壳，还有学姐之前做过的那些事。那一连串的凶杀案中，有没有哪一宗发生在密闭空间里的呢？
“里面很黑，你小心一点。”
我们并没有提前说好要到活动室来，却不约而同地从窗户钻了进去。
我双手抓住窗框，踩着窗沿翻进了室内。没有脱鞋，就踏在了活动室的木地板上。
随后，我便退到了一旁。转身一看，学姐像蝴蝶一般轻盈地飞了进来。
外面的空气也随之一起钻了进来，室内的暗影一阵摇曳。
不过是从窗户潜入室内，此刻的我们都能有这么大的差别。
“要开灯吗？”
关窗户时，我这样问道。
“不，不用开灯。要是被人看见灯光，那就麻烦了。”
学姐一边给窗户上锁，一边说道。……我们的动作充满了默契，宛如两只互相啮合的齿轮在转动。
无论我说了什么，学姐都能立刻接上话……这种一心同体的感觉弥漫在我们四周。
我们在黑暗中相视而立。学姐的身体在漆黑的活动室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真是不可思议呢。”
“你是指什么呢？”
“我们可是在夜里偷偷溜进学校的哦。明明应该更紧张更兴奋一点吧？可我心里却特别平静，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吗？先是驱散了乌云，然后又在空中飞行，还杀了一只鲨鱼怪……现在又在深夜溜进学校……没有一件符合常理的事啊。”
“这倒也是……我们算是经历了一次大冒险呢。”
“不过……可能我们早就习惯了这样两个人在活动室里独处。”
“也许吧。唉呀……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已经把这个房间填满了呢。正是因为有那些日子，我们现在才会身在此处。”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黑暗和梅雨季节的闷热。
我们在黑暗中对视，黑暗包裹着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融进了黑暗之中，就连我们的内在也延绵着深深的黑暗。
丝丝月光从窗户渗了进来。
这片月光是被学姐拽出来的。然而冰冷的乌云却在不断聚集，企图将它完全湮没。
学姐向前踏出了一步。我则站在原地不动。
随后，她开始把我的身体往墙壁上推。我没有抵抗，顺着她向后倒退。我任由学姐一路向后推，最终背靠在墙上，再无路可退。此时，学姐趴到了我身上。
“身体快撑不住了。”
学姐的嘴唇在我的耳边细语道。近在咫尺的吐息触动着我的大脑，全身一阵酥痒。
“我说……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身体撑不住了，所以，要把我吃掉吗？”
“笨蛋！”
学姐轻轻地笑了。
“你懂我意思吧？”
“我懂哦。”
“已经，可以了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这个问题并不需要用言语来回答。
……语言的存在，是为了和他人沟通。但随着感情逐渐加深，语言反倒变得不再重要……人与人的关系还能达到这种境界。
临界。特异点。——我们的文艺部活动室。
气氛变得有点惝恍迷离。学姐温热的气息顺着我的脖颈蔓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息。
窗外沙沙的雨声响个不停，如同一阵柔和的噪音。那是沉默的声音。
学姐在我的耳边吐息。头发碰触到我的脸颊，感觉痒痒的。
我们就依偎着彼此，倾听着彼此在耳边发出的阵阵呼吸。
此时，月亮已被乌云完全吞噬。失去月光的照耀，狭小的房间被满溢而出的黑暗包裹了起来。
耳朵突然触到一个硬物。就在耳朵的上端，软骨结构的内侧。
触觉因黑暗而变得敏锐，此刻我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又一阵被硬物触碰的感觉从耳朵内侧传来。随后一道压迫的作用力从中间生出，又渐渐消解。
身体正在从边缘开始崩溃，仿佛会就此气化。这感觉令我陷入深思。
也许身体本就是一个沉重得我们难以承受的东西，只是谁都没有意识到。
只要拥有身体，我们就能前往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倘若稍花心思，我们还能在天空中飞翔，在大海深处畅游。
但如果没有身体，我们就能去到更遥远的地方。
……当意识从这些想法抽离出来，我突然感觉到一股重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份重量带着体温，还在吞吐着气息。
我不禁想，好在身体是这么沉重的东西。
“痛吗？”
“不痛，一点儿也不痛。”
我们是拥有肉体的有形之物。
所以我们才能感受到内心、疼痛，以及相互之间的存在。但也正因肉体的存在，我们永远都无法与他人融为一体。
从出生起，我们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永远只能独自活下去……
而此刻，这种生来便有的隔膜正在温热而湿润的黑暗里渐渐溶解。我们之间的界限也随之变得暧昧而模糊，就像影子和影子融合在一起一样。
我和学姐，我们与弥漫在房间里的黑暗逐渐相融。
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如同漂浮在温暖的水中。
不知是血气上冲，还是意识恍惚的缘故……又或者说，这是所谓的灵魂正在脱离我的身体？
……但这都不重要。总之我还是我，我还在这里。
至少现在是这样。
“学姐，你在吗？”
学姐抬起了上半身，我便轻声问道。我伸出手想要碰触她，摸到她的脸颊。
“我在哦。”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学姐拿起我的手，压在了某个地方。
我感受到一阵阵脉动。掌心传来一股温热，那是血液流动时产生的温度。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我会永远待在这里。你呢？”
“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最后。”
学姐又靠了过来。我把手绕到学姐身后，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学姐。”
“！……怎么啦？”
“我喜欢你。”
……！
…………
嗯。谢谢你。
我真的好高兴，好开心啊……
…………
我也一样。我也喜欢你哦。
——我喜欢你的一切。还有你的味道。